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雄兵,李 霜,潘 凡,徐超民,陈 俊,董丰收,张泽华
(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北京 100193)
蝗虫是世界性农业重大害虫,除南极大陆、北纬55°以北区域,均发生过蝗虫灾害,全球常年发生面积4 680万km2,约1/8的人口遭受蝗灾的影响[1-2]。在我国历史上蝗灾、水灾和旱灾并称为三大自然灾害。公元前976年至今,我国共发生蝗灾1 200余次,平均3~5年一次大发生[3]。2020年2月10日,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向全球发布了沙漠蝗灾害预警,希望全球高度戒备正在肆虐的蝗灾,防止被入侵国家出现粮食危机。这也再次提醒人们,蝗灾依然是粮食生产和生态安全的严重威胁[4]。
全世界有记录的蝗虫约14 000种,隶属于昆虫纲(Insecta)、直翅目(Orthoptera)、蝗亚目(Caelifera),分为蝗总科(Acridoidea)、蚱总科(Tetrigoidea)和蜢总科(Eumastacoidea),2 364属,约300种形成灾害。我国有记录的蝗虫1 200余种,约占世界全部种类的8.5%,隶属于283属,60多种为害严重[5-7]。其中东亚飞蝗(Locusta migratoria manilensis)、亚洲飞蝗(Locusta migratoria migratoriaL.)、西藏飞蝗(Locusta migratoria tibetensis)3个飞蝗亚种,以及亚洲小车蝗(Oedaleus asiaticus)、意大利蝗(Calliptamus italicusL.)、西伯利亚蝗(Gomphocerus sibiricusL.)等迁飞性蝗虫,可形成异地突发性灾害。其他50余种蝗虫多为害草原,不具备迁飞特性。2020年初,突袭了非洲北部、阿拉伯半岛、西南亚地区的沙漠蝗(Schistocerca gregaria)为大众所认知[2,4]。另外,还有非洲飞蝗(Locusta migratoria migratorioides)、红蝗(Nommadacris septemfaciata)、树蝗(Anacridiummelanorhodon)、塞纳加尔蝗(Oedaleus senegalensi)等几十种蝗虫,也曾多次导致非洲大陆严重的灾害。发生在欧洲大陆的摩洛哥蝗(Dociostaurus maroccanus)、白边雏蝗(Chorthippus albomarginatus)、意大利蝗等也曾导致数次严重的灾害[2,4,7]。美国最典型的蝗虫是落基山蝗(Melanoplus spretus),暴发于1870年,数万家农场因此变成了废墟,导致了经济大萧条,失业增加,社会动荡;美国动员全社会共同努力,用尽各种手段,于1902年彻底消灭了落基山蝗,如今人们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该种蝗虫[8]。此外,北美洲还有美洲沙漠蝗(Schistocerca Americana americana)、迷彩车蝗(Oedaleonotus enigma)、血黑蝗(Melanoplus sanguinipes)、双带黑蝗(Melanoplus packardii)、双线黑蝗(Melanoplusbivittatus)等主要成灾种类[2]。澳大利亚成立了蝗虫防治委员会,专门防治澳大利亚的灾蝗(Chortoicetes terminifera)、飞蝗(Locusta migratoriaL.)、红蝗等3种成灾蝗虫[2,9]。
