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建
他是个历险者。此刻,他正坐在沙坡上,啃着从家里带来的手把羊肉。香气顿时四溢开来,躯体里那些疲惫的小虫子渐渐地被这入骨的香气消灭。
他十分佩服,不对,是崇拜老婆烀制羊肉的手法,火候的把握、佐料的投放,从来都恰到好处。烀制的把肉不咸不淡,不老不嫩,不腻不寡,正对他的口味。这次来大漠,老婆特意给把肉做了真空处理,那香气保留得十分完整并浓郁。
他从大大的迷彩旅行包里摸出一瓶老白干,有肉没酒咋能行,还没打开瓶盖,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瓶口刚刚碰到嘴唇,他突然激灵一下站了起来,他看见了狼,就在他右前方50多米的沙坳里,一只大狼和两只狼崽。
他还是喝了一大口酒,把羊肉塞进旅行包。他很冷静,曾有过两次与狼搏击的经历,所以他并没有慌。
他从旅行包里抽出一根一米长的镐把和一把铁锤,这是他常备的防护家什。狼离他近了,有十几米。他看清了,大狼是母狼,两只小狼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母狼齜着牙,低着头,目光里透出丝丝寒意。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镐把。母狼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围着他走起圈来,走一圈就离他近了许多。他明白这是狼的诡计,把你绕迷糊了,趁机袭击你。所以,他站住不动,用眼睛的余光扫视母狼。
离他还有五六米远,母狼猛地向他冲来,张着长牙红舌的大嘴,嗷嗷地吼着。然而,母狼并没有冲过来,而是虚晃一枪,躲过了他的一记重棒,奔着他的旅行包冲去。
也许母狼太心急,跑得跌跌撞撞,也许他抡镐把的线路精准,这一棒没有落空,母狼被狠狠打倒在地。然而它并没有倒下,顺势一跃反扑过来,他躲得慢了点儿,左肩头衣服被扯开一个大口子。
母狼用力过猛跌倒,向坡下翻滚。他抓住战机冲到狼跟前,抡起镐把……母狼倒在地上不动了。他上去照着母狼的头又是有力的几下,狼的鼻子和耳朵眼儿都流出了血。
两只小狼早跑得远远的,立在那儿往这边看。
他坐下来,掏出根烟,点燃。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从嘴里吐出,直直地在静静的大漠上空升腾。忽然他想起有人说过,刚死的狼皮剥下来,狼毛都是立着的,极好,贵着呢。于是,他从旅行包里找出尖刀,从母狼脖子处割开切口,费了好一番劲儿,把狼皮剥了下来。
狼的躯体依然散发着热热的气息,狼皮也很暖手,他卷巴卷巴装进一个塑料袋塞进旅行包。两只小狼站在不远处,低声呜吟。
他背起旅行包,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沙坡上、躯体有些泛红的母狼,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微笑转身向他的坐骑走去。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一种轻飘飘的响动,他以为是那小狼跟了过来,就回过头。这一看不要紧,他“妈呀”一声,瘫坐在地。
是一只红彤彤的狼跟在他身后。他使劲儿眨眼,又用手揉了揉,是那只被剥了皮的母狼,浑身血淋淋的,在夕阳的光芒中,红得瘆人。它竟然没死!
他简直蒙圈了。这是狼,是鬼,还是仙?他就一个念头,跑!快跑!可是,他的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血狼在距他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像被抽去了魂魄的躯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目直勾勾地瞅着那只只有头颅没有皮毛、浑身还滴着血的母狼。
双方的目光交织着,撕扯着,角力着。他快撑不住了,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天祷告。再睁眼时,他愕然,血狼倒在了地上。他顿时起身,连滚带爬地逃向停车点,旅行包扔在了那里。钻进汽车,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发现,两只小狼正在撕咬扯拽他的旅行包。
他不敢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为啥拼力地撕咬旅行包?他突然想起旅行包里的羊肉来。
他回到家就病了,很怪的病,嗜睡,睡着了就做噩梦,在梦里拼命地喊:救命啊!救命!
选自《牡丹晚报》202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