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晶
位于哈尔滨市南岗区一曼街241号的东北烈士纪念馆,每天前来追忆革命先烈的群众络绎不绝。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80多年前,这座建筑物还是当时的伪满哈尔滨警察厅。在阴森恐怖、充满血腥的地下室,抗日女英雄赵一曼曾在这里受审,她在与敌人的斗争中,以铁骨柔情写就了一名共产党人的家国大爱。
对祖国的爱,是信仰
1932年春,苦难深重的东北在沉沉暗夜中不断发出抗日救亡的呐喊,赵一曼临危受命,被党组织派到抗日斗争的最前沿。
出行之前,赵一曼特意化了妆,穿上漂亮的衣服,在照相馆和儿子宁儿留下了唯一的合影。
她先到奉天(今沈阳市),后被派到哈尔滨担任满洲省总工会组织部部长,1933年10月,兼任哈尔滨总工会代理书记。
当时,她与满洲工会负责人老曹假扮夫妻,领导组织了哈尔滨史上规模最大的电车工人大罢工。
一年后,哈尔滨的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老曹被捕。赵一曼的身份暴露之后,处境十分危险。
1934年夏的一天,赵一曼出现在哈尔滨东香坊火车站。往东百十里,就是由赵尚志领导的东北抗日游击队哈东游击区——珠河县(今尚志市)。赵一曼以特派员的身份来到这里,发动群众组建游击队。
珠河县山峦起伏,森林茂密,是开展对敌游击战的好地方。当年的伪《大北新报》曾刊登过一篇报道,题目为《“共匪女头领”赵一曼,红枪白马猖獗于哈东地区》。报道中有很多污蔑之辞,也把赵一曼说得神乎其神。其实,赵一曼从外貌上看就是个消瘦文弱的女子,只是肩负的使命赋予了她无比坚强的意志。
因敌我力量悬殊,赵一曼始终游走在危险边缘。据军旅作家张正隆撰写的《雪冷血热》一书记述,1935年11月,因在一场战斗中负伤,赵一曼被送到一个农户家隐藏,后被汉奸发现,敌人蜂拥而来。一番激战过后,赵一曼因中枪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不幸被俘。
“抓住了赵一曼!”日伪军如获至宝,认为这是“抗聯的重要人物”,马上将她转移到伪满哈尔滨警察厅,关进地下室进行严刑拷打,妄图从这个“弱女子”口中得到游击队的秘密。
汽油灌、皮鞭抽、烙铁烫……敌人以种种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折磨赵一曼,但她始终坚贞不屈,怒斥日寇侵略中国的种种罪行。敌人见赵一曼不肯屈服,恼羞成怒,惨无人道地用马鞭狠狠地戳她的腿部伤口。赵一曼疼痛难忍,昏迷过去好几次,敌人以为这下该开口了,不料,醒来后的赵一曼只是说:“我的目的,我的主义,我的信念,就是反满抗日。”
面对这位铁骨铮铮的“弱女子”,敌人垂头丧气、无可奈何。
赵一曼何以如此坚贞?她初到东北时写过的一首七律《滨江书怀》,也许是最好的诠释:“誓志为国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儿若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对同胞的爱,是感召
1935年年末,因赵一曼腿部的伤口溃烂严重,已危及生命,敌人便将她转移到哈尔滨市立医院外科一病区(今哈医大附属一院住院处后院)进行监视治疗,由伪警察24小时看守。
据《赵一曼》一书记载,1936年4月,一个叫董宪勋的新警察看守赵一曼。赵一曼通过观察发现,董宪勋虽说是在给敌人做事,却富有正义感,便主动和他聊天。
一天,她躺在病床上,和蔼地问董宪勋:“董先生,您一个月的薪俸是多少?”
董宪勋显得有些尴尬,说道:“十多块钱吧……”
赵一曼笑了,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真没有想到,薪俸会这样少。”
董宪勋更加不好意思了。
赵一曼话锋一转:“七尺男儿,为着区区十几块钱,甘为日本人役使,不是太愚蠢了吗?”
董宪勋无法再正视赵一曼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点了一支烟。
此后,赵一曼经常与董宪勋聊抗联的战斗和生活,聊小兴安岭的大美风光、飞禽走兽。她用通俗的小说体记述日军侵略东北的罪行,写在包药的纸上。董宪勋对这些纸片很有兴趣,以为这是赵一曼记述的一些资料,并不知道是专门写给他看的。看了这些记述,董宪勋非常向往“山区生活”,愿意救赵一曼出去,和她一道上山:“俺想参加抗联,打日本子!”
5月,敌人又派来一个17岁的见习女护士,叫韩勇义。韩勇义性格开朗、爱憎分明,此前看过关于赵一曼的报道。当看到赵一曼被日寇摧残得体无完肤仍坚贞不屈,小韩非常感动和敬仰,不但乐于和赵一曼接触,也愿意为她做点事情。
通过董宪勋和韩勇义的表现,赵一曼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尽管屈身敌人的统治之下,但都有着一颗爱国心。只要爱国,就是自己的同胞!她像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爱护着他们,经常给他们讲抗日故事。这些故事如同阳光,散发温暖、驱除黑暗。最终,董宪勋和韩勇义下定决心:不再委身敌巢,要帮助赵一曼逃离虎口、走向光明!
6月28日晚上9点多,经过缜密谋划,在董宪勋叔叔董广政的帮助下,他们三人逃出了哈尔滨,去寻找抗日队伍——活动在宾县一带的抗联第三军。
对儿子的爱,是寄望
赵一曼成功脱逃了。
6月29日7点左右,当另一个伪警察前来接班时,才发现赵一曼逃走了。敌人立即出动,于30日5时左右,在距离抗日游击区不到10公里的阿城县金家窝棚追上了赵一曼。
赵一曼再次落入敌手。
赵一曼被带回哈尔滨后,敌人为了泄愤,动用了残忍的“秘密武器”——电刑。他们认为,常人是根本抵抗不了这个“高科技刑具”的。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日伪“特密4759号”档案《关于审讯赵一曼女士效果的报告》中记载:“参考厅本部以及有关机关的意见,7月26日对赵一曼女士的电刑操作准确,新式电刑器具功能发挥正常,给了赵一曼女士超负荷的最大压力。在长时间经受高强度电刑的状态下,赵一曼女士仍没招供,确属罕见,已不能从医学生理上解释……”
“已不能从医学生理上解释”,证明敌人已黔驴技穷。因为从赵一曼口中实在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日军决定把她送回珠河县处死,“游街示众”,要用她的鲜血恐吓抗日群众。
1936年8月2日,日军将赵一曼押往珠河。在火车上,赵一曼向押解者要了纸笔,给分别多年的7岁儿子写了一封感情炽热的遗书:
宁儿:
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
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
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
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
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
短短数言,字字泣血;切切叮嘱,拳拳赤诚。
赵一曼,用一封简寥的家书,写下了她的家国大爱:她爱家人,但更爱自己的祖国!为了祖国,她坚定地选择了舍弃小家,杀身成仁!
8月2日凌晨,珠河县城小北门外,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歌声。随着歌声,人们看到被敌人绑在一辆马车上“游街示众”的赵一曼。刑场上,衣衫褴褛的赵一曼努力站稳身躯,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刽子手。
枪声响起,这位抗日女英雄的一腔热血,染红了脚下的黑土地……
(本文部分资料来源于《赵一曼》《雪冷血热》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