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回到最初回到未来

张海律

FIRST影展，西宁制造

就像一辆按时上下班的洒水车，细雨总是在每天黄昏如约而至，将西宁唐道637这片锅庄广场洗刷干净。西宁的天黑得很晚，这样恰好，总是九点开始的FIRST青年电影展露天放映场地清爽极了。全国各地的年轻影迷、好几百个文艺公众号运营者、产业创投者，合着逛街过来的当地人，一道坐在不需要间隔的偌大开阔场地里，欣赏院线里难得一见的最新青年电影作品。毕竟不是黑灯过后迅速安静下来的影院，敞开来，就免不了各种“混音”，婴儿的啼哭、肆意的说笑、旁边酒吧高亢的歌声……不过这些嘈杂与喧嚣不就是前浪们难忘的露天电影记忆？郊外厂矿，大幕拉起，篮球坠地，电影上演。

影展闭幕那天，天空这辆“洒水车”却变成了工作狂。下午四点的红毯仪式和颁奖典礼将近，先前的细雨渐成大雨，却丝毫不妨碍影迷披上雨衣或撑起雨伞，高密度却有秩序地聚集于青海大剧院主入口两侧台阶上，以及西宁新华联索菲特大酒店门前。来自各地的年轻人在雨中等待黄轩、黄渤、郝蕾、文牧野、曹保平、井柏然，以及那位真正引来最大人流的四字弟弟——易烊千玺。

一切实在热闹极了，像极了戛纳电影宫、犹他州帕克城圣丹斯影院，可是也和这些“影展景点”一样，盛典一旦闭幕，就全数回归日常的度假海滩、热门旅游城市偏僻一隅和滑雪季以外的荒野山村。FIRST影展的落幕迅速带走了电影从业者和漂亮的志愿者。不过年轻人的生活里远不会只有电影，以唐道637为中心的海湖新区商圈——不间断的美食节、户外音乐派对乃至藏族模特大赛，将整个夏日填充满。

甚至看似热闹到密不透风的影展，也只属于占人口比例很小一部分的观众。如果跳脱微信朋友圈这个“同温层”，到外面观察下，你会发现即便FIRST已经落地西宁十年整，做电影人专访公众号的好友每年从机场打车进城，碰到的出租车司机最多也只是听说过FIRST，而不会知道它正在进行中。影展前几天，我在城东区一家青旅和当地朋友一起看《乐队的夏天》投影，旁边打着桌球的客人和店老板惊讶道：“咱们西宁居然还有电影节！”同样是青年，本地和外来的、城东和城西的如同生活在平行宇宙里。

不过，FIRST影展愈加成熟市场化，和西宁这片海湖新区的发展还真是同步的。十年前，影展CEO李子为被当地政府诚挚邀请过来时，眼前是荒地一片。

新生的极限运动与当代艺术

过去没人看得上的城市西郊荒滩如今成了西宁房价最高、时尚生活最旺的地方。FIRST影展的放映场地分布在彼此仅一条马路相隔的万达广场、唐道637的银河欢乐影城和成龙影城。主办方将最大的放映场地安排在半弧形海湖广场对面的青海大剧院音乐厅。

“相较万达和新华联两个邻居，唐道637的策划团队更有创意，因此书店、画廊、美食节、露天放映、运动场地都落在了这边。”在面积不大的滑板公园矮墙边，玩家文天宇介绍道。绰号为“大鸟”的他，在广州长大，又回到老家西宁，主理起一家滑板店和培训机构。

青海省有着专业攀岩比赛和驰名于世的环湖自行车赛，但在潮流运动方面似乎还不够发达。七年前，刚回老家的大鸟在城里到处找场地溜板时，连续几天才见到五个板友。而今虽然参与者多了起来，也有各商业机构投资弄了几块场地，但和沿海城市以及西安、昆明等潮牌运动发达地方相比，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

在海湖新區还是一片四下无人的街道时，滑板可以横行大街，大鸟和朋友甚至一路背包踩板，从西宁溜到九寨沟，“公路上遇坡就走路，下坡再上板，从西宁到兰州，只因为太冷流鼻涕，花一块钱买了一包纸巾”。而今，有了推广滑板文化的事业后，大鸟也不再任性上路了，而是和各商圈合作，结合同为亚文化的电音派对，争取吸引更多年轻人来参与。

