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琦
内容提要培养青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加强青年认同其价值,更要培养以制度优化为基础的积极心理体验。当代中国青年社会价值观蕴含四对冲突心理感受:竞争观念显示竞争感与不安全感循环、成就观念折射平凡感与不凡感趋同、自我观念反映真实感与虚无感交叠、道德观念呈现无力感与自我实现感并存。制度优化是形塑青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出路,需要优化社会保障制度,缩减物质主义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青年的距离感;优化资源再分配制度,提高青年对终极性社会价值观的认同感;优化媒介管理制度,培养青年对多元文化的享受感,挑战世俗化社会价值观。
关键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青年社会价值观青年心理
〔中图分类号〕D432.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20)11-0058-07
一、问题的提出
青年社会价值观是指青年人关乎社会制度的那部分价值观,①即青年人对社会制度的总体看法与基本倾向,②是青年人在社会生活中探索个体性与社会性之关系的认知结晶。青年社会价值观具有社会制度属性与社会感受属性的双重性。所谓社会制度属性,不只是因专家学者将其界定在社会制度的前提范畴下,而是跳脱出社会心理的范畴,理解社会制度启发并塑造着青年人的社会感受与社会行动,同时也响应青年人的社会感受与社会行动,即社会制度与青年社会价值观之间是互为塑造与被塑造的关系。所谓社会感受属性,是指青年社会价值观是青年社会现象发生发展的内在动力,是青年人对社会现象、社会现实的主观思考、逻辑总结、态度比较以及行为选择,具有评价性、选择性、规范性,③是通过感受社会生活的实在性而建立的,是经由主观感受而孕育的稳定且成体系的观念集合,观念系统中的各类原则、标准、价值又反向干预青年对社会现实的认知与感受方式,进而强化或修正青年社会价值观。
1.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变迁背景与社会价值
在中国社会变迁进程中,社会价值观出现了从理想价值观向世俗价值观、从精神价值观向物质价值观等的转变,④总体上越来越理智和成熟,越来越开放和多元,越来越主动和积极,越来越具有全球意识。⑤与英格尔哈特所概括的从物质主义向后物质
*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研究专项“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研究”(18VZL009);西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报复公正的社会心理学理论建构”(2020SQN15)
①③ 杨宜音:《社会心理领域的价值观研究述要》,《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2期。
② 邱吉:《中国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变迁》,《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5年第6期。
④ 廖小平:《改革开放以来价值观的变迁及其双重后果》,《科学社会主义》2013年第1期。
⑤ 周晓红:《中国人社会心态六十年变迁及发展趋势》,《河北学刊》2009年第5期。
主义的价值观代际变化观点相似。[美]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现代化与后现代化:43个国家的文化、经济与政治变迁》,严挺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物质主义价值观讲求经济与安全,而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讲求自主与自我表达。中国社会正处于剧烈的社会转型过程中,物质资源极大富足,精神寄托亟须充实,强烈的物质主义价值观与萌发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在青年群体中并行出现,甚至形成激烈的碰撞,给青年人带来强烈的反差刺激,使青年人的生活认知碎片化,造成价值认同的分化与极化。
在价值观由物质主义向后物质主义过渡时期,青年社会价值观虽未表现出绝对的个体与集体的二元对立,但仍然存在着价值表达功利化、庸俗化倾向,价值选择面临困惑和彷徨的情况。秦程节:《社会思潮网络传播影响下青年核心价值观认同培育》,《当代青年研究》2017年第2期。过去为满足温饱和实现更好物质生活的劳动努力与当下追求精神富足与生活满足的心理需要正出现越来越明显的交叠与冲突。青年人在追求价值性长远理想的同时又面对工具性短期诱惑,并在此冲突中形塑自己的社会价值观。青年社会价值观应然与实然具有差距,必须或只能从青年一代着手才能实现价值观的重塑和变革。周晓虹:《从青年入手重塑中国人的价值观——〈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的精神启示》,《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3期。破解青年人日常生活的冲突感受,弥合青年社会价值观实然与应然的差距,将是时代演进与社会发展所赋予的历史任务。
2.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实然状态与应然目标
