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
1.无 辜
当我手持剑桥科技史,西山就显得
更加无辜。说到科技史,
想起兴奋剂:两者都是隐形制度的逆鳞。
这可是无敌的制度——
它设计了细腰蜂的细腰,设计了
大象的长牙,又让细腰蜂、大象和枯枝重返了
高高的树杪。
2.芳 邻
何谓西山?除了白雀寺,就是柏树,松树,
还有恒河沙数的幽灵。这些芳邻都是
伟大的教育家,他们小声
嘀咕,却被误听为群蝉聒噪,
——然而,不,嘀咕与聒噪都越不过
两指宽的西山路。
西山路以东,聋子与哑巴混成了茫茫。
3.上 游
麻雀掠过灰色的办公楼,它的小翅膀
蘸到了青年科长的一滴忧愁。
这忧愁的地下河,可以溯源到局长,厅长,
以及满头飞霜的老部长。
麻雀蘸到了一滴忧愁,惊悉了无垠的上游。
4.保 密
西山以东,是西山路,西山路以东,是若干个
小区,小区以东,就是保密的渠河。
米兰丛生于渠河两岸,不欲暗薰加入任何男女。
5.弹 奏
那个女生为考音乐学院,买回来一架从德国
进口的三角钢琴。当时秋风正紧,
十余只白鹭弹奏着流水,偶尔跃出鲫鱼
般的休止符。几只松鼠
弹奏着松针,无数松针相互弹奏,
根本分不清键盘或手指。
秋风的手指呢,也从黄叶滑向了真理般的枯枝。
6.作 业
乌云策划着豆子般的雨点,撒向了——
不是昔日的水田——而是下午的U咖啡馆。
那又有什么区别?当我冲泡
一壶白茶,那忽而旋转的反而是往事。
什么都在加速:不过二十来分钟,
爬山虎的嫩叶或枯茎——像虎爪,也像鱼尾纹
——已经探到了二楼,碰到了我的额角。
就在安业街五十五号,在安业街
和桂苑巷的夹角。不过二十来分钟,小邓还
没有磨好咖啡,她的五年级女儿
还没有写完作业。
7.余 晖
那不是一口痰,而是一堆水蛭,吸附于你的
喉咙内壁。三爹,你加入了扑克协会,
又加入了落日协会。洗牌的时候,
你用枯枝般的手指,夹入了一张点数不明的余晖。
你用急性子,用嘟哝和咒骂,居然干掉了
水蛭协会的小半个会员。
8.宽 恕
宽恕之语义,其一,可能呢,就是慈航
与花椒的混合物。麻了心。
其二,也可能呢,就是高傲的花边。
像秋刀鱼蘸上了柠檬,这高傲
好看又好吃。
其三,还有可能呢,乃是无力感的蛋壳,
蛋壳的彩绘。接近于某种掩体。
其四,不是没有可能哦,就是自私,
为了把莽汉们推向不宽容的针尖。
其五,很微妙,宽容也有机会成为借口、面具或
歇在大象背上的小麻雀。
這篇袖珍论文的结束语,不得不狠下心来
降低俏皮的浓度:如果不是坚持宽恕,我们早已四面悬崖。
9.放 弃
移动公司升级了西山的基站,我仍然拨不通
任何一棵黑松。松针的万千电波
也接不通我的神经的银河系。就这样,
黑松和狐狸精在被辜负的刹那就精通了放弃。
10.巧 舌
从绵阳冲来了几条死鱼,干瞪眼,冲来了肉眼
看不见的坏消息。浪花里饱含着化学的巧舌
间谍,将涪江游说成了一个逶迤的未知数。
11.闭门羹
我要谈到三本书:一本书,像番茄那样轻轻
呻吟,像少妇那样多汁。一本书,
像老和尚积攒着必将降临的凤尾蕉,像铁树
闭了关。一本书(已经买了很多年),
像锦囊密封了原浆,像橡木桶私吞了决定性
的字条。我要谈到三本书,
就像谈到交欢,爽约,或彼此小觑的闭门羹。
12.修 改
你有几个小孩呢,蒙面人?是男孩还是
女孩?如果女孩没有小蛮腰,
而男孩长了枝指,你将怎么修改?
你将怎么修改女孩或
曼陀罗的微毒,怎么修改男孩或河豚的剧毒?
13.放 慢
又在加速!又在超车!
前面就是弯道,
就是地狱……这么快,干什么?
要让写作放慢,让春风一毫米一毫米地吹过
驴耳朵,让地狱一匹瓦一匹瓦地显露出
灰黑色的屋顶。
(选自《汉诗》2019年第4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