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文学形象的历史演变

2020-12-23 14:48李山岭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李山岭

(亳州学院 中文系,安徽 亳州 236800)

陈抟,字图南,宋初亳州真源人,自号扶摇子,周世宗赐号白云先生,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他对宋代儒、道两家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现在人们熟知的“陈抟老祖”是仙道形象,文学中的陈抟形象,经历了从多元到一元的演变。陈抟在宋人笔记中,是集道士、相士、学者、志士于一身的多元形象;在元代史传中,趋于隐士、道士的二元化;在元明清小说、戏曲中,才定格为仙道形象。

一、宋人笔记中陈抟的多元形象

宋人笔记关于陈抟的记载,主要涉及陈抟幼时的传说、能识人祸福、卧隐华山、觐见帝王等事迹,呈现了陈抟作为道士、相士、儒士、志士等不同的形象。

(一)道士与养生家陈抟

道士陈抟,以卧为功,以睡著称。杨文公《谈苑》云:“隐武当山九室岩,辟谷炼气,作诗八十一章,号《指玄篇》,言修养之事。后隐华山云台观,多闭门独卧,经累月至百余日不起。周世宗召至阙下,令于禁中扄户以试之,月余始开,抟熟寐如故,甚异之。”[1]《东轩笔录》卷一也说:“厌五代之乱,入武当山,学神仙导养之术,能辟谷,或一睡三年。”[2]《清异录》卷下记载其睡功的传承:“华山陈真人隐于睡。冯翊士寇朝一常事真人,得睡之崖略。后返乡,惟睡而已。郡南刘垂范往谒,其从以睡告。垂范坐寝外,闻鼻鼾之声雄美可听,退而告人曰:‘寇先生睡中有乐,乃华胥调双门曲也。’或曰:‘未审谱记,何如?’垂范以浓墨涂纸满幅,题曰‘混沌谱’,云‘即此是也’。”[3]

陈抟很长寿,“太平兴国中,太宗召陈抟赴阙。抟隐华山云台观,百余岁。”[4]作为高道的“标配”,应有灵丹妙药以资养生,陈抟的丹药是“大灵豆”。《清异录》卷上:“华山陈抟有大灵豆,服一粒四十九日不饥,筋骨如故,颜色反婴。”[3]56

陈抟也与仙道朋友相来往,“华阳隐士李奇,自言开元中郎官,年数百岁,人罕见者。关中吕洞宾者,有剑术,年百余岁,貌如婴儿,行步轻疾。皆尝至抟斋中,奇以朱书青纸诗,令小童赍寄抟,抟与酬唱,如交友。”[5]

所以,周世宗召见他时,“问以神仙黄白修养之事、飞升之道”[1]100,宋初君臣也曾向他询问修养之道(见后文),确是把他看作道士的。

(二)识人祸福的相士

陈抟能语人祸福,宋人记载多有言及,主要涉及种放、王世则、钱若水等人。

如陈抟相种放,预言其一生大势。《东轩笔录》卷二:“往华山访陈抟,抟闻其来,倒屣迎之,既即坐,熟视曰:‘君他日甚显,官至丞郎。’种曰:‘我之来也,求道义之益。而乃言及爵禄,非我意也。’陈笑曰:‘人之贵贱,莫不有命。贵者不可为贱,亦犹贱者不可为贵也。君骨法合为此官,虽晦迹山林,终恐不能安耳。今虽不信,异日当自知之。’放不怿而去。至真宗时,以司谏召至阙下,及辞还山,迁谏议大夫。东封,改给事中。西祀,改工部侍郎而卒,竟如抟之相也。”[2]16

张乖崖(咏)“公布衣时素善陈抟,尝因夜话,谓抟曰:‘某欲分先生华山一半住得无?’抟曰:‘余人则不可,先辈则可。’及旦,取别。……抟送公回,谓弟子曰:‘斯人无情于物,达则为公卿,不达为王者师。’公常感之。”[6]果成一代名臣。

陈抟相王世则,能言其科名。《渑水燕谈录》卷三:“希夷先生陈抟,语人祸福,合若符契。王世则与韩见素、赵谏同诣先生,世则伪为仆,拜于堂下,先生笑之曰:‘侮人者自侮也。’揖世则坐于诸坐之右:‘将来科名,君为首,冠诸君之次,正如此会。’明年,世则举进士第一,余如坐次。”[7]

