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怀安诗的古典根柢与现代情志

2020-12-17 16:05霍建波
关键词:林伯渠旧体诗诗社

霍建波

(1.延安大学文学院;2.延安大学红色文艺研究中心,陕西延安716000)

钱理群认为:“尽管传统诗词写作已经边缘化,但它也并没有按进化论观点所预言的那样,完全遭淘汰,被新诗所替代。而且似乎也不仅仅是一种‘旧的残余’,而是按照自身的特点在不停地发展着……这是一个尚待开拓的研究领域,有许多文学现象特别值得注意与深思。”[1]怀安诗正是从中国古典诗词发展而来的“传统诗词”,同时又是充分抒发了现代情志的诗词典范,是古典艺术技巧与现代情怀的复合体。认定怀安诗是旧体诗即“传统诗词”,是因为怀安诗使用了传统的诗词格律,是就体裁形式以及某些艺术表现手法而言的;如果单论主题内容,则应当属于现代范畴,是用传统艺术形式写就的现代诗歌。因此,怀安诗当然不是“旧的残余”,而是有着“自身的特点”,“有许多文学现象特别值得注意与深思”。

一、怀安诗界定

怀安诗是怀安诗社成员们所创作的诗歌作品,故要界定怀安诗的概念,必须从怀安诗社开始说起。怀安诗社在1941年9月5日成立于陕西延安,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艺史上第一个古典诗歌的诗社。”[2]该社与1942年11月在苏北盐阜区成立的湖海诗社、1943年2月在晋察冀边区成立的燕赵诗社成鼎足之势,遥相呼应,为我国抗战文艺的发展作出了特殊的历史性贡献。三个诗社虽然都以创作旧体诗词为主,但是比较而言,不管在运作时间、成员组成、诗作数量以及作品的影响力上,湖海诗社和燕赵诗社均无法与怀安诗社相比。因此相对而言,怀安诗社更具有代表性。

怀安诗虽是怀安诗社成员们所创作的诗歌,但如客观、准确界定其内涵,笔者以为主要应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考察:一是诗作的创作主体须为怀安诗社成员;二是诗作的创作时间应在怀安诗社运作期间之内;三是诗作的体裁形式应为旧体诗。必须同时具备以上三点要求,其诗作才能被称为怀安诗。先考证创作主体暨怀安诗社成员情况。怀安诗社虽然“没有挂牌、没有机构、编制与专职人员,没有成文的章程与入社手续”,[3]294是一个业余性的文艺社团,但其成员还是较为固定的。据当时《解放日报》《新华日报》等媒体报道以及后来出版的《怀安诗选》《怀安诗社诗选》与陶承《怀安诗社杂忆》、李木庵《窑台诗话》等记载,其成员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成立之日在场的成员,计有林伯渠、李木庵、谢觉哉、高自立、鲁佛民、朱婴、吴缣、王明、汪雨相、安文钦、戚绍光、贺连城、施静安、李丹生、吴汉章(一说为吴玉章(1)《延安老人组社赋诗成立怀安诗社》(见《新华日报》1941年9月15日第1版)一文以为是吴玉章,有误。证据有二:一是之前《延水雅集:怀安诗社成立》(见《解放日报》1941年9月7日第2版)一文明确提及为吴汉章,二是吴玉章是四川人,与前文提及的“延安民间老人”说法矛盾。,有误)、白钦圣、席老先生(名字不详)、张曙时等十八人(2)怀安诗社社长李木庵曾说:“一九四一年九月五日,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同志,于公余之暇,约集在延安之能吟事者廿余人成立诗社,标名‘怀安’。”见李木庵编著:《窑台诗话》,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页。如按照李木庵所说,怀安诗社成立时应有二十多人。但是限于文献材料,现笔者能考证到的只有十八人。故笔者下文所说后来加入的成员,也有可能就是成立时的在场者。。一类是后来加入的成员,主要有朱德、叶剑英、陈毅、吴玉章、徐特立、董必武、续范亭、熊谨玎、钱来苏、黄齐生、刘道衡、王铁生、罗青、陶铸、郭子化、古大存、敷扬、姜国仁、韩进、李少石、郭化若、任锐、金白渊、吴芝圃、张宗麟、刘仁、傅伦、吴均、李健侯、陶承等三十人。共计有名有姓的成员近五十人,与李石涵所说“它有一个半百来人的作者圈,散于各方”[4]2相吻合。同时,该社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有诗作传世,有的作品数量还在百篇以上。

