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小说创作的转型分析

2020-12-21 03:48段秀秀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20年8期
关键词:孙频作家小说

段秀秀

孙频作为“80后”代表作家,前期作品以苍凉悲怆的风格为主,着重展示女性的生活困境。本文以她新出版的两部小说集《松林夜宴图》和《鲛在水中央》作为切入点,通过这两部作品与她之前的作品进行比较来分析她小说的转型。

一、孙频近几年生活空间和创作心态的变化

孙频,1983年出生,山西省吕梁市交城县人,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 2008年开始写作。孙频在太原定居了10年,这10年的创作让她想要寻求改变与突破。2016年,江苏省作协向她抛出橄榄枝,孙频接受了邀请,随后定居南京。当时,孙频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上课在北京,生活在南京,丈夫在广州,父母在山西。孙频有意选择这种更大空间的动荡生活状态,这种生活空间的变化为其创作的突破奠定了人生体验的基础。

“女性小说”确实是孙频得心应手的创作领域,但是一个作家一直处于幽闭的环境是危险的。在大家对她做出“女性主义”“偏执写作”等评论时,孙频也发现她厌烦了自己所擅长的东西。所以孙频尝试转变,试图扩展创作视角,在《 松林夜宴图 》《 光辉岁月 》《 万兽之夜 》三部作品中就能清晰地看到这些变化,就如孙频在谈及创作时说的一样,“作家创作的特点会随着年岁、经历、感悟各方面的增加而改变。自己从早期被人物的情感驱动着向前推进,到这两年逐渐在写作中增加理性成分。”在她看来,当一个作家不具备理性时,其创作必定会失去一些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我在试图增加一些文字背后的思考,比如社会背景、时代背景、人物的心理机制、人物行动的内在逻辑等等。而每一点微小的进步对作家来说才是写作中真正的喜悦。”

二、孫频小说创作的转型

(一)叙事视角

1.个体尖锐体验到群体包容观察

孙频的小说创作在叙事视角方面体现出了个体到群体的转变。孙频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她们的生活空间狭小,行走在城市的边缘。孙频用关怀、关注的笔触写下这些“城市边缘人”的生活困境和精神世界,用客观、冷静的态度叙述她们的自卑、敏感以及愈加绝望的生活。孙频作品中的个体尖锐体验不是偶尔出现的,而是普遍地存在于她的作品之中。孙频对女性形象的塑造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能够将女性在困境中自残式的自救展现得淋漓尽致。孙频往往是在作品中倾其笔墨来塑造一位女性,对作品中的其他人物不会赋予特别的关注,所以孙频的作品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女性。

个体尖锐体验书写是孙频作品最显著的特征,也是她最擅长也最具辨识度的写作特征,但同时个体尖锐体验书写又给她带来了明显的局限性。这样的作品写得多了,作家会感到创作的固化,读者也会产生审美疲劳,所以努力寻求转变显得迫在眉睫,孙频的转变就从《 松林夜宴图 》开始了。《 松林夜宴图 》通过李佳音对祖父的画作《松林夜宴图》进行一步步解读,展现出两代人的“饥饿”——祖父的肉体“饥饿”和李佳音的精神“饥饿”,而从李佳音和祖父的交流中则展现出了个体与时代的紧密联系。通过对群体的观察来展示历史的伤痕,这样的特征在孙频以往的作品中是没有的。孙频以往的作品中缺乏对群体的观察,而孙频在近期发表的两部小说中则集中弥补了这一缺失,开始重视对群体的观察,开始反思个体、群体与时代、历史之间的关系,正如孙频在访谈中提到的“作家会随着阅历的丰富而关注更多的东西”。

2.女性视角到男性视角

孙频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擅长描绘女性敏感、自卑的精神世界。她前期的作品也都是以女性的视角来展现女性在困境中的痛苦、绝望和挣扎。因此,评论界给孙频的作品贴上了“女性写作”“女性主义”的标签。一个寻求突破的作家是惧怕被贴标签的,一个追求超越的作家应该是不被束缚的,孙频反感被“女性主义”禁锢,于是主动撕掉标签。

孙频新出版的小说集《 鲛在水中央 》中的三篇小说都是以展现男性的复杂心理活动为叙述视角。三篇小说的主人公依然是“城市边缘人”,他们生活在城市的底层,生活的痛苦使他们变得脆弱、敏感。但是与以往作品不同的是,其叙事是从男性视角切入的,从男性视角观察“城市边缘人”的生活困境,从男性视角反思时代带给人们的印记,从男性视角展示历史与个体间的联系。这是孙频进步的表现,单一叙事视角会束缚作家的创作,打破束缚才会有更多的创新性创作。