社会经济发展与网络技术勃兴背景下,年轻人在泛娱乐化的肤浅表意中彰显着个性和表达着自我,也消解着主流价值观在青年人认知中的正统性与价值性,秦程节、王夫营:《网络流行语视阈下青年核心价值观认同培育》,《当代青年研究》2018年第2期。部分青年人表现出心理失衡加剧、自我认同偏误、集体心理焦虑、相对剥夺感增强、弱势心态泛化等整体性社会心态。豆小红:《“空巢青年”社会心理问题与应对》,《中国青年研究》2018年第2期。这些技术规训、心理感受都左右着青年社会价值观变迁的走向。尽管有学者用诸如青年价值观定位由群体向个人转移、价值取向由社会主导向自我调节变化,黄英:《改革开放40年青年价值观变迁轨迹及特征》,《中国青年研究》2019年第12期。或从强调责任与自我牺牲的集体主义伦理向强调权利和个人发展的个体主义伦理转变等话语来概括青年价值观的变迁,阎云翔:《当代中国社会道德变革的轨迹》,《思想战线》2019年第1期。但新時代青年人价值观并未完全走向后物质主义,包蕾萍:《深度现代化:80后90后群体的价值冲突与认同》,《中国青年研究》2019年第8期。其社会行动与现实表现亦未明显表现出个体与集体的二元对立。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青年主动参与抗疫防疫的社会活动,甚至以志愿者形式参与线下社会服务。青年人的行为并未展现出个体与集体的对立图景,而是个体与集体的交融画卷,呈现出理性超越与集体回归。任鹏、张竞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青年价值观变迁的轨迹、规律及其现实启示》,《思想教育研究》2020年第2期。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应有之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能够指引并规范转型时期社会物质文化生活,能够破解个体或群体精神世界的现代性病症,还能够为社会心理的健康发展提供示范性观念体系。李伟:《新媒体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大学生社会心态探析》,《思想教育研究》2018年第4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青年人的价值目标作出清晰界定,对于成为什么样的人、创造什么样的社会、建设什么样的国家,给出了明确的答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应该是青年社会价值观应然状态,是全社会对于培养什么样的青年人的价值指引。只有塑造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的青年社会价值观,才能将国家建设与青年个体发展结合起来,充分调动青年人的社会认同、国家认同、价值认同,并激发青年人在国家建设与社会发展中的能动性。
3.培养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心理逻辑与问题解构
青年社会价值观是社会制度在青年人头脑中的精细再现与心理映射,其心理感受直接具象化为青年群体的日常表现,既受到社会制度的影响,又回应着社会制度的安排。要想实现青年社会价值观从实然走向应然,必须要从心理培育层面与制度优化层面入手。喻文德:《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制度化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6年第2期。
青年社会价值观具有社会感受属性。社会感受本身所具有的易感染性、易代入性使得青年社会价值观能得到更广泛的传播,较容易在青年中产生共鸣,形成价值与观念的心理认同。在培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过程中需要注意其社会感受属性,让青年人感受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深刻内涵,同时还要以社会感受的心理特性作为纽带,广泛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给青年人带来的积极心理体验。用社会感受作为介质,更贴近青年社会价值观的社会心理本质,也更容易理解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形成与转变历程,还能解读社会变革与转型所带来的社会心理体验,为培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指明社会心理建设的方向。
考虑到社会转型期中青年人基于社会生活的冲突感受,很可能源自社会制度的安排,有必要从青年心理与社会感受的角度理解制度优化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养过程中的意义与价值,在理解青年社会价值观中冲突感受的基础上,探讨通过制度优化来改善青年人心理感受冲突之可能性,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口号式的灌输转变为体验式的心理认同,让青年群体能够切实感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实现对青年社会价值观的扶正与塑造。要想实现以社会感受作为媒介促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养,就必须回答以下三个问题:第一,青年社会价值观反映什么样的社会感受?第二,社会感受折射什么样的现实问题?第三,现实问题应该选择什么样的破局路径?