陈抟相钱若水,不能决,邀老僧同相。《贵耳集》卷中:“钱若水谒陈抟求相,约曰:‘过半月来’。至期,陈邀入山斋,山中一老僧拥衲附火,钱揖之。僧开目而已,黙坐久之。陈问僧曰:‘如何?’僧摇头曰:‘无此等骨。’陈语若水曰:‘吾见子神观清粹,谓可学神仙。余见之未精,不敢奉许,决之老僧,渠云子无仙骨,但可作贵公卿,亦急流勇退。’僧即麻衣道者。”[8]钱若水后为枢密副使,年才四十致仕,果如所言。

陈抟能知人贵贱休咎,其评论人物的言论显然引起了世人的重视,《画墁录》载:“今有《人伦风鉴》行于世,后人集先生之言以为书也。”[9]

(三)关怀现实的志士

陈抟生长乱世,唐末曾举进士不第,后虽学道隐居,而始终不曾忘怀天下。他对天下大事一直关注,与周世宗、宋太宗直接交往,对宋初政治有重大影响。

陈抟在残唐乱世中有逐鹿天下的大志,《东轩笔录》卷一载:陈抟“有经世之才,生唐末厌五代之乱……自晋汉以后,每闻一朝革命,则嚬蹙数日,人有问者,瞪目不答。”[2]2邵伯温《闻见录》卷七:“华山隐士陈抟,字图南,唐长兴中进士,游四方,有大志,隐武当山。诗云:‘他年南面去,记得此山名。’本朝张邓公改‘南面’为‘南岳’,题其后云‘藓壁题诗志何大,可怜今老华图南。’盖唐末时诗也。常乘白骡,从恶少年数百,欲入汴州。”[10]

他与周世宗有交往,已见前述。与宋初帝王,交往更深。《续湘山野录》:“祖宗居潜日,与赵韩王游长安市,时陈抟乘一驴,遇之,下驴大笑,巾簪几坠,左手握太祖,右手挽太宗,‘可相从市饮乎?’太宗曰:‘与赵学究三人并游,可当同之。’陈睥睨韩王甚久,徐曰:‘也得也得,非渠不得预此席。’既入酒舍,韩王足疲,偶坐席左,陈怒曰:‘紫微帝垣一小星,辄据上次,不可。’斥之,使居席右。”[11]《东轩笔录》卷一:“一日,方乘驴游华阴,市人相语曰:‘赵点检作官家’,抟惊喜大笑,人问其故,又笑曰:‘天下这回定叠(按,即安定)也’。太祖事周为殿前都点检,抟尝见天日之表,知太平自此始耳。”[2]2

宋太宗时,陈抟曾入朝,有朝事顾问的作用。“遣中使送至中书,琪等问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授人乎?’曰:‘抟遁迹山野,无用于世,神养之事,皆所不知,亦未尝习炼吐纳化形之术,无可传授。拟如白日升天,何益于治?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洞达古今治乱之旨,真有道仁圣之主,正是君臣合德以治天下之时,勤行修炼,无以加此。’琪等表上其言,上览之甚喜。”[1]100他的关注仍然是“古今治乱、合德致理”。又,“帝初问以伐河东之事,不答,后师出果无功。还华山,数年,再召见,谓帝曰河东之事今可矣,遂克太原。”特别是在立真宗的问题上,陈抟发挥了影响,“帝以其善相人也,遣诣南衙见真宗。及门亟还。问其故,曰:‘王门厮役皆将相也,何必见王?’建储之议遂定。……真宗即位,先生已化,因西祀汾阴,幸云台观,谒其祠,加礼焉。帝知建储之有助也。”[10]69其中细节,《东轩笔录》卷一有记:“太宗以元良(按:代指太子)未立,虽意在真宗,尚欲遍知诸子。遂命陈抟,历抵王宫,以相诸王。抟回奏曰:‘寿王真他日天下主也。臣始至寿邸,见二人坐于门,问其姓氏,则曰张旻、杨崇勋,皆王左右之使令。然臣观二人,他日皆至将相,即其主可知。’太宗大喜。是时真宗为寿王,异日张旻侍中、杨崇勋使相,皆如抟之相也。”[2]6