(二)人物形象

1.逐渐清晰和自主的男性形象

孙频前期作品大多以女性为叙事视角,那男性又是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呢?在孙频的作品中,男性大都活在女性强大的阴影里,他们性格懦弱、自卑,衬托着女性的坚韧与强大,他们还兼任着施暴者的身份,把女性推向了生活的深渊。这些作品中的男性有的把女人看作享乐的工具,始乱终弃,完全不顾及女性的感受;有的出生于贫寒的家庭,虽然奋发图强,努力生活,却始终逃脱不了男权社会下金钱与权利的束缚,最终因为敏感与自卑画地为牢,活在别人的嘲笑之中。

在孙频新出版的两部小说集中,男性的形象变得多元化,不再是为了衬托女性形象而存在的配角,而是作为主角出场。如《 鲛在水中央 》中的梁海涛,他是杀人凶手,也是被欺骗的受害者,他的内心没有自卑,却有对活着的执念。再如《 天体之诗 》中,执着于拍摄一部杀人案纪录片的自由拍摄人,为了完成自己的电影梦,辞去了大学教师这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去了很多地方,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去寻找一个完美的案件。在寻找案件的途中,他的女友提出了分手,他身无分文时给前女友打电话借钱,看到卡里前女友打来的钱数,内心充满了懊悔与自责。经过多重波折,他最终完成了拍摄和剪辑,影片却没有拿去比赛。再如《 去往澳大利亚的水手 》中的宋书青,从小就生活在母亲的溺爱之中,作为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却从未出去工作过,一直靠母亲养着。虽然是依靠母亲的退休金生活,宋书青却一直照顾多年来生病的母亲,对母亲的爱确实是真切的。

孙频在新的作品中对男性形象的观察与剖析更加深入,男性在孙频的笔下开始有了饱满的血肉,他们成为主角,其性格也更加多元化、复杂化。逐渐清晰和自主的男性形象表明孙频开始关注男性在社会中的困境与艰难,男性形象的崛起证明了孙频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更多面。

2.走向阳光和丰富的女性形象

孙频前期创作的小说多是围绕女性展开,她热衷于关注底层女性的命运,其塑造的女性形象都带有敏感、自卑、悲情的特征:有渴望爱情婚姻,然后结婚生子,成为生活艰难坎坷的母亲;有因为种种情况未能嫁人而成为被社会和男人抛弃的大龄剩女;有为了生存,沦落为出卖肉体挣钱的妓女,等等。无论是哪一类女性,她们都带着相同的印记:在困境中生活,找不到出路的悲情女性。这样的女性角色塑造得多了,不免显得角色有些单薄和类型化。

想要寻求创作转型的孙频在小说创作中对女性形象进行了重新塑造,2018年后发表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和前期女性形象有所不同,在她们身上出现了新的特质。具体来说,2018年后孫频出版了两部小说集《 松林夜宴图 》和《 鲛在水中央 》,虽然这两部小说集中的女性形象底色依然是悲情,但在悲情中却展现出了阳光与未来。如梁姗姗(《 光辉岁月 》),出生于贫困家庭,父亲早逝,哥哥梁帅帅包庇吸毒进了监狱,母亲双美丽每晚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从本科到博士,梁姗姗三次回到校园,博士毕业后,由于对过去的怀念,她选择了回到家乡,那个离她的亲人与亲人坟墓最近的地方。回到家乡后,梁姗姗找了一份在家乡小镇中学当语文老师的差事,她带的班级语文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一,她上课跑题,最后总是把自己讲得潸然泪下,学生则一脸茫然。梁姗姗就像在这个时代下生活的千千万万个我们,面对时代的瞬息万变,我们即使无奈,也不得不想办法改变现状,梁姗姗的阳光就体现在对自我的不断突破,勇于追求自己的生活,不论社会如何变化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而她悲情则在于她发现自己被时代所骗后的无奈与无助。

孙频在新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逐渐阳光和复杂化,颠覆了前期作品中只有悲怆凄凉特征的女性形象。作家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改变可以折射出作家的心理变化,从孙频新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变化能够看到孙频想要关注到更广泛的群体,剖析人物更深层次的内容。