二、当代中国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冲突感受
1.竞争观念展现竞争感与不安全感的循环
传统科举文化所培育出的“十年苦读一朝高中”的竞争观念似乎已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学校教育中力争上游考取高分的心态折射出学生与家长的不同心理诉求,一方面学生通过分数确认外显的学习成效,另一方面家长通过分数满足内隐的望子成龙心理期望。学生在教室里、考场上一争高下,家长则在学校教育之外倾其所有,甚至“虎妈”被拍成电视剧,其事迹被国外报道并被效仿,足见教育资源与教育机会的竞争之激烈。作为曾经“厌恶与反对应试教育”“遭受应试教育磨难”的家长,不惜所有地为子女教育投入,将校园内的竞争泛化至校园外,使子女承担更为沉重的竞争压力,这种压力从疯狂增長的校外教育机构与教育部三令五申禁止课外补习的规定中可见一斑。归根到底,转型期中国教育资源分配制度与过去的人口政策,表面上带来接连出现“史上最难就业季”及其预警的空前竞争,背后却是社会资源之争与青年社会发展空间之争空前白热化的社会现实,这些竞争最终变成个人、家庭的隐性不安和焦虑。
对于经济收入、社会地位的资源争夺,已从成年期的现实考量,发展为幼年期青少年期的潜力培养,竞争观念通过父母对子女的教育、社会对青年的规训、媒体对受众的展示,逐渐发展成极其强烈的竞争感。竞争感将青年的生活意义限定在争夺社会资源与机会中,无时无刻不在体验即将到来的职场竞争,青年不得不选择将任何潜在对象都置于假想敌的位置上,最终削减社会团结与社会凝聚力。长远来看,竞争感看似为青年带去生活与工作的充实,但其已经不能与来自社会竞争深处的不安全感、焦虑感相抗衡,青年越是处于竞争旋涡之中,越是不能感受到物质资源所带来的安全感。竞争感与不安全感不断循环出现,不断强化竞争观念,长此以往势必造成青年人际信任缺失、社会团结破裂,固化竞争文化。
2.成就观念折射平凡感与不凡感的趋同
青年人竞争观念还源自社会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塑造、呈现、强化功利主义或现实主义的成就标准。每个青年都有追求个人价值的心理需要,渴望成为超凡卓越的社会存在,将他人的成功作为自身前行的动力。早前流行的成功学、厚黑学都是对个体期望成功心理的迎合。对马云、乔布斯等商界精英的顶礼膜拜早已将青年人渴望成才、盼望成功的心理呈现在世人面前,对成功、成就、成才的定义被深深地烙下功利主义的印记,并得到广泛的社会认同,伍麟:《教育资源博弈映射的社会心态》,《人民论坛》2017年第30期。是否成功的标准往往参照薪酬收入高低、社会地位高低与工作前景好坏。过去几年高考考生对软件、金融等专业趋之若鹜,如今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兴专业受到追捧,正是社会上成就观念的某种写照。青年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定义成就挂靠在可量化的物质主义目标之上,经济资本成为成功的首要标准,成为青年衡量自身价值、社会地位的第一参照。
从学校里勤奋学习,到职场上努力拼搏,绝大多数青年都在追求一种不凡感,是对自我个性价值的肯认,及与之相关的积极心理体验。然而,现实却是绝大多数人都注定平凡地存在,体验到平凡感。在意识层面,不论是父母期望还是自我认知,大多数人能意识到自己平凡的一生;而在潜意识层面,每个人都不甘平凡,总希望通过自身努力与拼搏成就不凡。在追逐不凡感的时候,过于狭隘的成就观念,会以功利主义标准为指导,将争取物质利益作为生活的中心,追求物质资源原始积累成为日常生活的常态,将追求不凡的个人价值“降维”为谋取平凡的物质资源与利益。社会经济建设的大潮流之下,追求物质占据着主导地位,在追求物质过程中体验平凡感与追求不凡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两种感受的内涵逐渐趋同。
3.自我观念反映真实感与虚无感的交叠
技术发展为青年带来更多展示自我的空间与途径,尤其是在个体意识逐渐觉醒的背景下,塑造自我形象、建立自我认同成为每个青年人重要的社会活动。朋友圈中不时出现的旅游打卡、健身自拍、美食聚餐、每日晒娃,是青年人展示生活的窗口。然而,本应呈现的真实生活,陷入“拍照两分钟,修图两小时”的怪圈,甚至将其戏称为“照骗”。青年人在不断追求“文艺感”“清新感”“时尚感”的过程中,将个体表达的真实感置于伪饰与美化的虚无感之后。类似健身房自拍打卡发朋友圈后便回归原有生活、吃饭时“手机先吃”的习惯,都表现出青年人将精致生活呈现于他人面前的心理意愿。一方面通过“精修式”的社会呈现来表达对精致生活、健康生活的自我确证,另一方面也通过这一途径表达着对该生活方式的心理期待。