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宇英雄无悔

韩忍冬

“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张定宇以渐冻之躯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蹒跚而又坚定地用尽全力把危重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2020年9月30日上午10时，向人民英雄敬献花篮仪式在天安门广场举行。这场仪式既和往年一样庄严隆重，又蕴含着不同以往的特殊意义——首次出现了一群抗疫英雄的身影。他们是在京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先进集体代表，其中包括9月8日刚获得“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的张伯礼、张定宇和陈薇。

22天前，在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抗疫英雄们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了隆重表彰。

这是我国第七个烈士纪念日，历史英烈和当代英雄在这里完成了跨越时空的“会面”。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危急时刻，又见遍地英雄！”

在9月8日的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深有感触地说：“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副主任、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就是这样一位在平凡中造就着伟大的人民英雄。

前面领跑的人

这是一场战役，一场新中國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抗疫战斗。

传染病专科医院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在以前老武汉人都未必熟悉，但却是疫情防控期间曝光率最高的医院之一，是最早集中收治不明肺炎患者的医院，也是这场全民抗“疫”之战最早打响的地方。

2019年12月27日，对于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来说，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上班、下班，然后准备回家。就在这时，他得知武汉市同济医院收治了一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肺部呈磨玻璃状，疑似一种新型传染病。虽然因为患者个人原因，该患者并未转入金银潭医院，但这件事在张定宇的心中敲响了警钟。

12月29日，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出现7名奇怪的发烧患者，所述病状与同济医院的那名患者类似。张定宇心中警铃大作。多年从事传染病防治的职业敏感，让张定宇第一时间判断，这不是普通的传染病。

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传染病要定点集中治疗。张定宇马上安排副院长黄朝林亲自带队，前往会诊，并叮嘱务必做好二级防护，出动专用负压救护车。最后，张定宇又严正强调：每名患者单独接送，一人一车，不要怕麻烦！“当时不少医疗机构也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患者，绝对不能大意。”

12月29日晚上12点，武汉市华南海鲜市场首批7名不明肺炎患者陆陆续续被接入金银潭医院南七楼重症病区。张定宇果断决策，将这些患者迅速集中到隔离病房，穿上防护服，进隔离区查看症状，分析研判。

12月30日一早，张定宇再度决策：紧急布置腾退病房，抽调更多医疗力量，新开两个病区，完成清洁消毒，调配设备物资人员。同时，由于此前已排查过各种常见病毒，张定宇带领团队采集支气管肺泡灌洗液送去检测。

“我们知道那些科学家急需要这些临床的样本来做科学研究，我们就将肺泡灌洗液交给武汉市疾控中心，同时交给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的科学家。很快，就把这些病毒基因序列找出来了，它与SARS的同源性在70%～80%，但是它不是SARS。”张定宇回忆道。

张定宇提供的样本，为确认病毒、开展病理研究赢得了时间。

12月3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派出的工作组和专家组乘坐第一班飞机抵达武汉。

2020年1月8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公布，初步确认“新型冠状病毒”为此次疫情的病原。武汉，这座九省通衢的城市，一夜间成为“风暴眼”。

而对于张定宇来说，那个时候，更现实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病患涌入医院。

“这个病毒和我们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这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张定宇说。2020年1月3日，金银潭医院新开两个病区，转入50多名新冠肺炎患者;1月5日，患者已达100余位……同时，还要紧急采购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体外除颤和心肺复苏设备，每个楼层大致需要准备25台呼吸机和25个输液泵。

在此期间，张定宇紧急招聘多家外部工程队，聚合院内所有人力物力，日夜苦战，用最快速度将全院21个病区全部改造完毕、消毒完毕、布置完毕。

1月4日，张定宇召开全院党员干部大会，带领大家宣誓并严明纪律，喊出了“保卫武汉保卫武汉人民”的口号。此后，金银潭医院每日灯火通明，彻夜忙碌，无人退缩。医护人员对生命的责任感，超越了对未知的恐惧。在各方支援来前，张定宇和同事们在一线撑了近1个月，除了诊疗，他们还要照顾患者生活起居，清理医疗垃圾，及克服防疫物资紧缺的困境。

“春节前后患者暴增，几乎每两天就要开一层楼。看着这个病区要收满了，另一个病区就要准备清理、消毒，工作量非常大，每个人都绷紧了弦。”作为金银潭医院的院长，张定宇一心扑在救治工作上，每天只能睡3个小时，几乎在挑战人体生理的极限。“收患者、转患者、管患者，按道理有些事他可以不管，但他都会到现场亲自过问。”金银潭医院南三病区主任张丽说。

