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暖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问题与主义”之争(以下简称为“论争”)发生在百年前,胡适接办《每周评论》以“方才有不能不谈政治的感觉”,针对当时中国思想文化界各种主义的尘起和泛滥,开口闭口离不开主义的时弊,在《每周评论》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以警惕时人,引起争论。参与论争的人物不过是胡适、蓝公武和李大钊三人,论争持续的时间不过前后两个月。但“论争”本身的影响却十分深远,学术界对该问题的关注和研究方兴未艾,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成果不断创新和多元。我们对既存研究成果进行综合梳理和评介,以期对后续深入该问题的研究有所裨益。
关于“论争”研究的历史溯源,有学者曾对“五四”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段时期内,“中共党内知识分子对‘问题与主义’之争解读与阐释不断转换的一段学术史”[1]进行过梳理。这对厘清 “论争”研究的早期历史脉络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随着学界研究成果的不断更新,“论争”的研究现状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仅限于早期共产党人和以艾思奇为代表的党内少数知识分子的评介和认识。第二阶段,由于反对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斗争运动,对“论争”的研究带上了阶级和政治偏见的枷锁。第三阶段,学术研究逐渐摆脱阶级和政治偏见的束缚,开始出现对传统偏见的修正及对“论争”进行多层次研究。
第一阶段是“五四”以后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这一阶段对“论争”的认识并不为人所问津。仅以邓中夏、胡绳和艾思奇等少数人围绕着对“论争”本身及对胡适本人的认识和评介上,研究特点比较中性与平和。
学界一般认为,此阶段,邓中夏在《中国职工运动简史》中最早言及“论争”,他将“论争”看成是资产阶级学者与社会主义学者间的首次论战,“社会主义信仰者在当时派别是极为分歧的”时境中,“论争”中的“主义派”并不等同于“马克思主义派”。胡绳在《胡适论——对于胡适的思想方法及其实际应用之一考察》也曾有所言及,认为应该正确客观地看待实验主义和评介胡适本人。延安整风期间,艾思奇的《五四文化运动中的一个重要争论》认为“论争”是胡、李之间在思想方法上的争论,是资产阶级启蒙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时所表现的第一次思想抵抗,胡适反对的不仅仅是马克思主义;文中对胡适的实验主义的积极作用也进行了较为客观的评介。
第二阶段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这一阶段由于前期比较强调意识形态的一维性,积极开展肃清资产阶级唯心主义世界观残余的斗争,从而导致对“论争”的研究呈现出具有强烈意识形态性的特点,研究内容也应然集中在“论争”的定性和评介上。
以艾思奇的《介绍五四文化运动中的一个重要争论》为肇始,改变了先前论述,全盘否定了胡适及实验主义哲学的思想价值,把胡适看成是妥协投降的自由资产阶级思想的代表人。随着批胡运动的开展,这种认识一时期内成为广为接受的共识。如何干之主编的《中国现代革命史讲义(初稿)》认为胡适对主义是恶毒的谩骂和进攻,是反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他的‘一点一滴’的主张就是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并且认为“论争”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影响。1959年,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胡华主编的《中国革命史讲义》也持类似观点。而高全朴等的《“五四”时期李大钊同志反对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斗争》一文同样认为“论争”是马克思主义者与实验主义者的斗争,是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的第一次论战。1961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讲义稿》也基本上沿袭了上述讲法。可见,这种对“论争”带有政治定性的评介,影响是比较深远的,直至改革开放前。罗志田将之称为“一以贯之的常见看法,或可称之为‘传统观点’是强调这一争论间的对抗性”(1)参见罗志田《因相近而区分:“问题与主义”之争再认识之一》(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3期)。。
第三阶段是改革开放至今,这时期是真正的对“论争”进行学术意义上的研究,即研究的全面展开阶段。学术界从学理的角度围绕着对“论争”的定性和评介、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系、与相关人物研究、价值和意义研究以及多学科视域下的交叉研究等方面进行探讨。研究呈现出政治性减弱,学理性增强,内容具体化,视角多元化的特点。