但精心设计的“伪精致”生活折射出青年在日常生活中所体验到的生活压力与精神焦虑,敖成兵:《“伪精致”青年的视觉包装、伪饰缘由及隐形焦虑》,《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6期。呈现出一个内心期待美好与现实空虚无奈的感受世界。尽管“晒”行为是青年人展示自我生活与自我诉求的方式,王莉霞、相亲亲:《“晒文化”现象与青年休闲行为》,《当代青年研究》2016年第6期。但“编辑”和“篡改”的真实感背后表现出青年人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中精神世界空心化的现状,这种真实感与虚无感相交织的图景,正是网络与现实、精神与物质、主观与客观的二元对立的心理写照。
青年人在社会呈现的过程中还表达出对记录生活的渴望和对快节奏日常生活的柔性抵抗。陪伴子女长大、陪伴父母变老成为众多青年人记录生活的目的之一。表象上,记录生活宣告了陪伴行为本身,实际上是对时间流逝、岁月无情的无奈,即青年人在现代生活的紧张节奏下,缺乏时间与精力去体验亲情友情的浓烈,只能通过社会呈现形成彼此陪伴的时间感与真实感。不论何种意义的社会呈现,从侧面都反映出社会制度安排推动着青年人不得不专注于物质生活的提高,对陪伴的心理需求并未有足够的制度关注,亦未提供相应的心理服务。但在网络与现实的二元对立中派生的自我身份认同路径,王昱娟:《自反性青年亚文化——青年文化的空间属性与情感转向》,《当代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记录陪伴的行为暂时地压抑了真实陪伴与陪伴不足的“虚无”间的显性冲突感受。青年人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缺乏强大的认同感、归属感、价值感,无助于在精神上体验“生活的意义”。尽管法律对探亲假有明确规定,以满足青年人在工作之余陪伴父母亲人的需要,但生存与晋升的压力让青年人难以切实享受相应的权利。而且真实、有意义的精神生活往往需要个体极大的热情与精力,而投入这些心理资源与物质功利主义的工具理性格格不入。
4.道德观念呈现无力感与自我实现感的并行
社会道德水平可以被认为是社会良心的反映。自“彭宇案”以来,老人摔倒不扶等社会现象折射出诸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社会心态。有学者认为实用性道德不属于道德沦丧与道德滑坡,谢天、俞国良:《社会转型:当代中国社会心理特征嬗变及其走向》,《河北学刊》2016年第3期。在道义上的不作为不违反法律法规,还能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与麻烦,只是不符合社会期待。诚然,实用性道德不等于社会公德,能为道义上的不作为辩护,但过去极个别不成熟、未深思的案例沉重地打击了社会道德的社会自信心,而相应的制度机制并未做出弥补与挽救,没有鼓励亲社会行为,造成社会成员深深的道德无力感。例如,青年人参与公益活动,虽然能够从公益活动、公益事业中获得价值上的满足感,但难以为继的收入以及当下功利主义、物质主义的评价标准又降低了青年人对从事公益的认同。孙國嫄:《公益“形意世界”中的“自我”转变——“80后”社会组织青年从业者价值观及行为研究》,《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一方面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与欣喜,另一方面是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与不安,两种不同的心理感受相互博弈,最终破坏青年人内心的感受平衡。助人为乐、向善而生等传统道德观念,在社会转型中逐渐走向迷失,遗憾地成为青年社会价值观中的“鸡肋”。
青年期是从学习走向工作的过渡时期,一边是学校对助人为乐等优秀道德传统的长期教育及价值肯定,另一边是工作中艰辛的财富原始积累及因“讹诈”等风险承担潜在损失的可能,道德观念在两种心理预期中拉扯,形成矛盾的心理感受。道德对反社会行为的约束作用正在衰退,并反噬其对亲社会行为的鼓励作用。道德的约束力本就具有有限性,尤其是在功利主义与个体主义思想的背景下,主张个人利益的工具理性在与社会道德中利他精神的博弈中占据上风。尽管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所强调的精神世界的自我表达与自我实现,可以通过青年社会价值观中的道德观念而获得,如践行道德行为可以增强青年人的自我价值感,带来心理满足。但可惜的是,道德无力感与自我实现感在社会道德层面上呈并存态势,青年人一方面被现实反复“教育”单凭道德对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与一个更好的自己作用有限,另一方面又期望能够通过践行道德达到精神上的自我实现。两种对道德的反向认知与社会感受,让青年人的社会道德观念在无力感与自我实现感的对撞、摩擦过程中成为扭曲的存在。
