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坤:帆船环球航海,为强者准备的旅行

2020-12-20 18:40王霜霜
青年文摘 2020年11期
关键词:赛段帆船环球

王霜霜

北太平洋上的风暴一个赛一个凶残,北纬40度左右的区间上,低气压一个紧跟着一个袭来。天和海都成了模糊的一团,看不见一点方向。船行驶在海上,像一片飘摇的树叶。一个巨浪盖过来,甲板上的人就被埋在了水里。舵像磨盘般沉重,四五个舵手轮流倾尽全力,勉强能掌舵。“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一个船员扯着嗓子问船长。“祈祷。”船长说。

青岛女孩宋坤也在船上。她是一位帆船爱好者,2013年,她随“青岛号”大帆船从英国伦敦出发,历经315天,航程4万多海里,完成了环球航海,成为中国女子帆船环球航海第一人。她也是“青岛号”上唯一坚持完成全程的女队员。

如何不干掉一个人

在海上漂了300多天,宋坤没带一面镜子,即便是一块可以装在口袋里的小镜子。“碎片很危险,所有会碎掉的东西都不能带。带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在海上活着才是第一要素,你哪有心思顾及自己好不好看。”

2013年9月1日,宋坤登上了“青岛号”,参加克利伯环球帆船赛。这是一艘长70英尺(约21.336米)的单体龙骨帆船。而克利伯环球帆船赛是全球规模最大的业余环球航海赛事,共有8个赛段。他们从英国伦敦起航,经巴西里约热内卢、南非开普敦、西澳大利亚、新加坡、中国青岛、美国旧金山、美国纽约,最后再回到伦敦。

上了船,死亡就变成一件难度系数很低的事情。宋坤开玩笑说,他们每天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能不干掉同伴。“在船上要干掉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宋坤举例,一片漆黑的夜晚,在某人背后轻轻一推;风浪大作的时候,解开某人的安全索;甚至爬上29米高的桅杆维修时,一不小心掉个扳手之类的,都可以轻易要了人的性命。所以,打架是船上的大忌。

不光干掉别人,“自杀”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咣当”一声,一天深夜,半梦半醒之间,宋坤听到有什么物体掉下了地。她开灯查看,原来是睡她上铺的船员利兹掉下了床。“说是床铺,其实更像是一侧固定在船舱的担架,只不过比担架多一个软垫”,宋坤在书里写道。床铺外面有一层起保护作用的帘布,睡觉时要绑好,防止自己在大浪的颠簸中,从床上掉下来。利兹应该就是一时大意,没有系好帘布。幸好,她比较幸运,没有摔伤。

宋坤形容待在船上的感觉,就像蹲在一个滚筒洗衣机里。吃饭吃一身,撒尿尿一身,睡觉也睡得摇摇晃晃的,“恨不得身上生出几个吸盘,把自己固定踏實了”。帆船上的锅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可以随着船体倾斜。但有时,船太颠簸了,芥末酱、老干妈等各种调料会从橱柜里跳出来,船员只能戴着头盔做饭。

对于他们来说,受伤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时不时就有人断了手指、鼻梁,摔断了腿……船上有十几个医药箱,备着芬必得、吗啡、心脏体外震颤仪,还有裹尸袋。“城市是人类给自己构筑的一个堡垒,安养其中的我们已经忘了生命是多么不堪一击,而原始的大自然又是多么凶险。”宋坤忍不住感慨。

50度之上没有上帝

2006年,日语系毕业的宋坤进入一家帆船俱乐部工作。第一次接触帆船,她就被这种只靠风力驱动的古老船只迷住了。宋坤开始玩帆船,并成了帆船赛事的主持人。2012年,走出婚姻的她迫切需要一个按键重启生活,于是,她想到了远航。

宋坤参加了2012年度克利伯环球帆船赛跨越大西洋段的比赛。结束后,她发现,说不定自己有能力去环球。接下来,她跑到英国完成了训练计划,争取到了“青岛号”上的全程船员名额。

当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时,一个噩耗传来了。妈妈被查出患有肝癌,宋坤打算放弃环球计划。

妈妈不想让她心存遗憾:“你去吧……我答应你,好好配合治疗,等你回来。”最终她们约定,一个在家和癌细胞斗争,一个在海上和风浪斗争,谁都不能放弃。

上船不久,宋坤就遭遇了一次意外事故。

“40度(纬度)之上没有法律,50度之上没有上帝。”宋坤曾经在一本书上读过这句话。进入南大洋后,狂风巨浪成为海域真正的统治者。那天,相对风速平均45节(约9级),阵风60节(约11级),浪高六七米,宋坤艰难地掌着舵。在准备交班时,一个不留神,一个巨浪打过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整条船向下风向一路偏过去。整条船在大风中失控,颤抖。

“不会开就别开!”船长“噌”地跳上甲板,吼起来。折腾了近两小时,大家才把主缭重新绑好。那一次宋坤内疚地掉了眼泪。

这条船是为强者准备的世界

在船上,淡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洗碗时,要先用海水洗,再用一点点淡水冲一下。大西洋赛段时,他们的海水淡化机坏了,每个人值完班后,只能分到75ml——半个一次性纸杯的饮用水。每个人都不舍得吞下去,而是小口小口抿着,把嘴巴湿透了,再往下咽。

启航时,“青岛号”上本来有3位环球女船员,行程未过半,其余两位就先后退出了。

刚上船时宋坤还对船长的粗鲁感到不适,待久了,她发现礼貌在船上的确是一个稀缺品。每4小时值一次班,宋坤的衣服几乎没干过。下值后,还没等用体温焐干内衣,就要上下一次班了。“你只能厌恶地把湿乎乎、带着腥臭海水味的航海服再穿上”,混合着船上的脚臭、呕吐物的酸腐味,人会心理不适。加上长期航行的孤独和疲倦,再阳光的人,都会变得压抑。

船上没有性别。有一次,宋坤在切土豆时,一个浪打过来,她手一抖,食指的指尖被削去大半,血流得到处都是。一起当值的男船员揶揄她说:“姑娘,为了逃避洗碗,你这本钱下得有点大了吧?”在这里,呻吟换不来同情。“航海过程中,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一个女生。这条船是为强者准备的世界。”宋坤说。

第六赛段时,一个风浪把宋坤从床上颠了下来。她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有着行医经验的船员告诉她,她的尾椎骨可能骨裂了。但此时,船上能够掌舵的老船员并不多了,宋坤吃了两倍的止痛药,又挣扎着回到了甲板。值班长看到她这样,感动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后来宋坤也被选为了值班长。宋坤说,航行这一路就是自尊心不断受挫的过程。“你没有那么多的经验和能力,你不断地犯错。自尊心碎一地,扫起来重新开始;再碎一地,再扫起来,这个过程让你变得坚强。”

事后,这次航行也被宋坤称为治愈之旅。很多画面常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年幼的虎鲸从海里跃出,在空中稍作停留后,化作一道美丽弧线坠入海中。飞鱼振动着翅膀,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还有丹——另一条船上的环球船员——给了她一份甜蜜的爱情。

“当你真的和死亡擦肩而过时,你就会明白死亡这件事是真的。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更加遵从自己的内心。”

宋坤环球航海回来后不久,母亲去世了,她在自己的新书《不为彼岸,只为海》的扉页里写道——献给我挚爱的母亲,您就像遥远夜空中用微光温暖我的星星,即使我们从此相隔天涯。

(摘自《Vista看天下》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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