怀安诗社运作的时间。对于其成立时间,有《解放日报》《新华日报》等报道以及亲历者所说,自无异议。而其结束时间,因为未见亲历者有明确说法,故尚存在不同意见。如吴敏认为怀安诗社“约在1943年后活动停止。”[5]这种观点明显错误,因为《怀安诗选》和《怀安诗社诗选》所选诗作创作的年代一直持续到1949年。根据《怀安诗选》“后甘泉村”部分编者注以及李石涵《怀安诗社诗选》“后甘泉村”部分“题记”所载,怀安诗社也当运行到1949年。对于怀安诗社运作时间,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79年出版《怀安诗选》时,其“出版说明”讲得非常明确:“怀安诗社,由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的革命老前辈所组成,并吸收一些知名人士参加。一九四一年九月五日成立,一九四九年九月结束,历时八年。”[6]1准确地说,从1941年9月5日起至1949年9月30日为止,就是怀安诗社存在的时间。这一观点为学界所接受。如尚海主编《民国史大辞典》认为:“该诗社于新中国成立前夕停止活动,历时近8年。”[7]张广明主编《中华小百科全书·文学卷》也认为:“该社于建国前夕停止了活动。”[8]陈安湖《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史》说:“怀安诗社的活动,从艰苦卓绝的抗战中期开始,经历了炮火连天的解放战争,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庄严诞生。”[9]可见,怀安诗社成立于抗日战争时期,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诗社成员各自奔赴新的工作岗位,诗社也就自然解体了。当然,建国后诗社虽然不存在了,而“怀安诗社的老同志分散在各方,战斗在不同的岗位上。但是他们的心仍紧紧地连在一起,常有诗词唱和往来。”[10]

作品的体裁形式。叶镜吾《怀安诗社概述》提及怀安诗社创作的作品,其体裁是相当丰富的。他说:“就我所知,怀安诗社所收集各家诗稿凡五十余人,古风、近体、新诗,译诗约二千五百余首。李老原订计划先完成诸老诗选,作为首集,次而及于其他各家,再次而及于新诗、戏曲、民歌、军歌、译诗。”[3]300但实际上,怀安诗社主要创作旧体诗,且以其闻名于世。故狭义的怀安诗,在体裁上应为旧体诗。对此,诗社发起人林伯渠指出:“诗社宗旨在于利用旧形式,装置新内容,即旧瓶装新酿。”[11]2社长李木庵也说:“诗社的同志们主要写的是旧体诗……‘怀安诗社’以旧体诗创作占最大比重。”[12]276考察1979年版《怀安诗选》和1980年版《怀安诗社诗选》,选录的全部都是旧体诗词。此外,堪称记录怀安诗创作本事的、社长李木庵的《窑台诗话》,所提及的绝大部分也是旧体诗。由此可见,以旧体诗来界定怀安诗,才较为符合怀安诗社的本意。

综上可知,在1941年9月5日至1949年9月30日之间,由怀安诗社成员所创作的旧体诗,称之为怀安诗。这就是怀安诗的基本内涵。但是事情常常会有例外,这个例外主要发生在时间上。因为《怀安诗选》和《怀安诗社诗选》都收录了一些怀安诗社运作时间之外的诗作,且有部分诗作未注明创作时间,如陶铸的《病住医院感赋》《寄怀李范一》《车队抵石板河》等均作于1939年,[4]91-92林伯渠的《陪都即事》《读诗书感》等均作于1940年,[4]95-96钱来苏的《追悼李老木庵同志》作于1959年,[4]173等等。这些作品有的创作于诗社成立之前,有的则在解体之后,虽不完全符合怀安诗的内涵要求,但是因为《怀安诗选》《怀安诗社诗选》曾收录,且“都见于‘怀安诗社’存稿中”,[4]5故亦可列入怀安诗范畴之内。而对于其它诗作,如果不能同时具备上述三个条件,则不能视之为怀安诗。

之所以界定怀安诗,还有另外一个用意,那就是为怀安诗的辑佚工作做准备。这是因为现有的《怀安诗选》《怀安诗社诗选》所选诗作,远远不及现有文献所载的数量。原因主要是负责“抄存、传送、保管、整理、编集”该社作品工作的社长李木庵同志,于1959年秋逝世以后,这些作品经历“沧桑世变,受到一些毁失”,[4]5已经残缺不全了。同时,“集中出现一些有答无赠或有赠无答之作,大多数是现不见于诗社存稿中,并非无诗,很不易找补”,故“搜集逸作,仍是一项有待完成的任务。”[4]6