三、当代中国青年社会价值观的问题写照
青年社会价值观反映出四对冲突感受,其中竞争观念与成就观念是青年人追求物质利益时的总体看法,属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范畴;而自我观念与道德观念是青年人追求精神满足时的心理倾向,属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范畴。四对冲突感受虽不能涵盖青年社会价值观中的所有面向,但却是社会转型期青年人价值观念亟待调整的典型代表,更是社会变迁的心理后果,应予以足够重视与积极干预。
1.青年社会价值观的物质主义与后物质主义倾向分化日隆
中国社会正处于物质主义价值观向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转变过程,两种社会价值观的分化及其差距逐渐拉大。一方面,自改革开放以来,物质生活极大富足已使得绝大多数人能够解决温饱问题,从追求物质满足开始向追求精神满足转变。青年人得益于经济发展与物质生活的提高,生活标准从吃得上饭、吃得饱饭走向吃得多样、吃得健康,从穿得暖和走向穿得漂亮,物质需求开始从生活必需品向生活休闲品转变,不再追求基本物质生活的数量,而是追求物质生活的质量,从物质所带来的物理满足逐渐走向由更好的物质所带来的精神满足。另一方面,社会经济发展仍有未惠及的人群,在偏远地区、贫困地区仍有部分民众还在为生计而奔波,而青年作为这些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仍然以追求物质生活基本保障为主要目标,持有物质主义社会价值观。因此,青年人所持社会价值观很可能因家庭收入的不同而形成鲜明对比,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大环境中,青年物质主义与后物质主义社会价值观出现分化的同时又并辔而行。
2.终极性青年社会价值观亟待辨识与认同
青年社会价值观工具性一面相对稳固,仍占据主导地位,而终极性一面处于迷失状态,尚未被大多数青年认识。社会经济建设、物质利益追求的大背景下功利主义观念仍有市场,对量化的、经济的、显见的利益衡量在工具理性指导下,持续被社会成员所推崇。物质欲壑始终无法被快速发展的社会填满,总能找到更高阶的物质需要。钱或权的目标总若有若无地影响着青年人的观念塑造与行为选择,并在一次次的目标实现中被强化,精神满足被不断提升的物质需要所掩盖。那部分有机会、有条件实现自身精神价值的青年,一方面渴望在社会生活中获得精神满足,另一方面又难逃物质主义牢笼,认为挣更多钱、掌更多权、获更多利是实现精神富足的充分条件,最终迷失精神追求的方向;而那些没有物质基础以追求精神满足的青年,更是被生活物资、经济收入所套牢,家庭住房、子女教育、父母养老等经济负担使得这些青年无暇顾及自己的精神追求。
3.精神文明建设速度慢于个体观念世俗化速度
国家虽然大力推动精神文明建设,提倡和谐社会,但其建設成果还略落后于早期经济建设政策导向下工具理性导致的个体观念世俗化速度,迫切需要精神文化建设引导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塑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虽然已在全国被推广,但口号化的精神文化建设尚不能触及社会转型期社会心理的变迁深处。目前社会建设仍部分停留在工具性社会价值观的劝勉中,而终极性社会价值观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形式进入国家建设与青年教育视野时日尚短,急需青年人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青年人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必然面对求职就业的压力,也必然面对着追求高收入的焦虑,经济建设宏观背景作为工具性社会价值观的背书,使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处于青年人的意识与知觉阈限之下,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深刻思考在青年人步入社会之后停滞不前。因此,经济建设与精神文明建设协同共建,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经济建设之中,将有助于青年人工具性社会价值观向终极性社会价值观的转变。