这时期,有的论著开始对“论争”性质和评介的传统观点进行修正,如李义彬等著的《中国新民主革命通史 第1卷 1919-1923 伟大的开端》指出:实验改良主义的影响明显地胜过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论,“论争”并不是以马克思主义的胜利而告终。而官守熙的《关于一九一九年“问题与主义”之争的评论的商榷——兼谈实验主义和改良主义在“五四”时期的社会影响》较早以文章的形式对“论争”的传统认识提出了质疑和商榷。当然,也依然有坚持传统观点的声音。如彭明的《五四运动史(修订本)》第十五章“问题与主义”之争的专篇,依然坚持“马克思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的第一次论战”的观点[2]372。萧超然的《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认为“‘论争’是以胡适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右翼与以李大钊为代表的共产主义者的一次不可调和的斗争”[3]258。更多是对研究领域进行扩展和深化,张先贵的《重评“问题与主义”之争》开启了对“论争”是学术探讨还是政治论战的研究。彭继红等的《“问题与主义”论战中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启了“论争”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关系的研究。董德福等的《陈独秀和“问题与主义”之争》将视角转向了对论争人物的研究。罗志田的《外来主义与中国国情:“问题与主义”之争再认识之三》注重对论争的价值和影响的研究。张艳的《对五四时期“问题与主义”之争历史阐释的学术解读》开启了以学术史为视角的学科视域下“论争”的研究。
囿于某种历史政治的原因,对“论争”的研究长期处于“被遮蔽”的状态。真正从学术意义上对“论争”的研究进行“解蔽”应当于改革开放以后,伴随着学术研究逐渐摆脱阶级和政治偏见的束缚,对“论争”的研究也渐趋理性的复归。经过对既存研究成果的梳理,学界对“论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对“论争”性质的认识和评介是论者关注最早和研究最多的话题,学界对此认识仍存在争鸣。罗志田曾指出对“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研究有一个特别之处,即主要的论述出自通史或类似通史的著作, 而多数相关专题论文则倾向于定性的“评介”[4]。目前发现学界围绕着对“论争”性质的认识和定性评介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偏向修正持有阶级和政治偏见的传统观点;一是对“论争”是学术性还是政治性的争鸣。
(1)修正持有阶级和政治偏见的传统观点。论者们一般认为对“论争”的认识不能带有政治和阶级的偏见,应该如实地看待“论争”本身和评介胡适。如官守熙较早对“论争”的定性评介产生了质疑,他对“‘论争’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反马克思主义的胜利,通过‘论争’打击了资产阶级右翼分子对马克思主义歪曲的谬论,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的观点提出了商榷[5]。邱焕章等认为“论争”是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意见分歧,不是敌我性质的矛盾;是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内部在如何改造中国问题上,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与改良主义者之间的论战,要正确地认识和评介改良主义在中国的积极影响[6]。魏绍馨则直接表明反对对“论争”持有阶级和政治偏见的传统观点,认为“论争”是双方取长补短、互相觉悟,不能单纯地认为一切非马克思主义思想都是与五四精神相背离的“反动思想”[7]。李安增等否认胡适发动“论争”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猖狂进攻,认为不能简单地把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内部关于如何改造中国的正常思想争鸣说成是“两个敌对思想体系的”大搏斗,也不是哪个阶级对哪个阶级的胜利,应该如实地看作是如何改造中国,使中国走向民主繁荣之路的方法论之争[8]。张劲等人认为“论争”的实质在于胡适和李大钊共同主张并希望当时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正确对待各种新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和介绍,而并不是马克思主义与改良主义的“争论”或“论战”,纠正“论争”标志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内部分化的观点[9]。王鹏程持近似观点,认为二者是关于改造社会方式是改良还是彻底改造的歧见冲突,商讨的方式是温和的,新文化统一战线内部的分野并未即刻呈现出来[10]。但仍有学者坚持原观点,如陆剑认为胡、李的争论是中国思想史上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第一次争论, 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两条社会道路的原则争论[11]。美籍学者李庆认为“论争”实际上是实验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争,是改良主义思潮同社会主义革命思潮间的主义与主义之争,但是他也特别指出不能认为胡适不赞成马克思主义就是反动的[12]。姜金林认为“论争”是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内部走向分裂的标志,也是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与非马克思主义者之间发生的第一场论战[13]。