蝗灾发生是世界性的,也是历史性的。公元前4500年,古埃及法老陵墓中就发现了关于蝗虫的雕刻。《旧约全书》记载了古希腊人和罗马人对蝗灾的恐惧。公元前3世纪,《圣经》中生动描述了沙漠蝗虫暴发成灾的场景。公元811年,蝗虫吞噬了阿拉伯、拉辛、泰拉和埃德莎领土上的所有作物[10]。即使到了20世纪,蝗灾也是决定非洲国家粮食供给的重要影响因素。20世纪后半叶,非洲发生蝗灾17次,平均2.9年一次;1900—2000年,南美洲发生蝗灾28次,平均3.6年一次[10-11];1818—1985年,以色列发生沙漠蝗灾达12次,损失惨重[10,12]。1986—1989年北美采用化学防治措施控制蝗虫危害面积达8 200 万hm2[13]。2003—2005年,为防治沙漠蝗,数百万升的化学农药倾倒在非洲2 980万hm2的土地上[14]。尽管如此,2012年,马达加斯加再次暴发蝗灾,导致60%人口面临饥饿问题[15]。2014年,意大利蝗和摩洛哥蝗席卷高加索和中亚地区670万hm2农田[16]。沙漠蝗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为严重的成灾蝗虫之一,2020年初大面积暴发,一天随风迁飞100~200 km,侵袭了从非洲西部苏丹和厄立特里亚至巴基斯坦和印度交界地区,数百万人口受灾,给近20个国家粮食生产带来严重威胁[4,17]。
历史上我国是蝗灾为害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明代徐光启曾说:“凶饥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者也”[18]。北宋时期制定了《捕蝗法》;元朝建立了地方首官负责制,有了“除蝗于未然”的预防意识,制定了秋耕晒卵的耕作制度和保护天敌的明令;明朝的徐光启撰写的《除蝗疏》中详尽地论述了如何治蝗;清代的治蝗律例更为完善,在陈芳生撰写的《捕蝗考》中,介绍了蝗虫发生规律与防治方法,逐渐趋向科学防蝗[19-20]。周尧[21]在《中国昆虫学史》中系统地阐述了蝗灾的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治蝗工作,通过对蝗区进行大规模改造,结合化学防治,使蝗灾治理取得了明显成效。1951年,曹骥等[22]首先研究了六六六毒饵治蝗技术。1952年,邱式邦等[23-24]将六六六粉使用量减小,仅为原用量的1/6,并于1975年提出了“预防为主,综合防治”的植保方针。1954年,马世骏[25]提出了“改治结合、根除蝗害”指导思想。20世纪90年代,严毓华[26-27]提出了“生物防治与生态治理相结合”的蝗虫治理理论,李鸿昌等[28]提出了“农田连片、减少入侵”的统一规划理念。陈永林[1]提出了“系统生态学和生态工程学”的观点,以及“植物保护、生物保护、资源保护、环境保护”相结合的“四保”对策。Wang等[29]建立了蝗虫分子生物学基础,揭示了飞蝗散居型向群居型过渡的型变机制。另外,中国农业大学应用微孢子虫治蝗取得重要进展[30]。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应用真菌防治蝗虫取得长足进步,与农业农村部农药检定所共同制定了真菌农药国家标准,启动了我国真菌杀虫剂登记,2002年我国第一个真菌杀虫剂产品上市,截止2017年应用真菌防治蝗虫面积超过666.67万hm2,2019年完成了国内首条全过程自动控制生产线建设[31]。
蝗虫化学防治见证了化学农药使用的变迁过程。1874年,德国化学家齐德勒采用化学方法合成了DDT。1939年,瑞士化学家穆勒发现DDT是昆虫的神经毒剂,能够有效地防除蚊虫而控制虫媒传播的疟疾、伤寒蔓延,产品上市后使数亿人从疾病的痛苦中解救出来,挽救了近千万人的生命。一时之间DDT成为灵丹妙药,穆勒也因为发现DDT杀虫活性于1948年荣获诺贝尔生理/医学奖[32]。随后,1942—1945年,有机氯同族化合物林丹、六氯环己烷、艾氏剂、狄氏剂和异狄氏剂相继被研发合成。1946年,六氯环己烷(六六六)被英国帝国化学公司大规模开发上市。人们以为找到了包医百病的良药,这些化学药剂也被认为是害虫的终结者。这一时期,六六六、狄氏剂也开始用于防治蝗虫,能迅速减少蝗虫种群数量。1952年,六六六粉剂和毒饵在我国蝗虫防治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53年以后,有机氯为主要有效成份的农药被大面积推广应用,有效地控制了蝗灾的发生[24-25,33]。