四、当代中国青年社会价值观的培养路径:制度优化
青年社会价值观不是青年个体价值观的简单叠加,而是有博弈、有类化、有修正的价值观体系。因此,青年社会价值观所隐含的冲突感受是不可忽视的现实问题,心理感受错位将影响青年社会心态的整体面貌。青年社会价值观折射的冲突感受,是目前经济政策、教育改革、网络建设不能完全跟上青年人价值观变化所造成的。王文:《全球视野下中国“90后”的经济自信——兼论代际价值观转变理论视角下的中国青年与制度变革》,《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社会价值观植根于社会制度,理应从社会制度出发,根据青年社会价值观所反映的心理体验进行制度调整。
1.优化社会保障制度,缩减物质主义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青年的距离感
物质主义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分野主要是因为个体社会性发展出现分化造成的,是青年个性化的境遇与机会出现差异,而导致部分青年开始萌生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情况。此外,造成青年建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进度不一的深层原因是各自所处经济社会环境不一样,这种结构性不同是两类青年距离感的源头。例如中西部边远地区的青年,从出生就在为生存而忧戚,基本物质生活尚未得到保障,家中或许还有弟弟妹妹需要养育,根本无暇向自己投以关注的目光,甚至需要放弃受教育权利,以便尽早成为生产力。所谓优化社会保障制度,就是要人性化地考虑不同个体的差距与现实需要,通过制度调节来缓解因生计与奔波而带来的距离感,这里并非只局限于如医保社保这类社会保障制度,更指一种柔性人性的制度调整。例如,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国家经济发展受到较大影响,众多“北上广深”的外来务工者不能返回工作岗位,失去主要生活来源,他们不得不走上街头开始摆摊生活。各地政府相继出台允许路边摆摊的临时性政策,很大程度缓解了因失去收入而带来的焦虑感,甚至还通过摆摊赚取较理想的收入。更有趣的是,路边摊一时间成为热捧对象,不少青年甚至开豪车去摆摊,以摆摊为主题的网络视频无声地宣传了政府的柔性政策,浸润了社会和谐状态,在线上线下形成强大的社会认可度与赞许度。从社会感受看,过去严管路边摊,如今临时性允许路边摊,政策的柔性调整是低收入青年谋取生计的一条出路,更是一次不同社会阶层群体在路边摊的大融合,在路边摊和夜市的烟火气下,物质主义价值观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青年有了彼此“看见与了解”的机会与平台,距离感有了被缩减的可能。
2.优化资源再分配制度,提高青年对终极性社会价值观的认同感
网络技术与网络圈层化使青年的崇高价值感被弱化,只关注自身境遇,看不见社会全局,连晓龙:《网络青年群体崇高价值感的失落与弥合》,《当代青年研究》2019年第4期。可以理解青年为何在工具性社会价值观中寻求安全感,而非认可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就像公益事业不能带给志愿者与从业者符合社会期待的成功一样,对服务、奉献、救助等终极性社会价值观的认同在不断削弱。孙国嫄:《公益“形意世界”中的“自我”转变——“80后”社会组织青年从业者价值观及行为研究》,《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往往与关爱、投入、利他等低回报、长时间的特征联结在一起,与稳固的工具性社会价值观格格不入。所谓优化资源再分配制度,不是单纯地为劳动报酬分配进行制度调整,而是要在法治框架下,利用一部分社会资源为个人或集体实现理想型追求、终极性价值提供制度扶持与资源保障,在个人价值感与国家认同感间实现双向情感互动。例如,需要政府为各类公益组织提供必要的资金配置、政策倾斜与社会声誉,鼓励青年人将个人发展投入到养老服务、青少年社会工作、残障人士等特殊群体关怀之中,在实现个人价值感的同时体验社会价值感知,将终极性社会价值观认同融入个人身份认同,稳定青年人的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其中,政府主动调节包括但不限于物质经济资源、价值荣誉资源的再分配至关重要,需要摈弃按照地方GDP贡献率进行物质或荣誉奖励的策略,推广蕴含终极性社会价值观的政策引领并在青年人中凝聚自上而下的价值共识。
3.优化媒介管理制度,培养青年对多元文化的享受感,挑战世俗化社会价值观
