梅子涵
园长为朱师傅开了欢送会,他到南方来打了这么多年的工,从没上过幼儿园,最后打的这个工竟然是在幼儿园。
园长请他讲话,他就断断续续讲了这话那话:
“谢谢园长,我不舍得走,可是国家规定55岁不聘了,我年纪大了,万一保护不好,对孩子不好,对幼儿园不好。我打过不少工,但是没有欢送过,走了就走了,这回园长开欢送会,我也不知道说啥好。我挺稀罕这几年的,也没干啥,每天站在这门口,就想着要保护好,孩子重要,家长都心疼呢,别的不知道说啥了。”
这些普通的话,都是最朴实的话,最朴实的话都不容易说得很长。他没有提“保安”这个词,而是说自己是保护,这倒是有些特别呢。
园长很年轻,老师们也主要是年轻人。朱师傅讲话时,他们都听得很认真,甚至有些触动,那个每天笑嘻嘻、认真站在大门口的人现在在对他们说话。
有的边听边拍照,发到朋友圈,朋友圈都知道他们在欢送一个保安,就纷纷说:多温情啊!真善意!
园长向朱师傅送上了礼物,三块毛巾、一个保暖杯,还准备了蛋糕和蜡烛。园长说:“朱师傅啊,今年是你的55岁,虽然你的生日不是今天,还有6天,但是,老师们都想为你过生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健康!”园长今天的话和朱师傅的话一样朴实。
几个小朋友排着队进来,很小的手都捏着一支花,甩啊甩啊,走到朱师傅面前,细声稚语地说:“祝爷爷生日快乐!谢谢爷爷!”
爷爷朱师傅慌乱起来,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他只是一个每天站在大门口的人。他活到55岁,第一回这样地被围拢。刚才,点亮蜡烛的时候,园长和老师们一起为他唱生日歌,他不会唱,嘴巴跟着动,心里已经哭起来,可是眼泪却被笑嘻嘻挡住了。
老师们都熟悉他的笑嘻嘻。园里有任何东西运来,他都是笑嘻嘻帮忙卸下。买了新的橱柜、桌椅,他就笑嘻嘻帮忙装配。这些都不是保安的事,但是他都忙忙碌碌,他一定也认为这是属于保护。
这一切园长都记得。所以她怎么会冷冷清清就让他走。
在园长送他到门口时,还有一只黑猫也跟着送。园长知道这只黑猫为什么送,因为朱师傅每天都会喂这只生活在幼儿园里的流浪猫。黑猫长得胖胖的,朱师傅也保护它。
朱師傅走了,黑猫还一直在轻轻地叫唤。
这些都是园长讲给我听的。
园长说,朱师傅没有上过幼儿园,可是他说的话好像上过幼儿园。1987年,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聚会,有人问其中的一位老人:“您在哪所大学学到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老人平静地回答:“是在幼儿园。”
我说,没有上过幼儿园的朱师傅今天也算是上了一会儿幼儿园,55岁的小朋友。他会记得这个欢送。欢送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园长没有忘记上幼儿园时获得过的最重要的东西,她也是在保护。老师们也会记得。我们都是在重温上幼儿园时得到的好教育。
(赵燕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