20世纪70年代,有机磷农药马拉硫磷、乐果、甲胺磷等开始占据主导地位[34]。有机磷农药具有选择性强、药效高、成本低等特点,在防治工作中被广泛应用。如美国采用马拉硫磷和乙酰甲胺磷防治蝗虫,巴西采用杀螟硫磷和马拉硫磷防治迁飞性蝗虫,均取得了很好的防治效果[35]。在我国新疆巴里坤草原,用飞机超低量喷雾进行化学防治蝗虫试验,结果表明马拉硫磷、马拉硫磷与敌敌畏混剂、乐果、稻丰散和乙基稻丰散分别与敌敌畏混用等5个处理均可替代六六六粉剂防治草原蝗虫[36]。
20世纪80年代后期,蝗虫的防控工作逐渐由单一追求防效,向防效与环保兼顾转变。人们开始关注高效低毒化学农药的使用,多种药剂混用、轮用、交替使用。20世纪90年代,随着拟除虫菊酯类农药的引进,逐渐替代了有机磷类农药为主的蝗虫防治[37]。例如,杀螟硫磷和氯氰菊酯混配试验,对抗药较强的蝗虫种类防效达90.0~97.0%,杀螟硫磷与氰戊菊酯混配试验,施药后72 h蝗虫死亡率达到88.5~97.0%[38]。
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氟虫腈在蝗虫的防治工作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但由于其对水生生物、传粉昆虫、昆虫天敌等非靶标生物的不良影响,2009年7月1日被限制使用。目前,蝗虫化学防治药剂种类多样,有菊酯类、大环内脂类、新烟碱类农药等,符合高效低风险要求[39],在蝗虫防治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应用4.5%的高效氯氰菊酯和2.5%的高效氯氟氰菊酯超低量喷雾,3 d后蝗虫防治效果达到86.5%,7 d后就达到90.4%,15 d后达到92.1%[40]。这类药剂不仅用药量低,且与有机磷化学农药相比成本较低,可节约开支近90%[39]。据最新统计表明,我国农药登记用于防治蝗虫的产品有35个,有效成分12个,其中化学农药有敌敌畏、马拉硫磷、吡虫啉、溴氰菊酯、高效氯氰菊酯、阿维·三唑磷等7个产品,植物源农药有苦参碱和印楝素2种,微生物农药有球孢白僵菌(Beauveria bassiana)、金龟子绿僵菌(Metarhizium anisopliae)、蝗虫微孢子虫(Nosema locustae)3种。上述产品通过了我国农药登记风险评估程序,均为低风险防蝗药剂,正常使用对农产品和环境安全无不良影响[41]。
除选择高效安全农药外,防治指标和防治适期也至关重要。目前,我国蝗虫防治指标中飞蝗防治指标为0.5头/m2,其他蝗虫为5~25头/m2。根据种群发生密度,危害区分为3个级别,超过防治指标2倍以上为严重危害区;超过防治指标,低于2倍防治指标为危害区;未超过防治指标但存在暴发风险的为潜在危害区。依据危害区不同级别采取相应措施,严重危害区域以化学防治为主,危害区域主要以生物防治为主,潜在危害区以生物防治结合生态调控进行预防。建议进行蝗虫种类普查,蝗区区划,作为分区分级防控的依据。蝗虫种类多、交替发生,防治适期选择是关键,优势种3龄之前防治效果最佳,此时蝗蝻聚集为害,虫体小、耐药性差[31],同时要兼顾其他种类防治。制定化学农药交替使用、间隔施药技术,化学农药与生物农药互补应用技术措施,预留天敌避难所,依据发生区面积制定防治方案。小面积、局部发生区域采用背负式设备带药侦察,发现高密度区及时防治;在发生面积小于500 hm2的集中连片区域,采用大型地面喷雾设备进行防治;发生面积大于500 hm2以上的区域,优先使用飞机防治,推广超低容量喷雾施药技术和GPS飞机导航精准控制技术。在地形、植被环境复杂发生区域,可以选择适宜的防治措施提高防治效果[31]。
高风险化学农药用于防控蝗虫引发的环境污染及健康损害问题。1985年~1986年,呋喃丹被广泛用于加拿大蝗虫防治,分别占艾伯塔省总喷洒面积的57%(44.06万hm2)和65%(46.87万hm2),导致大量动物、鸟类因取食植物而死亡,大量海鸥等天敌捕食蝗虫二次中毒[42]。萨勒赫地区因化学防治蝗虫后禁令管理不善,导致民众出现了头晕、头痛、呕吐等症状,呼吸系统、神经系统、消化系统等均受到了影响[43]。