以陈抟与太宗、真宗的特殊缘分,他受到格外的礼遇,《渑水燕谈录》卷四:“太平兴国初,召赴阙。太宗赐御诗云:‘曾向前朝出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如今若肯随征召,总把三峰乞与君。’先生服华阳巾,草屦垂條,以宾礼见,赐坐。……久之,辞归,进诗以见志云:‘草泽吾皇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千载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乞全麋鹿性,何处不称臣。’上知不可留,赐宴便殿,宰相两禁传坐,为诗以宠其归。”[7]44

(四)沾溉一代的儒士

陈抟在后唐长兴中考进士,既而弃科举之武当山。他是儒士出身,他的思想成为有宋一代学术的滥觞。《贵耳集》卷下:“濮上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修,修传李之才,之才传卲雍;放以河图洛书传许坚,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修以太极图传惇颐,惇颐传二程。濓溪得道于异僧寿涯。”[8]4313(按:此段文字的原始出处是朱震《汉上易传表》。)《东都事略·儒学传》载:“穆修,字伯长,汶阳人也。师事陈抟,而传其易学。”[12]“李之才,字挺之,青州人也。倜傥不群,师事穆修。举进士,为孟州司戸参军共城令。时卲雍筑室苏门山百丈源之上,布衣疏食。之才闻雍苦志好学,自造其庐,问雍曰:‘子何所学?’雍曰:‘为科举进取之学。’之才曰:‘科举之外有义理之学,子知之乎?’雍曰:‘未也,愿受教。’之才曰:‘义理之外有物理之学,子知之乎?’雍曰:‘未也,愿受教。’之才曰:‘物理之外有性命之学,子知之乎?’雍曰:‘末也,愿受教。’于是雍传其学。……易学唯雍得之。初华山陈抟读易,以数学授穆修,修授之才,之才授雍;以象学授种放,放授许坚,坚授范谔昌云。坚,庐江人也。”[12]981可以说,陈抟的学术思想孕育了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这“北宋五子”,成为北宋学术文化发展的源头,他的这一地位得到了宋人的认可。传承脉络的更细致梳理,可以参看《宋元学案》卷十二,兹不赘述。

总之,在宋人笔记中,陈抟的故事是分散的,陈抟的形象是多元的。后来,如《事实类苑》卷四十三“旷达隐逸”辑录了《杨文公谈苑》《渑水燕谈录》《倦游杂录》《玉壶清话》中的陈希夷故事五则,卷五十“占相医药”辑录了《湘山野录》等故事三则,已使故事相对集中。

二、史传文学中陈抟形象的二元化

在宋人笔记的基础上,元代形成了两种重要的陈抟传记,即《宋史·陈抟传》和赵道一撰《陈抟传》,二文对陈抟事迹进行梳理,使之系统化。但二者对故事的取舍不同,倾向有别,塑造出的陈抟形象就有了隐士与高道的明显区分。

《宋史》卷四百五十七《陈抟传》[13],全文873字,主要记陈抟幼年遇青衣媪事、后唐长兴中举进士不第、见周世宗、太平兴国入朝见太宗事、端拱初年预知死亡、好读《易》和著述、能逆知人意、吕洞宾与陈抟交往诸事。宋人笔记中提到的诸多识人祸福的故事、与宋帝交往之事、卧功修为等,在正史中都没有采用。增加了他青年读书的情节“及长,读经史百家之言,一见成诵,悉无遗忘,颇以诗名。”对他的隐居,增加了遇孙君仿、獐皮处士的情节,把他辟谷隐睡的情节,改得更为平实,“因服气辟谷,历二十余年,但日饮酒数杯。……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

《宋史》列陈抟于“隐逸”,《宋史·隐逸传序》曰:“中古圣人之作《易》也,于遁之上九曰‘肥遁,无不利’,蛊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二爻以阳德处高地,而皆以隐逸当之。然则隐德之高于当世,其来也远矣。巢、由虽不见于经,其可诬哉。五季之乱,避世宜多。宋兴,岩穴弓旌之招,叠见于史,然而高蹈远引若陈抟者,终莫得而致之,岂非二卦之上九者乎。”[13]13417对陈抟评价甚高。《陈抟传》即把陈抟定位为德高当世、高蹈远引的隐士,从而按照这一形象定位来取舍材料,所以那些神仙、相士的情节就被略去了。民国时期蔡东藩《宋史演义》第十六回“进治道陈希夷入朝”评云:“陈抟系一隐君子,独行高蹈,不受尘埃,若目他为仙怪一流,实属未当。俗小说中,或称为陈抟老师,捏造许多仙法,作为证据,其实是荒唐无稽,请看官勿为所惑哩。”[14]“五季有一陈抟,得无道则隐之义。宋初有一陈抟,得高尚其志之象。观其入朝论治,不尚虚无,不谈隐怪,其持行之纯正,可以想见,以视陶渊明、贺季真辈,且高出一筹。苟目为张道陵、佛图澄之流亚,毋乃太轻视之乎!”[14]102仍是遵循《宋史》给陈抟的形象定位的。