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命，张定宇不敢有丝毫马虎。“特别是早期收治的患者，所有手段都上了，还是拉不回来。看到不停有患者去世，就感觉很无助，很沮丧，内心很煎熬。”张定宇说。为了挽救这些鲜活的生命，张定宇和金银潭医院600多名医护人员，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工作强度越来越大。

“我们前面有那个人在领跑！”在忙忙碌碌的病房里，总能看到张定宇的身影，总能听到他已经沙哑的大嗓门。金银潭医院南六楼ICU护士长程芳含着泪说：“我们能做的，就是像他一样，拼了命顶住！”

在张定宇主导下，金银潭医院采取了多种治疗方法，如：大量补充氧疗设备，在病房里尽量多匹配氧气面罩、高流量氧疗、体外膜肺氧合等手段。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国家专家组指导下，根据病情给予鼻导管氧疗、高流量湿化氧疗、无创通气治疗、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等疗法，同时酌情给予抗病毒、抗感染、抗炎、抗休克，纠正内环境紊乱、纠正酸碱平衡失调等治疗。

从2019年12月29日开始收治集中转运的患者，到2020年4月24日住院患者清零，金银潭医院共救治2800余位患者，其中不少为重症、危重症患者。

身患绝症的人

2020年1月28日，金银潭医院全体病区主任见面会结束之后，平时风风火火的张定宇显得有些吞吞吐吐，几次欲言又止：“兄弟姐妹们，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我是……渐冻症！”“前年确诊。”“医生告诉我，或许还有六七年的寿命。现在，我的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渐冻症”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影响大脑和脊髓中与运动相关的神经细胞，造成运动神经元死亡，令大脑无法控制肌肉运动，主要临床表现是肌肉逐渐萎缩无力，患者最后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张定宇的语气缓慢而平静，却字字句句如同惊雷砸在了同事们的心里，平时雷厉风行、奋勇向前的张院长竟然身患绝症，生命已开始倒计时。

张定宇沉默少许，接着说：“我向各位兄弟姐妹道歉啊。这两年，我脾气不好，批评你们太多，你们都受委屈了！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抢回更多患者;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和大家一起，跑出病毒的魔掌。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保卫武汉！”

说完，他缓缓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走向前台，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拜托大家了！”

泪水瞬间模糊了大家的眼睛，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定宇的嗓门越来越大，可步伐却越来越蹒跚……问及，他总是回答“我的膝关节不好”。他担心影响同事们的工作和情绪，瞒了身边所有的同事，像往常一样冲在一线。原本他想一直就这样瞒下去，选择对自己的病痛闭口不谈，“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2018年，张定宇被诊断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随着病情的发展，肌肉、健康正在一点一点离开他。

张定宇的好友，武汉市第四医院副院长李荣春说：“2018年5月开始，因为每天要用到很多药，张定宇就自己给自己打针，怕别人知晓。”

医生说，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张定宇说，就因为时间不多，所以必须跑得更快。在同事们面前，张定宇的步幅虽然有些蹒跚，但步频却比别人都快，操的心也比别人更多。

张定宇谈起渐冻症病情，患病之初，他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恐惧过，有两三个晚上，怎么也睡不好。得知他患病的消息，妻子一度整天以泪洗面。恐惧之余，是不可言说的痛苦，还有沮丧。他说：“每天晚上我都会抽筋，非常痛，得起来用体重压住。病情重的时候需要用热水才能缓解，但是病痛并没有压倒我。”“面对生与死的考验，我心想：不能改变的事情，坦然去面对就好了，没有什么好怕的，怕也没有用。”

“我双腿已经开始萎縮，但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帮助到更多家庭。”自己的身体，张定宇比谁都清楚，他在车后备厢里放了一根登山杖。最忙碌的那段时间，夜里回家的最后一段路，张定宇都要从后备厢取出登山杖。

相信很多人对张定宇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个步履蹒跚的背影。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迈着艰难步伐的人，一直忍着刻骨的病痛奔跑在抗疫一线。

金银潭医院药物临床试验机构办副主任龚凤云评价：“张院长雷厉风行，做什么事情速度都很快;张院长的思维也很快，所以他所想所做的事情，总比我们要快几个节奏，所以我们经常会跟不上他的节奏。”