还有学者对胡适是不是反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争鸣,如马以鑫等人开始进一步论证胡适当年锋芒所指并非马克思主义。马以鑫提出胡适对“问题与主义”的看法实际上只是实验主义的一种表达,胡适并没有反对马克思主义,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价值和地位[14]。柯华庆认为“论争”实质上是教条方法与实效方法之争,胡适并非一般地反对马克思主义而是反对将主义教条式的应用[15]。高正礼认为以上说法有失偏颇,他用胡适自己晚年所说的“和马克思主义者冲突的第一回合”来说明“论争”实质上是反马克思主义的[16]。当然,对引用胡适自己的说法来旁证“论争”实质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这种观点,有学者认为胡适的这种“自白”是“回忆时加上去的意识形态”[17]199。以此为证尚有不妥。
(2)是学术之争还是政治论战?张先贵认为“论争”实际上是“西化派”内部关于解决中国诸问题的“方法”和“途径”之争,是用“俄式西化”通过革命激进的办法以图根本改造还是以“美式西化”的渐进改良的办法来改造中国之争,实质上是一场思想学术的研究和探讨,并非政治上的分歧,更不是胡适有意挑起旨在阻碍和反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18]。张传鹤认为“论争”是新文化运动阵营内部发生的一场以方法论争论为核心的政治色彩很浓,却充满自由平等气氛的健康学术争论,胡适提出的一些积极的观点要予以肯定[19]。侯且岸认为“论争”的性质被现实的历史政治等原因彻底扭曲了,“论争”不过是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内部一次对现代中国思想发展和历史命运的理性讨论[20]。还有学者通过对一些视角的研究认为“论争”是学术的争论。如董国强通过对“论争”前后李大钊思想的分析认为“论争”是属于学术性而非政治性,不是新青年内部的一次意识形态的较量[21]。当然,董国强的这种观点后来引起了陈桂香的置辩(2)参见陈桂香的《“问题与主义”论争与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之确立》(东岳论丛2011年第9期)。作者认为“论争”实质是李大钊的马克思主义与胡适的“实验主义”在如何解决中国问题上的一场“政治论战”。陈文在第一部分首先对董文的“李大钊参与论战是误解胡适,而论战之后李大钊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评介受胡适的‘影响甚深’”观点进行辨明。。耿宝强通过论证前后胡、李二人思想的共鸣与深切的友谊,认为“论争”只是学理之间的探讨[22]。高如民则从文化传播的视角认为“论争”实质上是一种文化现象,不必过激的去评判它[23]。对此,于兴卫、郑瑞和高正礼提出了争锋相对的观点。于兴卫从论争的时代背景,论争的焦点内容,论争的结果和论争的媒介载体四个方面认为“论争”是一场政治论战,否认学术界把“论战”看成是一般的学术论战,并从胡、李二人参与政治的方式不同,阶级不同中的某种联合和当时思想自由的氛围揭示人们误把“论争”看成学术论争的原因[24]。郑瑞通过《再论问题与主义》的语境重构和文本解读,仍然认为无论就当时的情形来看,还是历史的看,“论争”都是一场具有高度学术和思想涵养的政治论争,是一场马克思主义的论争,是改良主义思潮与社会主义革命思潮之争[25]。高正礼通过对近代中国政治思想和革命发展的视域,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和发展,李大钊和胡适当年的言行及文章发表在政治刊物《每周评论》等方面认为“问题与主义”之争不是学理之争而是政治之争[16]。当然,忽视当时论争主体所处的实境及言论探讨的域限等条件,以文章发表在时政刊物《每周评论》的性质来否认“论争”的学术性,这种论证难免显得有些牵强。
基于以上争鸣,也有学者以折中的立场重新审视“论争”。如倪培强等在《也谈“问题与主义”之争及其影响》中认为既要看到胡适关于“问题与主义”观点的积极一面,也要看到其带有小资产阶级色彩的实验主义哲学方法论表达的消极一面,不能以管窥天[26]。罗志田认为有些后来我们以为对立和冲突的观念,对当时当地的当事人而言未必就那样对立,他们有时反而更多看到其相通之处。陈旭麓认为“‘主义’传入到中国之初,它们首先是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部分同旧文化对立的”[27]370。各种学说或多或少都有过积极的历史作用。可见,论者们对“论争”的研究尽管还存在争鸣,但可以看到对“论争”性质的认识和评介学界逐渐地回归到当时历史发生的语境中去界定,这对我们正确认识和评介“论争”具有重要意义。
新世纪以来,学界对“论争”的研究开始逐渐转变视角,改变以往专注于对“论争”性质的认识和评介的研究。这一时期学界围绕“论争”揭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内涵,开启了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探索等方面进行深入的研究。以彭继红等《“问题与主义”论战中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肇始,开启了“论争”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关系研究的先河。
