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 弗朗西斯·卡尔·戈姆
[第一封信]
致《泰晤士报》编辑:
先生,我受委托向您寻求有力的支援,希望能使下述极为特殊的病例引起公众的关注。目前在我们医院阁楼病房外的一个小房间里,住着一个名为约瑟夫·梅里克的青年,年约 27 岁,莱斯特本地人。这名病患的面目很可怕,他甚至无法在大白天走到花园里来。由于骇人的外貌缺陷,他被称为“象人”。为了不让贵报的读者感到震惊,我不会详细描述他的病征,不过可以透露的是,他只有一只手臂可以自由活动。
大约18个月之前,伦敦医院的外科医生特里夫斯先生看到了梅里克,当时他正在白教堂路的一间屋子里被当成展览品。这个可怜的家伙身披一条旧帘子,趴在一块点着灯的砖头上竭力取暖。等到门口的经纪人收够了钱,可怜的梅里克就褪下帘子,把全身的缺陷公之于众。他和经纪人将展览的净收入对半分成,最后,因为有伤风化,警方终止了他的畸形展览。
他无法继续在英国靠展览谋生,被人说服辗转去了比利时。在那里,一个奥地利人将他接手,充当起了他的经纪人。梅里克用这种方式设法存下了近50镑,但是比利时的警方也赶他离开,所以他一直疲于奔命,艰难度日。有一天,那个奥地利人发现展览不能再维持下去时,卷走了可怜的梅里克好不容易存下的50镑,丢下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贫如洗。不过所幸他还有可以典当的东西,当来的钱足够他支付回英国的旅费,他感觉世上唯一的朋友就是伦敦医院的特里夫斯先生。因此,他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伦敦医院,所到的每一个车站和码头,都有好奇的人群包围他、尾随他,所以他行动很不便。当他到达伦敦医院时,已经身无分文了。我们医院收留了他,很不幸的是,他已没有治愈的希望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未来要怎么办。
他极为恐惧济贫院,也实在不可能把他送去任何不能保证隐私的地方,因为他的外表会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皇家医院和绝症患者疗养院都谢绝收容他,即便不久后将有足够的经费供他住院。
警方依法阻止他再次展出自己;他不能走到街上去,因为他所到之处都会被团团围住,不可能现身;为他人着想,不能把他安置在济贫院的普通病房,就算这么做,他对此也极为恐惧,万般抗拒;他不应滞留在我院(在医院里,他住一间私人病房,受到悉心对待—他说他此前从未感受过什么是宁静和休息),因为他的病无法治愈,不适宜留在我们这种过于拥挤的综合医院,而即使我们为他支付全额医疗费,绝症患者医院也拒绝接收他。因此难题依旧是,他要怎么办。
尽管他的外表可怕,严重到女人和胆小的人一看到他就仓皇逃走,他也被禁止用寻常的方式谋求生计,但他智力超群、能读能写,他温文尔雅,心灵更是高尚。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制作小小的纸板模型,以此打发时间,并把那些模型送给护士长、医生,和其他善待他的人。他命途多舛、历尽沧桑,始终随身携带着一张母亲的画像,画中的母亲是个正派、漂亮的人。这信物纪念着他一生中唯一善待他的人,直到他遇到亲切关怀他的伦敦医院的护士们,还有把他当作朋友的外科医生。
这罕见的遭遇完全不是他个人的过错。他只期望一生终能获得宁静与隐秘,而特里夫斯先生向我确定,他的有生之年不会太久。
贵报的读者是否有谁可以为我推荐一个能接纳他的理想处所?而且我确信,等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就会涌现慈善人士,助我将其安顿。而在那之前,虽然对于这样的不治之症来说,这里并不适合,我们医院屋檐下“棉花病房”外的那个小房间仍将提供他所需的一切。圣殿教堂教长在降临节主日做了一次动人的布道,提供了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这人生来是瞎眼的,是谁造的罪孽?是这人?还是他父母呢?”说明了造物主之所以不去阻止这样一个无望、缺陷、悲惨的生命降临,其目的之一就是,那些没有背负如此沉重的十字架的人,上帝要唤起他们的同情心和善意的帮助,以此彰显神的作为。
我院每年约有7.6万名患者往来,但我从未受托请公众关注过任何一起病例,所以这足以证明,上述病例实在是过于特殊。
有关此事的所有书信请寄给我本人,或寄给伦敦医院的秘书。
伦敦医院委员会主席
F. C. 卡尔-戈姆敬呈
[第二封信]
致《泰晤士报》编辑:
先生,1886年11月,您好心在《泰晤士报》上刊载了我呼吁关注“象人”约瑟夫·梅里克病情的信件。
自那以后,所有的困难都消失了:此事唤起了许多人的同情,虽然无人提供适合的庇护之所,却募集了足够的钱款供我周转,加上医院的资金,可以维持他或许时日不多的余生。作为一例特殊病例,委员会同意将他留在医院,每年为他支付的费用相当于卧床患者的平均费用。
因此,可怜的梅里克得以在此,在隐秘而舒适的环境中,度过三年半的余生。医院上级、医疗人员、牧师、修女和护士们齐心协力,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他也学着把病房说成是他的家。在那里他迎接过许多人友善的探望,其中包括我国王室。他的生活不乏各种爱好与消遣:他热衷读书,一位好心的女士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图书。这位女士是戏剧界最耀眼的人物之一,她雇人教授梅里克编篮技艺,不止一次带他去剧院看戏,让他在剧院中一个隐蔽的私人包厢里欣赏表演。
我们医院牧师的谆谆教诲让他获益良多。时任贝德福德主教的沃尔沙姆·豪博士私下为他施了坚信礼,他得以待在法衣室里,聆听和参与礼拜。临终那几天,梅里克也是这样参加了两次礼拜,在早晨分享圣餐。豪博士最后一次与梅里克谈话时,梅里克对这里为他所做的一切表达了深深的谢意,他也感恩上帝的慈爱,将他带来这个地方。每年有六周时间他会去一个清静的村舍小住,他非常享受这样的郊游,但返程时又总是很高兴,因为他又“回家”了。虽然他受到百般关爱,却依然安静而谦逊,感激医院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愿意配合必要的規定。
我详细叙述这些事,是考虑到那些捐钱支援他的人会想要知道善款的去向。上周五下午,毫无征兆地,他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世了。
时常有支援他的善款寄来,我手边还有少量结余,我建议除去一些必要的支出后,将剩余的钱纳入医院的一般经费中。我相信这也顺应捐助者的意愿。
承蒙好意,《泰晤士报》在 1886 年刊载了我的信,才使这个饱受折磨的悲惨之人在最后几年终获安逸的庇护。我想借此机会表达衷心的感谢。
伦敦医院内务委员会
F. C. 卡尔-戈姆敬呈
摘自《见信如晤:私密信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