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满
2019年2月,汪策群的律师事务所连遭非难,这一切,都因他们接了一起遗产官司而起。汪策群是律所的创始合伙人,而站在他对立面的,是昔日的徒弟、前女友陈瑛子。
10年前,汪策群和陈瑛子分手后,陈瑛子彻底“黑化”,不仅抢走汪策群的客户,还火速嫁人。如今,深陷丈夫遗产纠纷的陈瑛子,机关用尽,试图让丈夫的遗嘱作废。眼看法律的底线被挑战,真相被掩盖,汪策群该怎么办?
反目成仇,昔日恋人成对手
2019年2月11日上午,广州市海珠区一栋写字楼内,汪策群那本该在法院打官司的徒弟贺阳竟匆匆跑了回来。时年43岁的汪策群是这个律所的创始合伙人,他帅气有为。贺阳和师傅说起今天的经历:“今儿我那官司本胜券在握,可被告陈瑛子当庭提出,您曾是她亡夫张翰杨公司的法律顾问,咱们所又接了张家的遗产纠纷官司,违背了律师执业利益冲突原则。结果,法官宣布延期审理。”
贺阳代理的这个案子,案情简单、清晰:2018年9月,原告张翰之的哥哥张翰杨在临终之前,订立了遗嘱。张翰杨过世后,张翰之要求手握财权的张翰杨之妻陈瑛子依照遗嘱分配财产,陈瑛子拒不配合,张翰之只得起诉陈瑛子,要求其尽快执行遗嘱内容。贺阳独立办案数年,汪策群对他很放心,听着徒弟的口头介绍,汪策群接过材料翻阅后,一边掩饰错愕,一边让徒弟先回去,他眺望珠江夜景,陷入回忆中……
陈瑛子,原名陈果,是汪策群的学妹、徒弟,更是他的前女友。陈瑛子,湖南省邵阳市人,2003年,22岁的她从华南师范大学法律系毕业后,进入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陈瑛子的带教师傅经常让她打杂,却不教她真本事,陈瑛子混得比较艰难。2005年春,陈瑛子结识了师兄汪策群。汪策群是山东省青岛市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广州,他已是律所的初级合伙人。此后,陈瑛子经常向汪策群讨教经验。2005年冬,他们恋爱了,陈瑛子跳槽到汪策群所在的律所,二人在工作和生活上高度契合,令人羡慕。
2008年初,陈瑛子的母亲被诊断出罹患慢粒性白血病,需服用昂贵的进口靶向药治疗。陈瑛子家境清贫,而汪策群则刚用全部积蓄购置了婚房,也拿不出钱。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向汪策群父母求助。汪家本准备了一笔向陈家提亲的彩礼,这对年轻人想请汪家父母将钱先给他们,哪怕借用也行,可汪母不仅拒绝帮忙,还劝儿子分手。
两个月后,汪策群和陈瑛子能筹的钱全数用尽,而陈瑛子的母亲还是不幸去世。陈瑛子悲痛欲绝,她把母亲的死因归结到汪家人的见死不救上。汪策群想安抚她,陈瑛子却觉得他是在维护自己的家人。为此,她与汪策群翻脸,删除了二人之间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并离开了律所,还疯狂抢汪策群的客户。半年后,陈瑛子嫁给了汪策群的客户张翰杨。随后,张翰杨的公司解除了与汪策群的合作。汪策群默默疗伤,直到2012年才结婚。
谁能料到,陈瑛子在婚后改了名,多年后,汪策群竟又与她狭路相逢!2019年2月12日上午,陈瑛子忽然到律所造访。她保养得很好,涂着红唇,但她的目光很冷,陈瑛子带着自己的女助理径直找贺阳,说有事私聊。汪策群不放心,正担心时,陈瑛子主动过来找他,汪策群有点尴尬,陈瑛子倒很坦然,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闹到法庭上,我小叔子没耐心,请了律师,居然还找的是你们……受伤的人,为什么总是我?”陈瑛子看着汪策群,他搓着手,竟不知怎么回话。陈瑛子自顾自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她这些年虽表面风光,可也忍受了很多非议与挤兑,从未真正开心过。汪策群听着,心里很难受。两人聊了半个小时,直到陈瑛子的助理前来敲门,她才告辞离去。