同样位处唐道637、占地超一万平方米的几何书店是全国最大的独立书店之一。45万册的海量藏书之外，它也和其他新型品牌书店一样，有着各类文创、工作坊、讲座分享空间及当代艺术画廊。FIRST影展也把名为“返场”的影人和影迷交流环节安排在几何书店的A馆深处。影展开幕同日，阔别家乡二十载的“202020丁一军个展”也在书店的画廊开展。而A、B两馆之间的通道里，还藏着一家“9平米画廊”。起码90平方米的面积，让画廊名字听起来有些像骗人，不过主理画家“恶鸟”坦称，“最初在别的地方开业时，真就是9平米，但我一直坚持推广当代艺术和推介有才华的艺术家。丁一军老师这次个展的作品都是在我这里创作的，包括这幅个人画像，花了55秒完成。”

几何书店之外，西宁的当代艺术景观基本上就只存在于五岔路口游园巷内、由青海师大美术学院老师高元创办的艺术机构“西宁当代”，同时它也负责各地艺术家在西宁的驻留创作计划。

作为城市文化展示的重要窗口，青海省博物馆还在装修，重新开馆时间尚没确定;省美术馆以三层空间展现建设成就，进门参观，倒不失为一趟在远赴网红海西大环线之前，了解当地风物的旅程;市博物馆坐落于短暂的南凉王朝的遗址“ 虎台公园”一隅，以一些考古发掘出的青铜器和陶罐为游人简述西宁古代史。

城西与城东

一位几乎跑遍全球音乐节的当地文青朋友坚信，与甘肃和宁夏的民歌动辄能被改编成布鲁斯或硬摇相比，青海的花儿和蒙藏系音乐都很难靠近任何一种西方现代音乐。不过这并不妨碍西宁存在强大且持续更新迭代的现场音乐声场。

在七月底到八月初的FIRST青年影展，将露天影院变身为音乐节现场，并请来张尕怂、低苦艾、国足（Chinese Football）和野孩子等乐队，同时在距离唐道637不远处，五矿和院里一家名为桃乐市（Telos）的锐舞派对俱乐部里，自称“青藏后摇”的天声乐队，正在搞跨界实验演出。在再往西一些的新华联童梦乐园内，蒙藏嘻哈团达兰才子、KM街舞工作室等不同类型的音乐人掀起了一整天的“硕乐狂欢音乐节”。而影展过后，同样位处海湖广场的97°Live House又接连迎来西宁之声VOL.2音乐节、“卧轨的火车”乐队巡演。

之所以反复提及唐道637，确实是因为西宁的青年文化在地理分布上极不平衡。过去作为荒郊野外的海湖新区迅速发展壮大，也伴随着城中区传统大什字商区的渐渐没落，力盟商业步行街虽然热闹喧嚣，但也与全国任何一座城市集吃购玩为一体的商区没任何区别。像是意识到没有改变就没有发展这一严峻现实，曾经最热闹的城东商业街水井巷开始了大规模升级改造。

以东关清真寺为核心的城东区，集中了青海地方口味最纯正的大批餐厅，手抓羊肉、烤羊排、面片、炕锅……既是当地人的日常口粮，又成了吸引外地游客的网红去处。而今年地摊儿经济兴起后才出现的新千夜市，更是如今西宁人口密度最大的热闹场所。

除了素有“九窟十八洞”之称的北禅寺，西宁并没多少传统意义上的“景点”。绝大多数游客只是短暂停留一日，适应2，200米的海拔后，再继续往西，前往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公路周长360公里的青海湖，以及如今热门的海西州大环线。而南山公园、人民公园在当地人心中，也渐渐被沿南川河狭长展开的麒麟湾公园取代。下午开始，从南至北，分布着老年广场舞、打羽毛球的、踢毽子的、在咖啡茶座聊天的，以及最有意思的城市花儿会。本该藏于乡野之处的“浪山漫花儿”，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渐渐从一年一度的六月六花儿会，变成了各地进城生活的唱家日常的“尕公园花儿会”。一男一女即兴对唱，一整个下午就过去了。

在城东区，一家名叫雅斯米娜的时装店开业，铺上了红毯，扎头巾的裕固族美少女把门前变成了惹眼的T台，她们惊艳的颜值甚至超过电影节红毯上的明星。还是城西区唐道637，在影展上认识的帅气藏族演员三知把我约到“聪宏诺桑”藏文化体验空间，一年一度的藏族聚居区模特选拔赛正在举办，民族服饰、现代服装穿在一个个漂亮的藏族青年男女身上，在间错的歌舞表演和紧凑的流程中，他们完美诠释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