(三)语言风格:由尖锐的痛感走向开阔与宽容

孙频的文字带着偏执和爆裂,她不会压制情绪,总是撕裂一个情绪小口,使之喷涌而出,在其喷涌之时带给人们尖锐的疼痛感。比如《 乩身 》对迎神赛社的描写,“钢钎从舌头上钻过的时候,他竟舔到了他的味道,金属伴着雪花的气息,刚烈,冰冷,夹杂着雪的清香……他的身体深处生出了可怕的血腥的蛮力,只轻轻一用力,这钢钎便穿过舌头从腮帮子另一头戳出来了,人群又是一群惊呼。”这种是借助血腥的语言来激发的痛感,还有一种是用直白的语言刻画极端的场面以刺激读者的心灵,比如孙频对性爱的描写大多都是病态的极端的,“然而她不说话,她已经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她只会以陌生的妓女似的眼神迎接着他,以表示她在他面前扯起的白旗,表示对他无条件的可怕赞赏。他彻底失望了,他由失望而愤怒由愤怒而暴躁,这狂暴的做爱却忽然让她在疼痛中生出了一点无耻的欢悦,在那一瞬间她甚至喜欢上做爱这件事,她居然真的开始喜欢上这件事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残酷的诗意,他看到了。”疼痛感其实从头到尾都贯穿在孙频的作品中,只是开始时如针尖轻轻划过皮肤,让人觉得可以忍耐,慢慢地它变成了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狠狠插进读者的心脏,让读者痛得无法喘息。

人的生活过程其实就是逐渐与生活和解的过程,孙频也是这样,在写作的10年中,她学会了控制情绪,学会了宽容,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并开始将温暖带给读者。比如,梁海涛(《 鲛在水中央 》)生活在山中的铅厂里,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不管是上山打猎采木耳还是去集市卖木耳,他都是那一身装扮;范听寒(《 鲛在水中央 》)每天都要吃一碗手擀面,必须是硬得快要擀不开的手擀面,因为他经历过饥荒,只有硬硬的手擀面才让他觉得吃了顿饱饭;李佳音的祖父(《 松林夜宴图 》)也有着同样的“饥饿感”,这是饥荒留给他们的印记,让他们对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充满了渴望;李小雁(《 天体之诗 》)不论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她都坚持用诗记录自己的生活,而且还在自己的衣服袖口上绣花,用五色线在手腕上串小铃铛,把工厂里落了的花瓣拾起来做成香囊。这些角色似乎都在坚持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正是证明他们与别人不同的证据,正是这样的坚持让他们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成为更加真实的存在。当一个作家开始有了坚持的东西时,他就是温暖的,但也并不代表孙频作品的疼痛感消失了,“不是说没有痛感了,而是更含蓄更深沉,我觉得这样更符合真实的生活。”

三、孙频创作的成长

孙频2008年开始写作,她的作品带着倔强的力量,并且这种力量越来越强烈。孙频在何平的访谈中提到:“后来有一段时间,这种力量感又被我强化,试图把小说写到痛彻心扉,于是被你冠以了‘生猛酷烈的标签。这种说法确实能概括我那段时间里的创作,每一篇都要写到极致,都要写到让自己都痛得无法再写下去。所以在写小说的时候,我自己也为自己的小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投入了巨大的高浓度的情感对我自身就是一种损耗。”后来她的作品逐渐温和起来,“减缓了激越的怨愤,多了宽宥、慈悲和豁达”。

孙频的成长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一方面熟悉的写作内容使她厌倦,另一方面如果不突破自己,就会被单一的创作风格禁锢,作品就会被标签化。固定的生活空间和固定的接触人群不利于思想的改变,所以孙频接受了江苏省作协的邀请,逃离了生活10年的太原,在北京和南京两地奔波,忙碌的日子反而带给她创作的新意。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创作时间的增加,孙频对世界的观察也愈加深入,开始关注更广阔的社会群体,更深入理解世界和世人。孙频对世界的见解一一体现在了她的创作中:用男性叙事视角创作、更加注重个体与时代和历史的关系、对男性形象的重新审视以及逐渐温情文字风格。这些细节的改变组合在一起时,孙频作品展现给我们的就是她创作的成长。新的作品向读者展示了更广阔的世界,描写了更多的人群,带给读者更深层次的感悟。通过不断的创新与探索,孙频的创作获得了成长。孙频是一个年轻的作家,一直在尝试不同的创作风格,这样不断突破自我的创作是难能可贵的,期待孙频接下来的创作可以继续突破自我,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惊喜。总体而言,应该对这位年轻的“80后”作家充满期待。

参考文献:

[1]孙频.疼[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2]孙频.盐[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

[3]孙频.松林夜宴图[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

[4]孙频.裂[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

[5]孙频.鲛在水中央[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

[6]郑萌.论孙频小说中的女性形象[D].合肥:安徽大学,2017.

[7]刘丹.生存困境的执着追问[D].合肥:安徽大学,2018.

[8]王来东,唐长华,张聪聪.孙频小说人物形象论[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2):75-79.

[9]徐刚.苍凉而卑微的女性叙事——孙频小说论[J].百家评论,2013(2):90-94.

(作者单位 石河子大学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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