金银潭医院药物临床试验机构办副主任刘颖也感慨：“像一些小年轻，他们才二三十岁，都觉得有时候工作特别特别累、特别辛苦。但是我们只是顾很小一块儿的事儿，张院长是整个医院整个大的格局然后都要很细节地去关注。所以我们有时候觉得，张院长就是‘铁人一般。”

在华中科技大学举行的2020级本科生开学典礼上，张定宇说：“有人问我，身体状况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这么拼？我说，如果你的生命开始倒计时，就会拼了命去争分夺秒做一些事。现在不想歇，在漫长的以后，我会一直歇着。歇不住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说：“我不能延长生命的长度，但为什么不让生活更丰满呢？”“希望在大瘟疫肆虐的时刻，我能用残缺的身体燃烧出的微弱之光，疗愈世间的伤痛！”

白衣执甲，冒死前行！他以渐冻之躯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蹒跚而又坚定地用尽全力把危重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偷偷落泪的人

在抗疫战争刚刚开始的关键时刻，张定宇身边两位最重要的人先后感染——妻子程琳和金银潭医院的业务副院长黄朝林。

同事眼中的“铁人”，面对亲人朋友的生死，也曾经觉得无能为力。

同为医务工作者的程琳在武汉市第四医院门诊部负责接诊，1月18日晚上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听到确诊消息，很久没有回家的张定宇瞬间蒙了。

“知道她确诊，我都蒙了，心里很害怕。”张定宇说，那晚回家路上，他想到妻子可能会逐渐转化成重症、危重症，最后拉都拉不回来，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淌。“当时我在开车，一下子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不敢跟她说，其实心里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我一直在想我千万不能失去你，我绝对不能失去你，就是这种感觉。那是让我最害怕的一个晚上。”

但当时张定宇分身无术，不能前往探视，即便有再多牵挂，他还是选择在抗疫前线坚守。“我很内疚，我也许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丈夫。我们结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体扛不过去，怕失去她！”

程琳入院3天后，晚上11点多，张定宇才赶紧跑去10多公里外的另一家医院探望，却陪了不到半小时。“看到他很疲惫，就催着他赶快回去休息。”程琳回忆说，直到出院，那是丈夫唯一一次去医院陪她。

就在那时，张定宇又一次听到了坏消息。1月22日，张定宇工作上最倚重的战友——业务副院长黄朝林确诊感染，且为重症患者，一度出现了肺部损伤和呼吸困难的症状，直至两周后才开始慢慢好转，2月4日病情才得以稳住。

张定宇的眼泪夺眶而出。临近除夕，人满为患的病房，病情加重的妻子，生死未卜的战友，这一切让张定宇感觉快要崩溃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国家派解放军来支援医院的电话。“解放军来救我们了，接着接到第二通电话，上海医疗队也已经集结，感觉是神兵天降。”

最疲惫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援兵到了！后来，张定宇自豪地说：“前方，我们为了抢救病人不顾一切;背后，鼎力支撑我们的，是整个中国。”

经过救治，黄朝林和程琳痊愈出院，并再次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程琳康复后，经过身体检查，符合捐献血浆的条件。2月中旬，她来到丈夫所在的金银潭医院，捐献400毫升血浆。程琳说：“我就是新冠肺炎的康复者，我向张定宇提出捐献血浆，既是支持他工作，更是为了抢救更多的患者生命。我献点血，不算什么事。”

同为医者，皆有大爱！

57岁的张定宇，曾随中国医疗队出征，援助阿尔及利亚;2011年除夕，作为湖北第一位“无国界医生”，出现在巴基斯坦西北的蒂默加拉医院……

他和同事们的身影，也曾出现在重大灾害发生的现场。2008年5月14日，四川汶川地震第三天，他带领湖北省第三医疗队出现在重灾区什邡市……

张定宇说：“医生是唯一一个可以从生到死，都可以帮助到人的职业，所以你选择了这么一个职业，自然要特别珍惜它，要认真爱护它。我愿意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伟大事业之中去。”

英雄不会从天而降，而是在国家和民族面临危难时，从凡人中挺身而出，用不屈的脊梁扛起肩上的责任，只为给国家给人民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的生命早已不仅仅属于我自己，它属于英雄的中国人民！”张定宇如是说。

我们的岁月静好，只因有人在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