二、怀安诗的古典根柢

怀安诗社虽然诞生于炮火纷飞的民族抗日战争时期,发展于人民解放战争时代,其创作主体尽管都是现当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或地方贤达,但如果认真考究,则会发现怀安诗有着深厚的古典根柢,它与源远流长且灿烂辉煌的中国古典文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鲁迅曾指出:“新文学和旧文学中间难有截然的分界。”[13]

首先,怀安诗的艺术表现形式毫无疑问来自于中国古典文学。如前所说,怀安诗社成员主要运用旧形式表达新内容,创作了大量的旧体诗词。所谓旧体诗,指“二十世纪初,新文学运动兴起,以格律诗作为首要打倒目标,欲以白话诗标榜新诗代替之,便将以往之诗称为旧体诗。”[14]1即把我国古代的诗歌统称为旧体诗,其中包括古体诗、近体诗和词曲等,以之来区别于新诗。其实,诗词作品本无新旧之别,所谓“新诗”“旧体诗”等名称,不过是现当代学者的主观认识和评断。旧体诗“这一名词带有贬义,将传统的形式斥之为‘旧’,而将自西方移植过来的自由体诗称之为‘新’,无疑是不太科学的……可以说,新、旧体诗实际上是外来的与民族固有的两种诗形式的蜕变。”[14]2-3现在一般把旧体诗作为对传统诗词形式的统称。翻阅《怀安诗选》《怀安诗社诗选》《窑台诗话》等文献,可以看到,怀安诗社成员的作品几乎全部都是旧体诗。举凡古体诗中的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七古包括杂言诗),近体诗中的律诗和绝句,乃至长篇歌行体、长短句的词,怀安诗无一不有。传统诗词创作中的组诗、赠答唱和诗等诗歌创作形式,在怀安诗中也屡见不鲜。尽管怀安诗社也曾主张改革旧体诗,努力使旧体诗通俗化,并拟定出了系统的“怀安诗韵”,然而旧体诗的基本形式未变,基本要求仍在。而且,文学作品的艺术形式不仅是形式,它还体现着一定的文化意蕴、精神内涵。旧体诗的形式自然也是如此,它体现着古典文学的体格和精神:“旧体诗自有一套颇为谨严的规则,非饱读诗书、受过严格的训练并对几千年来形成的文人传统十分熟稔不能进行创作,亦不能很好地理解。”[15]总之,怀安诗主要以旧体诗的形式来表现,且努力合并简化诗韵,以适应新时代、新形势的需要,这是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继承和发展。

其次,怀安诗人的创作主张,与中国古代文论一脉相承,并在时代变革中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怀安诗社的诗论主张可从诗社社长李木庵1941年所作《怀安诗刊》首期序言看出,这是身处战争年代的无产阶级文艺理论家从文学角度出发,对抵抗外敌、富国强兵美好理想的集中表述。该序云:

一国兴亡,视乎民气;民气升沉,系于士志;士志激越,发为心声。诗词歌曲,皆心声也。时至今日,四海横流,法西肇祸于西欧,倭寇逞暴于东亚。吾国积弱,首遭侵陵,大好河山,竟成破碎。国中志士,敌忾同仇,义愤所激,恒多泣血椎心,歌哭无地。西北为抗日民主根据地,五载以还,相率艰苦奋斗之中,不无慷慨悲歌之士,披襟述怀,吮毫抒愤,情无间于儿女,而敷陈时艰,痛心国难,志不失为英雄。意切共鸣,言出自由,或创作,或译述,辞在雅俗之间,体无新旧之限。不以地囿,相应声同。积篇成帖,随期公布,俾草木天籁,合成巨响;涔蹄浅沼,汇为洪流,既可扬民族之性,亦以振中国之魂。则心声所及,国运可回;军歌与战鼓齐鸣,吟坛共战场并捷。直可辅翼武功,岂徒目为文艺![12]292-293