彭继红等认为胡适、李大钊二人争论的思想主张相互发明,相互影响,相互激荡而又各自调整,从而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的大门,胡适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起源,最早点破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先机[28]。侯且岸认为胡适与李大钊共同开创了如何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维史[29]。王刚认为如何使主义、理论与实际更紧密地结合以认识中国社会的特殊性是“论争”所揭示的关键,胡、李二人在这个意义上共同开创了如何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维范式[30]217。艾丹认为“论争”中,胡、李二人有意或无意地提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命题,从主义的双重性,主义与问题的关系及中国国情初步阐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本内涵,对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影响深远[31]。王明生认为“论争”形成了对外来学理和主义要适应“中国之日之时势”的命题,马克思主义者吸收了胡适的部分观点,开始了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的初步探索[32]。周良书通过“问题与主义”之争和“理论与实践”的两次论争,揭示了“论争”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形成和发展的影响[33]。张治银认为“论争”批判冒牌主义,宣传马克思主义;批判空谈主义,强调中国实际;批判照搬主义,强调根据中国实际运用马克思主义;从实质上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初步意蕴[34]。钱素敏认为以胡适为主角的“问题与主义”之争触及到外来主义和中国国情这一时代关注的焦点,争论双方相互影响,相互启发,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更为广泛的传播,暗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要性,而且开创了如何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维探索[35]。孙建华认为李大钊鲜明地指出了问题与主义有不能分离的关系,这种理论和实践的结合思想在李大钊那里得到了最初的表达,运用外来“学理”和“主义”考察中国社会,解决具体问题的相关论断,揭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本内涵[36]。姜金林认为通过“论争”使广大知识分子,社会团体出现了分裂,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同,并将其予以政治实践,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与中国国情的相统一,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具有重要地位[37]。姚宏志把“论争”看成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的第一次重大思想论战,“论争”批驳了胡适等人的实用主义观点,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揭示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真谛[38]。
对以上有关胡适在“论争”中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用的观点,有学者也提出了异议。如高正礼在《“问题与主义”之争的若干辨析》中认为胡适不属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范畴;其具体言论也是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立的;通过对论主生平,时代和环境的考察研究其思想形成并不都受胡适的影响。因此,认为不能过于抬高胡适对李大钊的影响及在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中国化的作用[16]。
新世纪以来,学者们开始渐渐关注对“论争”中相关人物研究。如董德福等人较早将研究视野转向“论争”中的陈独秀研究。他们认为通过分析陈独秀对这场“论争”所持态度及其变化,可以梳理“五四”时期陈独秀思想转变的脉络以及“新青年”阵营分化的必然性[39]。当然,论者对胡、李之间关系,对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的形成和发展,对胡适学术思想和形象以及胡适在“论争”中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等方面也进行了剖析。
(1)对李大钊的专门研究。刘志光通过对“论争”中胡适和李大钊二人关系的探析,认为胡、李之争是他们各自表达了哲学与社会政治思想在根本解决和点滴改良之间存在着可以沟通的环节,胡、李之间的关系表明中国革命可以在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中保持必要的张力,使中国革命能在更为广泛的领域和不同的层次上以不同的方式展开[40]。陈桂香主要对李大钊马克思观主义观的形成过程进行了考察,他认为李大钊在论争中能够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法提出通过“阶级竞争”达到对“经济问题”的“根本解决”中国问题的思路,符合判定马克主义观是否形成的两个标准,“论争”促进了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的形成[41]。刘硕在他的硕士论文中也探讨了“论争”过程中对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的确立以及“论战”之后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的践行和发展[42] 16-26。左莹等人则主要探讨了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形成后对促进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传播的重要作用[43]。