陈瑛子的突然出现让汪策群内心久久无法平静。第二天上午,广州市律师协会的人竟来突击调查,原来,他们接到了陈瑛子关于汪策群的律所违规代理案件的投诉。
汪策群向律协的调查人员陈述实情,并提供了证据资料:他确实曾为陈瑛子亡夫张翰杨的公司做过法律顾问,不过,那间公司是由他人代持股的,因此,汪策群所签署的一切代理协议上,都没有张翰杨的署名;其次,张翰杨的弟弟张翰之是在朋友介绍下找的贺阳,他并不知道贺阳的师傅是汪策群,也不知这个律所是4年前汪策群和朋友合伙开的,而贺阳在代理案子前,依规矩核实过律所的信息库,并未查询到律所服务过张翰杨及其公司的相关信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算违规。汪策群代表律所承诺,鉴于情况的特殊性,他们会与张翰之解除代理协议。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月15日,网上有人爆料称,汪、贺二人违规接案后,靠巧舌如簧,免于被律协处罚,他们考虑到解除代理合约后少赚了一笔钱,还向陈瑛子骗售张翰之一方的所有案件信息,网上还晒出了陈瑛子的女助理扫码给贺阳转账10万元的截图。与此同时,其他莫须有的“黑料”也一并指向汪策群的律所。网友们顿时炸了锅,要求律协严格查办此事。
风波迭起,她的“黑化”谁能救赎?
贺阳蒙圈之下,查看了支付宝,惊觉这笔款真的打在了他账上。他忆起,那个女助理以在他办公室等陈瑛子为由和他聊天,过程中,她请贺阳给自己去茶水间倒一杯咖啡,贺阳出门时,她称自己的手机没信号,要借用他的手机打电话,而他的支付宝在手机解锁后,点开就能使用……
汪策群错愕不已。不过,这些手段,太符合陈瑛子的风格了。他安抚徒弟:“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不利于你的言辞证据,光有转账记录说明不了什么,麻烦就麻烦在,‘面对面转账这个形式太微妙,太让人生疑了……”汪策群赶紧安排人尽量阻止舆情扩散;同时,向律协保证会尽快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好,贺阳会被吊销律师职业资格证,而他们律所也难逃处罚。
另一方面,他主动联系了张翰之,诚恳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承诺:“我们与你方之间的合作本已解约,可我个人答应您,免费为您提供法律咨詢。”张翰之看到网传谣言后,开始很生气,可他渐渐冷静下来。10多年前,自己和汪策群也有所接触,他还是很肯定汪策群的人品和专业度的。在他看来,汪策群和陈瑛子有恩怨,她多番拖延不执行遗嘱,可能是要做什么文章,也许她是担心汪策群会坏了她的事,才先下手为强。最终,在汪策群的要求下,张翰之详细介绍了哥哥订立遗嘱的背景和订立时的细节:
2008年秋,陈瑛子与时年49岁的商人张翰杨闪婚,张翰杨早年丧妻,他与之前的妻子有一双儿女。张翰杨与陈瑛子相处不错,但孩子们却与继母处不来,陈瑛子的孩子出生后,矛盾更激化了。
2018年夏,张翰杨罹患肺癌,张翰杨私下对弟弟表示,他担心自己去世后,陈瑛子苛待与他曾共患难的亲人。张翰之出主意,让哥哥立遗嘱,仅留少数财产给陈瑛子,但张翰杨一再犹豫。2018年9月,张翰杨的病无力回天,为缓解痛苦,他接受哌替啶等止痛药注射。9月6日中午,陈瑛子暂时外出之际,张翰之呼吸骤停,经心脏复苏后才缓解。弥留之际,他决定立口头遗嘱,两个在场的护士成了见证人,仅三个小时后,张翰杨过世……
汪策群对张翰之坦言,口头遗嘱不具有固定性,陈瑛子曾是法律专业人士,她有输赢之心,可能会不择手段推翻遗嘱。果然,2019年3月10日,陈瑛子向法庭提起执行异议之诉,她质疑遗嘱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并提供了初步证据。两位见证者其中一名护士,表示她之前做了伪证,她根本没见证遗嘱的订立。张翰之焦灼不已,汪策群发动关系,帮他多方寻找那个护士。
2019年3月11日中午,陈瑛子竟主动打电话告知汪策群那个护士的地址。按照陈瑛子提供的那个信息,汪策群找到了那个护士后,一向沉稳的他打电话给陈瑛子:“我们见见吧!”
