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松
雪有慈悲之心
应该确切地说
雪,是从中午时分开始下的
不紧不慢,一直在下
先是下在山顶
后来下在山脖
再后来,下在山肩
傍晚时分
就不再,往下下了
李二哥夭折的女儿的新坟
就埋在山腰上
雪,舍不得再下过来
信佛的母亲说,雪有慈悲之心
暮色里的赶羊人
暮色开始四合
原野上,牛羊踩着黄昏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总共有二十来只吧
瑟瑟寒风中
沿着村尾的小路归家
瘸腿的赶羊人
反穿羊皮背心走在最后
远远看过去
咋看咋像格格不入的一只
他的身后,暮色
是另一位举着鞭子的赶羊人
又一年了
又一年了,像一台机械
身体又被用旧了一点
三高已有两高,腰椎第三节又长反骨
又认识了些人,看透了些事
日已习惯了人间冷暖
已过天命的年龄,懂得了拿得起和放得下
魔咒一样,每天顺从命运的安排
上班,下班,偶尔外出
习惯了早出晚归,就像金沙江水顺从两岸
顺从得常常无端想起,大伯家养的那群
鸭子
杀得只剩一只了
依然早上出门,黄昏里会没事一样回家
麻雀
电线上待了好一会儿
还是飞过去了
光秃秃的一棵银杏树上
它是临时替补的,倒数第二片叶子
此刻,这个小东西
正危险地站在悬崖一样的树梢
一阵深冬的风
吹过来,翻卷着它的羽毛
歪着小小脑袋发呆的它
远远看过去,仿佛一位哲人在沉思
那另一枚将落未落的叶子
是它前世的兄弟,还是它自己的影子
雪地里的乌鸦
你去年寫过的雪地
今年,我接着写
你去年写过的乌鸦
今天,我还继续
你去年写过的乌鸦
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今天我续写的乌鸦
也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你去年写过的乌鸦
雪地里,沉默如一块生铁
今天我继续写的乌鸦
空旷的雪地里,突然“呱”的一声
仿佛是孤傲的黑
向白,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雪景之诗
灰蒙蒙的天空下
雪,越下越大
原野上的村庄
天空扯细了炊烟的脖子
村口的树枝上
一只乌鸦,正在打盹
茫茫雪地里
一只土狗,制造着梅花
踏雪归来的人
抖了抖,披肩上的雪花
像一粒雪,被写雪的人
悄无声息地写进了这首写雪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