赵道一撰《陈抟传》[15](简称赵《传》),见《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之四十七,全文约5 500字。在情节上,相对于《宋史·陈抟传》的简略,赵《传》可谓不厌其详,凡见于宋人笔记的故事全部载入,并新增入了不少故事、诗歌,改造了一些情节,故事的系统性、生动性进一步增强。在结尾,赵道一评曰“陈抟粹于道德,以睡玩世。……然托迹于睡,其意必有在也。《道德经》曰:‘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岂非陈抟睡之义乎?”[15]530其重在刻画一个高道的形象。

为突出高道形象的一贯性,赵《传》删去了陈抟科举落第的情节,记他的童年、入道云:“生而不能言。始,四五岁戏涡水之滨,有青衣媪召置怀中,乳之,自是能言,聪悟过人。及长,经史一览无遗。年十五,诗、礼、书、数至方药之书,莫不通究。亲丧,先生曰:‘吾向所学,足以记姓名而已,吾将弃此,游泰山之巅,长松之下,与安期、黄石辈论出世法,合不死药,安能与世俗辈脂韦汩没,出入生死轮回间哉?’乃尽其家业,散以遗人,惟拥一石铛而去。”[15]526仙道色彩就很鲜明了。赵《传》中还把前文述及的刘垂范记宼朝一鼻鼾声曰《混沌谱》事,直接改到陈抟身上,“又一日,有一客访先生,适值其睡,傍有一仙人谛听其息声,则以墨笔乌涂于纸,如是数次,满纸乌涂莫辨。客怪而请问之。仙人曰:‘彼先生华胥调此混沌谱也。’”[15]528

增加的情节,如“后唐明宗闻先生名……明宗待之愈谨,赐先生号清虚处士,仍以宫女三人赐先生。先生为表谢上云:‘赵国名姬,汉庭淑女,行尤婉美,身本良家。一入深宫,久膺富贵,昔居天上,今落人间。臣不敢纳于私家,谨用安之别馆,臣性如麋鹿,迹若萍蓬,飘若从风之云,泛如无缆之舸。臣送彼复归清禁。’及有诗上浼听览,诗云:‘雪为肌体玉为腮,多谢君王送到来。处士不生巫峡梦,空烦云雨下阳台。’以书奏付宫使,即时遁去。”[15]529这是小说家言,衬出陈抟能守道家清规戒律。赵《传》中陈抟相陈康肃公尧咨事,华阴令王睦事、崔古与金砺事,皆不见于宋人笔记。

总之,元代形成的两种《陈抟传》,在陈抟形象的刻画上呈现出鲜明的隐士、高道二元化倾向。而由于受到元代全真道教兴盛的影响,陈抟形象的仙道化倾向愈发显著。

三、通俗文学中陈抟形象的仙道化

元明清时期演绎陈抟故事的戏曲、小说作品主要有元代马致远杂剧《陈抟高卧》、明传奇《蟠桃记》(佚)、明冯梦龙小说《陈希夷四辞朝命》、清代戏曲《蟠桃初熟》。陈抟已是单一的仙道形象。

