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菱
在我们这儿,用方言喊螳螂就是“刀螂”。刀螂们非常机敏,大大的、透明的眼睛几乎占了三角形脑袋的二分之一,捉的次数多了,我大概在刀螂王国里上了黑名单,往往一看到我,它们就“嗖”的一声,立刻窜到了另一边。但只要被我看到,想再逃脱就难如登天了。
我猛地一跳, 迅速捏住一只绿刀螂细长的脖子,它立即张开两把长满锯齿的绿镰刀倒抓我的手指。我用指甲猛弹它的绿镰刀,趁它被弹得七荤八素时,打开火柴盒扔进去,关它个一天一夜。
第二天,它就老实些了。另一只火柴盒里先前已关了一只灰紫色的大刀螂。这种颜色的刀螂比绿刀螂少见多了,我把它看得很珍贵,郑重其事地将它命名为“灰老”。
新来的这只还相当年轻,翅膀青绿得可爱,我给它取名“小青”。
我把文具盒掏出来, 倒出一条豌豆虫, 放在小青嘴边,小心地抚摩着它的脖子,喃喃说:“小青最乖了,来,这是最好吃的豌豆虫, 快来吃一口。”这家伙警惕地一回头,差点咬住我的手。
灰老长得非常有气势,几乎比小青大一倍。灰老的眼睛也是灰紫色的,看我的时候很温柔,简直像两颗紫玉石。我轻轻抚摩着它的头,它温驯地动动头上的触须。我一阵感动,还是灰老和我亲热啊!我又得寸进尺地抚摩它的脖子和光滑的后背,它慢慢地转过身来,优雅地挥了挥两把紫镰刀,似乎在和我打招呼。
我激动得一跳三尺高,心中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呼喊:天哪!莫非我是一个天生的昆虫学家?要不怎么连小小的刀螂都能和我进行默契交流呢?
我小心翼翼地托起灰老,喃喃地说:“谢谢你对我这么亲!灰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我把灰老的三角嘴巴贴在自己嘴唇上:“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灰老……”话音未落,我“啊呀”一声,厉声惨叫起来,我妈一听,立刻冲了进来,连声问我怎么了。
我惊魂未定, 结巴着说:“没……没什么。”
“没什么嘴唇怎么流血了?”我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一眼瞥见旁边的虫子,又嚷起来:“啊!你又养刀螂了?这嘴唇不会是被刀螂咬的吧?”她的脸都白了,“它怎么会咬着你的嘴的啊……”
我冲进房间,把她的话通通抛在脑后,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那天上午,表哥小飞恰好来做客,还特意带了一只荷叶鸡来给我解馋。如若是往日,我早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可那天没有,我情绪低落得要命,不全是因为嘴唇疼——我失望极了,原来灰老还是没把我当好朋友啊!
表哥听说我养了刀螂,非要欣赏欣赏。他啧啧地看着,称赞着。我矜持地保持着微笑,其实心里得意死了。
表哥从我家离开后,我又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灰老。
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抽屉,都没发现灰老的踪迹!
我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小青还在的呀!灰老怎么突然失踪了?谁偷走了它?
表哥!
我的脑海中清楚地浮现出表哥对灰老爱不释手的样子。这个无耻的盗贼!
幸好表哥家离我家不远,我一口气跑到他家楼下,冲着窗子大声喊:“陈小飞!快给我滚下来!”
表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怎么啦?”
我恼怒得双眼喷火:“少给我装蒜了!快把灰老还给我!”
“我没拿啊!”表哥一脸憨厚,看样子不像说谎。
我当场就在他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你赔我!你不看它就不会丢……”
不知怎么回事,灰老失踪后,小青变得病恹恹的,一周后,小青也离开了我。
这次我没有哭,撕下一张绿色信纸折了一只纸船。表哥站在我身邊,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我又发疯。
“你看,这是一艘可以在泥土里航行的船,它们坐上后,在地底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对表哥说。
我在河边的一棵桑树下挖了一个坑,把绿纸船放进去,大声抽噎起来。
我们沿着河岸往回走, 两岸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忽然,表哥大声喊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望去,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一根纤细的白杨树枝条上有一个椭圆的、坚硬的虫卵,此刻正裂出一条条很细的小缝,像有人整齐地用最薄的刀一点一点切成的。从一道道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缝隙里,正轻轻地爬出一只只幼小的绿刀螂,幼嫩得像轻轻一碰就会融化。它们安静地从虫卵里一只只爬出来,随着风慢慢地离开自己的兄弟姐妹,飘到一个谁也无法预知的地方去,然后开始崭新的生活。
我们就这样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美丽的绿刀螂,生怕呼吸稍微重了点,它们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生生不息!
这幅景象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眼帘里,稍稍眨一下眼睛,它就又会鲜活地重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养过刀螂,再也没遇到过像灰老那样威武神秘的刀螂了。我一直都固执地相信,灰老曾经真的把我当作了它最好的朋友,因为它那样温柔地注视过我。
它是永远的唯一。
(清荷夕梦摘自《巧克力的夏天》,江西高校出版社,本刊有删节,西米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