当代社会瞬息万变,成就与竞争的压力与日俱增,不少青年给自己贴上“丧”或“佛系”的标签,以应对生活中的无力感、无奈感。所谓丧,是青年人的防御性悲观与主动污名化的概括,张晓庆:《“丧文化”背景下的青年积极社会心态培育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9年第6期。通过反鸡汤式的自我嘲弄以暂避或减轻现实压力,罗敏、支庭荣:《青年“丧”文化的话语生成和情感实现》,《当代青年研究》2019年第4期。给自己一个可以喘息的理由;所謂佛系,是青年人只关注自身、淡然处世、不争不抢的状态,是对社会压力过大、高层次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心理回应。缪笛:《“佛系青年”现象生成逻辑与引导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9年第9期。不论是“丧”还是“佛”,都表现出青年人在网络空间反映自身处境与心理状态的意图与实践,广泛的情感共鸣更是将青年人面临的社会感受突显出来。本质上“丧”或“佛”是青年通过话语技术为自己反向赋能的尝试,是面对世俗压力的自我解救心理途径。所谓优化媒介管理制度,就是要给青年人的“丧”或“佛”,留下情绪感受的出口,提供多元观念表达、多元文化呈现的机会与空间,向单一的、世俗的、固化的社会价值观发起挑战。例如,媒介管理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基于算法的数据推送,数据推送功能让互联网用户只能看到他能看到的信息,其他多元信息便消失在技术屏蔽之中。此外,互联网用户对同类型个性化信息数据的反复接触易形成“信息茧房”,用户身在其中品味与价值观会趋同。汪雅倩:《“新拟态环境”:短视频博主的人格化表达及其对用户的影响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1期。技术与心理的双重屏蔽,使得青年人在形塑社会价值观时更可能“一叶障目”,不能享受到互联网海量数据信息间的碰撞,无法体会价值观与文化的多样性,逐渐走向社会价值观的“自我封闭”。在合法合规前提下,媒介管理制度应为更多的不同声音提供空间,丰富青年人的社会感受,使青年人在自我反思与观点博弈中,主动选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非填鸭式灌输,让青年人切实感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价值,比简单的记忆形式更能牢固地在青年人心中建立起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核心的信念感。
对青年而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是青年的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就是应该成为什么样的青年之指导纲领。培养青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仅要建立起对其的认同,陆树程、杨倩:《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在机制》,《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4年第8期。更要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心理感受与青年人的所作、所为、所得、所获、所感、所想联系起来,将对生活的终极性想象落到实处、融进心底,成为真实可感的社会认知。培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摆脱口号所带来的虚无性,要建立属于青年人心理体验的真实感。通过制度优化培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社会心理学路径,就是要将对美好生活的切实感受、精神收获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代表的终极性社会价值观多维共联,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畅想的社会愿景真实可感地呈现在每一位青年面前。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责任编辑:秦开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