2019年3月11日晚,珠江边,陈瑛子姗姗来迟。一见面,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设备,以确认汪策群在和她通话时不会录音。汪策群看到她这样,情绪更复杂了——当年他教她的,她都学会了。
“你犯不着为了赢这个官司,把那护士逼疯吧?”汪策群实在无法淡定——那个小护士双眼红肿,精神高度紧张,一听说他是代表张翰之来的,以跳楼为威胁逼他走。陈瑛子冷笑:“看你这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知道的人哪会相信,你们家欠着我母亲一条命!”汪策群强忍情绪:“过去的事情,我会好好和你解释,你告诉我,你怎么威胁她的?”
陈瑛子坦言,她调查发现,小护士的母亲是精神病人,她父亲还曾入户抢劫致人死亡,被判了无期徒刑。因为这样的家庭,那女孩一度重度抑郁,治疗后才康复、就读护校、就业。陈瑛子的人以此要挟,小护士害怕这些曝光,她很难再在医院工作下去,只好违心改变了证言。汪策群表示,一旦开庭,律师在堂前发问,小护士发言总会有漏洞。陈瑛子冷笑道:“你也见过这小姑娘,她抗压力很差吧?到时候在庭上,被逼问多了,她可能会疯。不过,我也没指望靠她胜诉,我还做了别的准备!”
汪策群彻底怒了,他大声质问:“陈瑛子,你究竟要害多少人?”陈瑛子也激动了:“你心疼你的爱徒,心疼一个陌生的小护士,可你心疼过我吗?我所受的所有的痛,都是拜你和你父母所赐。我改了名字,想和过去的一切断绝,没想到,你的徒弟竟还代理案子,把我当被告。汪策群,我告诉你,只要和你有关的一切,我绝不认输。”
汪策群含泪看着陈瑛子,他问:“所以,其实,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和我赌气,不惜枉顾丈夫遗愿,甚至伤害无辜的人?”陈瑛子眼眶也红了,她说:“没错,我知道你会去旁听庭审的,法庭见!”