(2)对胡适的专门研究。张少鹏主要探讨了胡适挑起“论争”的原因,认为“五四”前后胡适所处的各种不利的处境,是想通过宣传杜威的实验主义,一方面阻遏社会主义思潮的“盲目泛滥”, 另一方面建构其在思想文化领域的话语领导权, 以凝聚人气[44]。谢志军等从胡适的生活经历,所处的时代背景和自身的哲学基础分析提出了“论争”的必然性与合理性[45]。杨晓婷认为胡适挑起的这场“论争”对马克思主义者实事求是态度的树立,唯物史观的确立和坚持实际调查的原则等方面具有重要影响[46]。林建刚通过还原当时的历史场景,认为“五四”思想领袖在“问题与主义”之争中的态度和“五四”学生们在“问题与主义”之争中的态度说明“论争”并未损害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思想领袖的正面形象[47]。刘熙等认为胡适挑起的这场“论争”促进了实验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学术分野,作为反面角色的胡适在这场论争中有效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48]。思媚从“论争”的社会背景、争论概况, 以及胡适的成长经历和思想背景,对与李大钊“志同,道不同”的真友情,胡适的学理思想和思维范式以及问题意识进行剖析,挖掘争论中胡适思想蕴含的学术思想文化价值[49]。李科一则对“论争”中胡适的思想进行了评介[50]。总之,人物是参与“论争”的主体,以人物为研究对象就是以“论争”的主体为切入点从而有利于对“论争”本身进行认识和把握。但是,既存研究成果对李大钊的研究更多是集中在“论争”对李大钊马克思主义观的形成和确立层面上,进一步加深对李大钊自身的研究还有待继续和深化的必要。其次,已有研究也存在割裂胡、李在“论争”中言论的共同作用而过度夸大“胡适”个人作用的倾向。
对历史事件本身的研究必须要放到当时的历史语境中去,但其本身所产生的影响不仅是在时下更是可以超越时间和域境的局限而作用于当下。罗志田认为“论争”虽然为时不长,却触及了所处时代认知的焦点,其反映出的关怀是广泛而持续的[51]。张宝明认为“论争”的影响之大超过任何一次。时至今日,“论争”的思想资源还在昭示着当下知识界同仁:无论哪一种意义上可资借鉴的“主义”都需要着眼于中国的此情此景[52]。因此,从不同的视角对“论争”的影响及其反思的研究也是论者们关注的一个重点。
如李永春通过“少年中国学会”的个案来分析“论争”对少中影响。他认为“论争”实际是“少年中国学会”内原有的社会主义与会外输入的实验主义之间的争论。论述了胡适的实验主义的宣传对“少中会员”产生的直接影响;纠正关于《少年中国》月刊文字方针而展开的“学理与主义”之争是“论争”的范式转换的旧识, 认为只是学会自由研究与预备主义的表现与结果;探讨了胡适及学会内的“问题与主义”派对导致学会分化的共同主义之争中产生了一定作用[53]。
葛传根从理论宣传的视角,认为“论争”为当下理论宣传工作开出很多“药方子”:如理论本身要彻底;要契合受众对象和社会的需要;宣传方式要科学和理论要回归于实践[54]。
还有一些论者对“论争”带来的启示进行了探讨。刘志国提出了“论争”中胡适思想对于新社会秩序的建设有五点启迪意义。一是社会变革是一项系统工程, 不能一蹴而就;二是要坚持不懈地致力于社会文明再造;三是必须不断推进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四是社会发展的方向应不断趋向和谐;五是耐心不懈的社会教育是促进社会发展的持续动力[55]。梁建秀把“论争”的启示归结为三点:即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必须坚持正确的理论指导;必须坚持正确的工作方针和必须要解决与人民群众密切相关的民生问题。汤列夫在他的硕士论文中对“论争”整体分析后得出要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精髓;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解决中国问题和青年要自觉的成为马克思主义学习者,传播者和实践者的启示[56] 35-38。常桂玲在她的硕士论文中认为通过“论争”告诉我们学术思想要坚持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方针、要正确处理好理论和实践的关系、要正确处理好外来主义与中国国情的关系、要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启示[57] 25-28。此外,麻磊等人提出“论争”对思考当代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发展的启示[58]。乔静提出“论战”为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提供了有益启示[59]。
前文所述关于“论争”研究的四个领域是对该问题研究的主要方面,近年来有少部分论者改变以往研究的倾向,尝试从社会学和学术思想史,哲学和政治学等视角重新审视百年前的那场争论。虽然刊发出来的成果颇少,但却具有一定的价值和影响。