该序言以传统的骈体文形式,描述了我国山河破碎、民众惨遭荼毒的现状,展现了怀安诗社以诗歌为武器,团结广大民众,抵御外侮、收复失地的坚定决心;同时充分体现了怀安诗社借鉴吸收传统文论精神,重视文学作品政治功用的主张。这与诗社成立时发起人林伯渠所说异曲同工:“用诗歌激励抗战,收复国土,反对专制,争求民主,揭露黑暗,歌颂光明,团结同情者,赞助革命。”[11]2追溯怀安诗的诗论主张,需从《诗经》的风雅传统、汉乐府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班固《汉书·艺文志》)的创作思想说起,并和汉魏六朝的文学政教论,唐代新乐府运动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白居易《与元九书》)主张以及唐宋古文运动的“文以明道”“文以载道”精神高度契合,且与明末清初思想家大力倡导经世致用之学、桐城派“义理(义法)、考据、辞章”的宗经倾向等论述一脉相承。关注现实,用文学作品干预甚至改变现状的现实精神,是贯穿中国古典文学发展史的一条红线。怀安诗在体裁形式上来源于中国古典诗词,在艺术精神上也是传统诗论的延续和发展,由此可见其深厚的古典意蕴。

再次,怀安诗的艺术表现也离不开中国古典诗歌艺术的滋养。细读怀安诗,发现其处处散发着浓郁的中国古典诗词的艺术气息。从语言风格来讲,怀安诗运用传统的诗歌形式,自然也具有古典诗词语言凝练、言约意丰、敦厚典雅等总体特征。当然,不同诗人的诗风也有较大区别,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如谢觉哉诗词的情感细腻、风趣隽永,黄齐生的矫健朴茂,张宗麟的清新秀爽,李丹生的冲穆敦厚,刘道衡诗的俗白可懂,郭子化的豪中见秀,陶铸的诗心激越,古大存的诗句俊拔(3)上述各家诗风特征,均来自该社社长李木庵在《窑台诗话》中的总结。由于分散在各处,不一一注明。具体可参见李木庵的《窑台诗话》(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等等。对此,读者阅读作品后极易感知,此不赘述。除此之外,传统诗歌讲究比兴手法、情景交融等艺术,从《诗经》的“赋、比、兴”,到《楚辞》的比兴、象征,再到三曹、陶诗以及唐诗、宋词、元曲以及明代民歌等,比兴与情景融合艺术越来越成熟。怀安诗也充分吸收了传统诗歌艺术的表现手法,在比兴与情景融合艺术上颇有成就。如诗社成立之日,发起人林伯渠的首唱《卅年九月五日,约在延耆老作延水雅集,即日成立“怀安诗社”,赋呈与会诸君》一诗,开篇即云:“目送征鸿远,秋笼延水深。”[4]3从眼前秋景写起,既是起兴,又是写景,景中含情,与后文那略带感伤的情绪相一致,体现了较高的艺术技巧。再如林伯渠《早发高家哨》前四句云:“骏马坚冰踏洛河,纷纷瑞雪舞婆娑。载途公草驴争拥,觅食饥禽陇见多。”[4]26极写气候之寒冷,自然环境之恶劣,以之来反衬自己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再如李木庵《怀安诗社》诗云:“延水清漪嘉岭嵬,发祥景运喜重回。周兴百里由来渐,汉启一亭何用猜。革命策源成圣地,抚时吟兴动窑台。怀安社壁题诗遍,留作千秋信史材。”[4]18该诗内容丰富,情感深沉,既有对革命圣地延安壮丽景观的描写,也能化用历史典故来表达革命豪情,还有对怀安诗社诗歌创作历史贡献的高度自信,艺术成就极高。其它如续范亭《怀安五老》一诗,能明显看到对杜甫《饮中八仙歌》叙事结构上的模仿;李木庵《延安新竹枝词》二十三首,是对刘禹锡以来的《竹枝词》诗作的继承和发展;李木庵的歌行体诗歌,摇曳着李白的豪放飘逸;钱来苏的《延安牡丹》诗,自注“效香山体”,可见白居易的影响。再如怀安诗中的“学习与讨论”一类诗作,颇有宋诗重理趣、多议论的格调。而怀安诗中的赠答、送别、悼念等诗歌,也均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常见的类型。

综上可知,怀安诗不论是在艺术形式、诗论主张,还是艺术手法,以及某些具体诗作的艺术呈现中,都能看到中国古典诗词的印记。故知怀安诗深深扎根于中国古典文学,是古典诗词在现代诗坛的延续,“从这个意义上讲,延安旧体诗具有一种在古代旧体诗词与当代旧体诗词之间承接和传递的作用。”[16]总之,怀安诗散发着浓郁的古典意味,其根须深深地扎在传统诗词之中。