马致远杂剧《陈抟高卧》,突出刻画的是一个远离尘世扰攘、官场纷争,只求做快活清闲的仙人的形象。第二折陈抟唱词[梁州第七]是让剧中人自明其志的,词曰:“从逢着那买卦的潜龙帝主,饶了个算命的开国功臣,便即时拂袖归山隐。全不管人间甲子,单则守洞里庚申。降伏尽婴儿姹女,将炼成丹汞黄银。思飘飘出世离群,乐陶陶礼圣参真。想他那乱扰扰红尘内争利的愚人,更和那闹攘攘黄阁上为官的贵人,争如这闲摇摇华山中得道的仙人。一身驾云,九垓八表神游尽,觑浮世暗中哂。坐看蟠桃几度春,岁月常新。”[16]8党继恩受命到华山接陈抟进京,陈抟推辞,唱词[乌夜啼]:“我则有住山缘,那里有为官分。乐道安贫,谁羡画戟朱门?丹砂好炼养闲身,黄金不铸封侯印。我其实戴不的幞头紧,穿不的朝衣坌。倒不如我这拂黄尘的布袍,漉浑酒的纶巾。”[16]皇帝要他“扩其独乐之怀,普其兼善之量,替寡人整理些朝纲”,他就极力铺陈“学仙的好处”:“身安静宇蝉初蜕,梦绕南华蝶正飞。卧一榻清风,看一轮明月,盖一片白云,枕一块顽石。直睡的陵迁谷变,石烂松枯,斗转星移。长则是抱元守一,穷妙理造玄机。”[16]15

冯梦龙《陈希夷四辞朝命》开篇议论,即见出一个“真闲”的仙家。“人人尽说清闲好,谁肯逢闲闲此身?不是逢闲闲不得,清闲岂是等闲人?则今且说个‘閒’字,是‘門’字中着个‘月’字。你看那一轮明月,只见他忙忙的穿窗入户,那天上清光不动,却是冷淡无心。人学得他,便是闹中取静,才算得真闲。……梦睡中也分个闲忙在。且莫论闲忙,一入了名利关,连睡也讨不得足意。……则今且说第一个睡中得趣的,无过陈抟先生。……他曾两隐名山,四辞朝命,终身不近女色,不亲人事,所以步步清闲。则他这睡,也是仙家伏气之法,非他人所能学也。”[17]在故事中加入了道教“五老”:“陈抟至武当山,隐于九石岩。忽一日,有五个自须老爱来问《周易》八卦之义。陈抟与之剖析微理,因见其颜如红玉,亦问以导养之方。五老告之以蛰法。怎唤做蛰法?凡寒冬时令,天气伏藏,龟蛇之类,皆蛰而不食。……陈抟得此蛰法,遂能辟谷。或一睡数月不起。……陈抟在武当山住了二十余年,寿已七十余岁。忽一日,五老又来对陈抟说道:‘吾等五人,乃日月池中五龙也。此地非先生所栖,吾等受先生讲诲之益,当送先生到一个好所在去。’令陈抟:‘闭目休开!’五老翼之而行。觉两足腾空,耳边惟闻风雨之声。顷刻间,脚跟着地,开眼看时,不见了五老,但见空中五条龙夭矫而逝。陈抟看那去处,乃西岳太华山石上,己不知来了多少路,此乃神龙变化之妙。”[17]157-158已融入了仙异的色彩。

明传奇《蟠桃记》,作品已佚失。吴书荫《明传奇佚曲目钩沉》记曰:“《蟠桃记》,作者佚名,《古人传奇总目》著录。演陈抟事。《群音类选》卷12收有《陈抟庆寿》《王母玩桃》《仙友谈玄》《洞宾问答》《点化珍奴》(亦见《月露音》卷1)、《道院闲谈》《表荐陈抟》《诞孙相庆》《共友登途》《琼林赐宴》《输纳买山》《蟠桃庆会》。《月露音》卷四还录有《山行》一出。”[18]812

清代戏曲《蟠桃初熟》,作者不详,全剧1折,收入清乾嘉见抄本《吉祥戏九种》之第九种。述陈抟老祖位列仙班,平日不喜游阆苑瑶池,只爱睡觉;一天醒来,见风和日丽,就叫了侍童,携了枕衾,同到蓬莱,又卧于仙桃树下芝草之中,安然睡去。被南极星君的侍童找到,请去瑶台同南极星君下棋。又因长庚星千秋华诞,西王母受玉帝之命,邀众仙前往庆祝,特请南极星君去桃园洞摘取蟠桃,南极星君遂与陈抟老祖同往摘桃、赴寿筵[18]793。显然,两部以“蟠桃”命名的陈抟戏,都是神仙道化戏,无关人间事,情节上也以杜撰为多,与宋人所记、元代史传故事关联甚少。

至此,那个在唐末乱世中,富有传奇色彩、多样“面孔”的陈抟,又由道而仙,最终演变成后人心中的“陈抟老祖”。其中,在元代的赵道一、马致远作品立足道家的刻画基础上,明清戏曲进一步对其仙化,促成了陈抟形象的定型,影响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