如张宝明的《“问题”与“主义”两种思想谱系的历史演绎——从知识社会学的视角看〈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的衔接》从社会学视角出发,认为“问题与主义”之争的双方守护各自思想独立阵地的争鸣是启蒙思想史上的一桩公案,是思想史上的一次双赢的典型争论个案[60]。张艳的《对五四时期“问题与主义”之争历史阐释的学术解读》从学术史的视域下,梳理了“五四”以后在不同历史时期,中共党内知识分子对“论争”解读与阐释不断转换的一段学术思想史的发展脉络[1]。该文厘清了“问题与主义”之争研究的早期发展史,这对认识中共党内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行诠释与传播的学术史具有重要的价值。张汝伦的《从哲学观点看“问题与主义”之争》从哲学视域下的学理角度对“论争”本身进行了反思。他认为“论争”本身的学理含量不高,暴露出来的问题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在中国思想界消失;首先是因为哲学素养都比较缺乏;其次,对理论和学理不重视是由对哲学没兴趣所导致;最后,对理论的重要性没有深刻的认识到必然会导致无法很好地把握对“主义和问题”之间关系的研究[61]。作者本意是想通过“论争”警示学术研究应该注重研究学理而不是空谈学理的倾向。类似从哲学视角出发的陈永睿认为“论争”未达成概念上的共识和难以通过实效进行判定,从而对“论争”本身的形而上学性进行了探讨[62]。高华梓则在《〈国家与革命〉首译文与“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终结》以文本为线索,以政治哲学维度探讨“论争”。他认为《国家与革命》的首译文对中国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即实现外来主义与中国国情相结合,以理论和实践上为国人如何改造中国提供了全新的生长点,从而实现“问题与主义”的历史的,逻辑的结合,是“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终结[63]。
总体看,从一个学科的视角出发对“论争”本身的思考是这些研究的共同点。对多重视域下解读和阐释“论争”的研究还尚未全面展开,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
改革开放至今,关于“论争”的研究,学界已经取得较为可观的成果,代表了较高的学术研究水平。在对“论争”性质界定与评介上,开始逐渐对“论争”本身进行解蔽和还原,引导研究朝着学理方向行进。通过文本语境的解读,人物思想的变化以及文化传播等视角对“论争”的性质进行了新的评介,代表了该领域研究的较高水平。对“论争”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系方面,学界主要从论争所寓于的“理论与实践”关系方法论视角探讨了“论争”对揭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和基本内涵,对开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探索的重要作用。对“论争”的相关人物研究,主要通过对人物自身进行考察,挖掘其思想的价值,但对李大钊的研究视域偏于一隅,而且存在着割裂胡、李言论的共同作用,夸大胡适个人作用的倾向。学界还对“论争”于文化建设,理论宣传,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以及思想政治教育等方面的启示进行了探讨。对学科视域下“论争”的研究成果则相对较少,但已呈现的研究成果的学术水平较高。
综合对以上研究现状的分析,学界对“论争”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但尚且还存在着某些研究的不足和问题,而一些所言及的论域还有待进一步的深化研究。从宏观视角来看,下一阶段该理论研究的主要进路应为以下两个方面:
(1)“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系统性研究。“问题与主义”之争虽发生在百年前,但对“论争”本身的研究应该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首先,对该问题的研究并不是一下子就兴起的,其中必然有一个缘起、形成和发展的一个学术史的动态过程。从已有研究的成果来看,论者们主要集中在对该问题本身理论研究的层面上,而对“论争”学术史的梳理和概括研究尚显不足。其次,“论争”发生在原有的秩序已经崩溃的,许多思潮竞争的近代中国,对“论争”的评介“必须摆脱‘后见之明’式的或过度目的论式的思维,才能发掘其间的复杂性、丰富性及内在的张力”[64]8。要淡化其政治性,而对其在思想史上的重要价值和意义的研究也是有必要进行深入挖掘和探究的。
(2)“问题与主义”之争的多学科间的应用研究。从对“论争”研究的论域来看,学界大都将视野聚焦在对“论争”的性质评介以及价值意义等方面,只有很少一部分学者注重从不同学科的视角去审视“论争”。如从哲学视角上审视“论争”本身的缺陷不足以及在哲学意义上的价值;从社会学视角上看待“论争”主体的社会行为以及社会关系以考察“论争”对当时社会阶层的变动影响;从政治学范式层面的实证研究视角看待“论争”以考察论争主体的政治行为,心理及其背景文化;甚至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看待“论争”主体的行为和心理活动探求“论争”的动机和目的等,都是可以进行尝试研究的,而这些视角的研究将有助于进一步加深对“论争”本身的认识和理解。
总之,“问题与主义”之争的研究是学界屡屡言及的重要学术话题,其历经百年仍愈研愈新。厘清“问题与主义”之争研究的学术史的发展脉络是对该问题的整个研究态势的一个线条性把握。目前,学界已有成果较为丰硕,但应该看到“问题与主义”之争的未来发展进路应该得到广大学者关注,并需要不断地深入展开下一阶段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