三、怀安诗的现代情志

当社会与文化思潮发生剧烈变革之际,一种有着自身稳固特质与悠久历史传统的文学体裁,如何适应社会时代的发展变革,与时代生活相接轨,正是旧体诗在延安时期(1935—1948)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经过自身的努力蜕变,旧体诗终于成功闯出了困境,为自己在延安文学(1936—1949)的诗坛上赢得了一席之地,并随之展示出了不俗的创作成绩。在延安文学时期,毛泽东、萧军、吕振羽、鲁克、魏传统等人都创作过数量不等的旧体诗词。但笔者认为,此期创作旧体诗的重镇在怀安诗社,标志性成果便是怀安诗。如前所说,就艺术形式、艺术精神以及艺术表现而言,怀安诗从中国古典诗词发展而来,应归之于旧体诗范畴;但如果单纯就其主题内涵来说,则充盈着浓郁的现代意识,折射出了鲜明的时代精神,是怀安诗人们现代情志的全方位展现,故应属于现代范畴,是用传统艺术形式写就的现代诗歌。这是因为怀安诗人大多数是中国共产党员,有着崇高的革命理想,且他们生活在火热的革命战争年代,不可能也不会脱离现实社会,故鲜活的时代主题自然就是他们诗作的主题。诚如所说:“朱德、董必武、林伯渠、叶剑英、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续范亭、李木庵等许多老一辈革命家,当时在延安成立了‘怀安诗社’。他们交换诗稿,互相唱和,歌颂抗战业绩,吟咏了新的现实,言志抒怀,激励了读者,也鼓舞了革命情绪。”[17]“今天,我们读着这些诗篇,仍然可以鲜明地感受到它的革命感情和战斗气息。这首先是因为它具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内容和如火如荼的革命激情,我党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所进行的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斗争,在诗中几乎都有反映,不少诗写出了作者极为深刻的感受,是难能可贵的。”[6]2-3为了便于考察与探讨这种“新的现实”,感受“革命感情和战斗气息”,笔者并不打算从现代意识或现代性这些内涵宽泛且颇多争议的概念入手进行分析,而是依照主题内容上的不同,把怀安诗暂时划分为六大类,即:山水风景诗、咏怀抒情诗、生产劳动诗、军政时事诗、学习讨论诗和酬唱赠答诗。并以这六类诗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探讨其所蕴含的现代情志。同时由于怀安诗社成员众多,故笔者以诗社的主要代表人物——诗社发起人林伯渠和诗社社长李木庵的诗歌为例进行简述。