走过黑的甬道,前路是光明
2019年4月8日,案子再度开庭审理,汪策群和贺阳面色凝重,坐在听众席上。那个小护士果然当庭诬陷了张翰之,在张翰之新换的律师的逼问下,她渐渐乱了方寸,精神几近崩溃,法官不得不休庭,令工作人员将证人带出去休息。汪策群找到陈瑛子,他一字一顿地说:“收手吧,我求你了。”陈瑛子瞪着他:“当年,我求你父母救救我母亲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心软过?”她转身而去,汪策群望着昔日恋人的背影,心痛不已。
庭审继续后,陈瑛子拿出了一系列证据,令法官们相信,张翰杨从未产生过订立遗嘱的想法。陈瑛子又说,在老公去世前几个小时,他突然改变主意做口头遗嘱,极可能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受了张翰之等人蛊惑。陈瑛子出示了医院的治疗记录,她表示,自己丈夫弥留之际全靠哌替啶等有毒性的物品吊着一口气,他精神已失常,根本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因此,他当时做出的口头遗嘱,是无效的。法庭上一片唏嘘,此案并未当庭宣判,但根据汪策群的经验判断,法官和陪审团已完全倾向于判陈瑛子胜诉,接下来,只是择日宣判而已。
庭审结束后,陈瑛子冷笑着对汪策群说:“等我胜诉了,我会去告诉张翰之,你免费为他服务就是個幌子,你都是为了讨好我这个老情人,我那些龌龊办法都是你教的,你看他还会不会相信你,我等着你身败名裂!”汪策群实在不忍看着昔日的徒弟、爱人,堕落、变质至此,他诚恳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汪策群的车往郊区开去,一直到了金钟墓园,他指给她看:“这是我父亲的墓碑。”陈瑛子一时语滞,她不知道汪策群想说什么。
汪策群痛苦地解释说,当年,他父亲身患胃癌,因为他们正在欢喜筹备婚礼,父亲要求母亲隐瞒一切,不要影响他们的结婚进度。谁料,陈瑛子母亲患病的消息传来。陈瑛子为救母向汪家父母求援,汪母虽可怜陈母,但更想留钱医治丈夫。权衡之下,她只能见死不救,甚至不忍儿子将来背负太多,劝汪策群分手。陈瑛子母亲病逝后,她恨透了汪家人,火速另嫁。汪策群一度痛苦得自闭,汪母不忍说出真相让儿子更痛苦,直到丈夫的病情无法掩盖,才吐露一切。得知这些,汪策群难过至极。他的父亲于2009年过世,汪策群为免母亲忧心,2012年与一个女子结婚了。婚后,他寄情于工作以缓解痛苦,对妻子疏于呵护。结婚3年后,二人选择了离婚。
“我们分手后,妈妈很内疚,自从爸爸过世后,她更是郁郁寡欢。这么多年,妈妈也不出门见人。如果你还是怪罪我们,想变相惩罚我,我想告诉你,这些年,我的生活也很不幸,我也很孤独、很痛苦。这样,你会平衡点吗?”汪策群近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陈瑛子怔怔地看着他,昔日的爱人已微微发福;他的眼角,有皱纹;他的眼里,全是悲伤。她哭了。陈瑛子恨了那么久的一家人,原来默默承受了那样多。多年后回首,她能理解汪母当年的选择。其实,汪策群从来都很坚定地呵护她,是陈瑛子因愤恨汪母的行径而迁怒于他,以致二人多次吵架,最终分手。而她给过汪策群什么呢?背叛,报复,还有嘲讽。
两个已不再年轻的人,带着满是伤痕的心看着彼此,在墓园号啕。他们哭逝去的岁月无法回头;哭逝去的亲人再难相见;哭错过了彼此。
回去的路上,汪策群开着车,轻声说,多年来,他带出了很多优秀徒弟,而陈瑛子的变质和离去,是他最大的遗憾和痛。他希望陈瑛子能解开心结,重新走向光明。他引导陈瑛子,即便她能通过各种途径,从法律层面上证明她丈夫的遗嘱可能不具备有效性,但她作为一个曾经的法律人,应深知立法者的本意。法律是用以维护公平和正义的,而不是以此为武器,去歪曲事实。陈瑛子应该完全懂得,丈夫临终的遗言,是他真实的意愿。汪策群鼓励陈瑛子,放下与亡夫亲人们的私怨,遵从亡夫的遗愿。望着窗外的车流,陈瑛子泣不成声……
最终,陈瑛子主动向律协解释了是她设计陷害、污蔑汪策群和他的徒弟贺阳,并公开发表了致歉信。她还遵从亡夫遗愿,将财产进行了分配。
“接下来,你会干什么?”2019年秋,一切尘埃落定,汪策群和陈瑛子再次在珠江边相见,陈瑛子释然了很多:“我把自己困住了太久、太久。现在,我终于解脱了,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2020年初,陈瑛子背上行囊,满世界旅行,她带着轻松感,去追逐阳光与自由。她说,地球是圆的,若有缘,她会和汪策群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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