化学防控剂型技术落后导致环境污染及生态损害问题[44-45]。1970年以前,化学防治蝗虫的油剂和饵剂以现场配制为主[44]。油剂多以二线油为载体,对喷施设备有腐蚀作用,对环境影响较大[46];饵剂配制管理粗放,导致非靶标生物中毒事件时有发生[47]。悬浮剂易发生变化,如分层、絮凝、结块等[48]。可湿性粉剂用于蝗虫防治,但影响土壤理化性质,对土壤中蔗糖酶、脲酶、过氧化氢酶及细菌等微生物有明显的抑制作用[49-50]。乳油助剂多为苯、甲苯、甲醇等,比例占到30%~60%,对防治区人畜、鸟类影响严重,导致环境安全问题[43]。
化学防控技术落后造成的3R问题。防治措施单一和过度依赖化学农药导致的抗性、残留和再猖獗问题,已成为世界公认亟待解决的难题[51]。经检测,东亚飞蝗对马拉硫磷已产生抗性,其中天津地区的东亚飞蝗抗性水平为2.9倍[52],海南为14.8倍,河北为57.5倍[53]。部分区域生态保护意识落后,农药使用量逐年增加,蝗虫天敌等有益昆虫迅速减少,导致生态系统失衡进而引发蝗灾再次暴发。另外,飞机和无人机缺乏精准控制、漂移严重、环境残留污染问题严重。2015年前,北美、澳大利亚、非洲部分地区已经使用GPS导航系统,但仍存在定位精度不够、设备匹配不到位问题,并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精准施药[54-55]。
新型高效低风险化学药剂研制开发为蝗虫的有效防控提供物质基础。我国化学农药创新平台建设日趋完善,高效低风险农药设计理念已经形成[31]。未来针对分子靶标设计开发的新药将会有巨大的商业前景,包括以发育抑制[56]、不育诱导[57-58]、滞育调控[59]等为目的的新靶点药物研发将会有重大突破,其特点是专一性强,理想状态可以一虫一药,环境友好,对人畜无害。另外,缓控释型新剂型具有良好的开发价值。针对目前防治蝗虫应用成熟的高效低毒化学农药,如拟除虫菊酯类[37]、新烟碱类[60]等常规农药开发新剂型,能够显著克服原有助剂污染环境、有效利用率低的局限,为蝗虫高效精准防控提供有力支撑。
大力发展精准高效施药技术为蝗虫应急快速精准防控提供技术基础。利用红外传感和3D识别技术,研发基于施药场景和靶标生物特征识别技术,研制人工智能精准变量施药装备[61-62]。蝗灾发生区面积大,识别困难,无人机遥感平台可以轻易实现大面积监测与防控。通过土壤特征及理化性质分析,建立蝗卵密度、发育进度预测模型,可以准确描述发生区及其蝗卵分布特征[62-63]。既可以减少工作量,又能弥补卫星遥感分辨率低的缺陷。无人机用于防治蝗虫单机一天作业量超过66.67 hm2,实现省水90%、省药30%,有效解决了漏喷、重喷的问题。对于局部高密度蝗群防治,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64]。
蝗虫具有突发性、暴发性、迁飞性特征,化学防治是应急治理的主要技术手段,而有蝗无害,实现生态系统平衡是未来蝗灾绿色可持续防控的理想目标,因此,应推广与应用绿色可持续防控技术。①构建蝗虫防治生态经济阈值,蝗灾防控不能只考虑经济,还要兼顾生态;②化学防治要考虑与生物农药互补应用,既可以快速压低蝗虫种群又能够实现持续。同时要保护天敌,实现生态治理;③实行分级分区策略,应根据蝗灾的不同发生区域和危害程度采取相应的防治手段,多种防治措施相结合建立蝗虫综合防控技术体系,才能从根本上控制蝗害[31,65-66]。
此次沙漠蝗灾害引起世界各国的关注,因涉及粮食安全、生态安全,属全球公共事件。如果蝗灾导致粮食供给短缺,势必会波及全球市场,没有人能置身事外。现阶段,草原蝗虫仍然是我国面临的重大威胁。如果草原生态遭到破坏,将会造成结构性失衡,进而引发草原沙化、荒漠化的恶性循环,或导致生态移民。因此,坚持“预防为主,绿色防控,系统平衡,和谐共生”的新理念,坚持“生态与经济并重,生态优先”的防控策略,是实现生态系统平衡、有蝗无害的根本保障。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希望加强国际合作,共同应对蝗虫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