“怀安创诗社,林、李互领先。”(钱来苏《追悼李老木庵同志》)[4]173林伯渠与李木庵是怀安诗人群体中的“领先”者,他们二人的诗作内容都极为丰富,艺术成就在该社中也均是佼佼者。所以以这二人为例分析怀安诗中的现代情志既具有代表性,也能够说明问题。山水风景诗是主要描绘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边区的自然山水风光,并借以抒发革命豪情壮志的诗作,如林伯渠的《早发高家哨》《出巡甘泉、鄜城、延川等县,途中即景》六首、《和朱总司令游南泥湾诗》三首等,李木庵的《延安南园牡丹》《怀安诗社》三首、《游杜甫祠感赋》《骤雨延河陡涨水势奔放》等诗,均是很好的例子。咏怀抒情诗是怀安诗社诗人们抒情言志的作品,大多抒发了他们积极参与根据地建设、不畏艰难困苦的崇高革命情怀,该类诗作虽也常有自然景物的描绘,但以抒情言志为主,如林伯渠的《卅年九月五日,约在延耆老作延水雅集,即日成立“怀安诗社”,赋呈与会诸君》两首、《咸榆道中》两首、《乙酉花朝六十自寿》《巡次甘泉除夕》《读诗书怀》等,李木庵的《应林主席邃园延水雅集之宴,即日成立“怀安诗社”,赋此志盛,分呈与会诸君》《三十年除夕偶成》《一九四五年双十日》等诗。生产劳动诗是反映根据地军民生产劳动生活内容的作品,充分表现了他们的自信与热情,展示了根据地蓬勃发展的新气象,如林伯渠的《个人生产节约计划》《春游杂咏》六首、《和朱总司令游南泥湾诗》等,李木庵的《纺毛词》四首、《纺纱词》五首、《开荒曲》两首等诗。军政时事诗主要是关于当时军事战争、政治事件题材的诗作,反映了怀安诗社诗人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与忧虑,对国家民族美好未来的期盼,如林伯渠的《三十一年元旦寄呈怀安诗社诸老》《一九四三年元旦》《董老别延安韵,即送其赴陪都》等,李木庵的《八年抗战述》《制宪》《陕甘宁边区普选》三首、《边区乡居杂咏》五首、《发国难财》等诗。学习讨论诗是关于怀安诗社诗人们学习马列著作与党的方针政策文件的诗歌,反映了他们努力学习理论、提高思想境界、积极要求进步的思想觉悟,展示了此期党员干部们崭新的精神追求和崇高的精神境界,如林伯渠的《读文件》两首、《题谢老〈甚么集〉》两首等,李木庵的《读毛主席〈论联合政府〉书后》《整风学习》《论刑》《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周年》等诗作。酬唱赠答诗主要是怀安诗社诗人之间的相互酬唱之作,诗题中有明确的赠答字样,主要表现了他们之间深厚的革命友谊,也常兼有革命豪情的抒发,如林伯渠《三十一年元旦寄呈怀安诗社诸老》《谢老勉贱辰以诗,依韵答之》《和朱总司令〈出太行〉诗》《答横槊将军》《和柳亚子先生见怀原韵》等,李木庵的《依韵奉和钱老留别之作》《依韵和林老六十自寿诗》《和谢老除日元韵》《依韵和董老读钱老太微诗集之作并柬钱老》等诗。

此外,怀安诗中还有数量较多的挽诗、祝寿诗等。挽诗继承了我国古代悼亡诗寄托哀思的功能,却并不局限在夫妻之情,而是张扬战友之意和革命情怀,并融入了国家民族大义,如林伯渠的《题李景波同志墓碣》《悼黄齐生先生》,李木庵的《挽鲁佛民》《悼叶挺将军》《悼黄齐生老友》两首、《挽戚老绍光》《挽闻一多先生》等。祝寿诗则常常借着祝寿的名义自勉勉人,以抒发革命豪情与同志友谊为主,如林伯渠的《寿吴老玉章六十初度》《寿贺连城五十四岁》《花朝,病中自寿》《乙酉花朝六十自寿》《特立同志七十大寿》,李木庵的《边区参议会与边区政府为诸老同志集体祝寿》《寿谢老六旬》《依韵和林老六十自寿诗》《贺林主席六旬寿庆》等。李木庵《怀安诗社》诗云:“革命策源成圣地,抚时吟兴动窑台。怀安社壁题诗遍,留作千秋信史材。”[4]18说明他们已经明确意识到,怀安诗人们创作吟咏诗词,不仅与“革命”相关,同时还有“以诗证史”之意。不管怀安诗中的哪一类诗歌,其基调都是一致的,即都表达了怀安诗人的革命豪情,表现了他们对抗战胜利的渴望,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展示出了鲜明的时代特色,是时代精神的艺术表现。总之,怀安诗所蕴含的现代情志融入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时代洪流,体现了鲜明的时代主题,能够“把握时代脉搏,承担时代使命,聆听时代声音,勇于回答时代课题”,“是那个时代社会生活和精神的写照,都具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和特征。”[18]“他们以诗词为武器,既教育了自己,又打击了敌人;既在正面战场战胜了敌人,又在文化领域战胜了敌人。”[19]可见,怀安诗充分抒发了诗人们的现代情志,折射出了鲜明的时代精神,与社会时代命运息息相关。

“怀安一炬火,光耀照人寰。”(钱来苏《追悼李老木庵同志》)[4]174产生和发展于民族抗日战争与人民解放战争时期的怀安诗社,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炬,为人们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因而具有较为特殊的价值意义。怀安诗从中国古典诗词发展而来,体现了鲜明的民族特点;同时,怀安诗也融入了时代洪流,充分抒写了诗人的现代情志。如果从我国旧体诗发展史的角度审视,则会发现怀安诗“掀起了自‘五四’以后旧体诗的高潮,不仅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还是有着极高审美价值的艺术珍品。”[20]总之,怀安诗对中国古典诗词既充分借鉴又有所突破,值得我们探究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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