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衢
在哈尔滨市南岗区一条名叫光芒街的僻静小街上,有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院,院中有一栋红顶黄墙的俄式小木屋。
八十多年前,这栋房子曾是当时东北地区抗日斗争的指挥部——中共满洲省委机关;也曾是时任中共满洲省委秘书长冯仲云的家——他和妻子薛雯在这里与日寇进行着险象环生的地下斗争;还曾是我党在东北地区对敌斗争的中心枢纽——一条条来自党中央的指示命令消息,从这里传递给遍布白山黑水的我党抗日队伍。
在白色恐怖下,
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
1926年,冯仲云从浙江杭州私立蕙兰中学考入清华大学数学系,成为当年发现和培养了华罗庚的熊庆来教授的学生。如果按照正常軌迹发展的话,冯仲云很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数学家,但是,时局的发展却让冯仲云改变了志向——1927年5月,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白色恐怖笼罩中国的严峻形势下,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从事革命活动。
1930年4月20日,冯仲云在参加北平(北京)进步学生抗议政府的示威游行时被捕。同年10月出狱后,由于身份暴露,冯仲云不得不离开北平,来到哈尔滨松花江北岸的东北商船学校任教,以教授身份为掩护,开始了在哈尔滨的地下革命工作。
九一八事变后,为了让哈尔滨地下党组织顺利开展工作,冯仲云和妻子薛雯按照上级指示,把家从江北迁到了小戎街2号(现光芒街40号)。这里处于当时哈尔滨市区的边缘,房子旁边有一片树林,便于隐蔽,也能远离日伪军的搜查。
为了在房东面前显得与教授的身份相称,冯仲云东拼西凑才预交上一个月的房租。然而,外人哪里知道,“冯教授”一家实际上过着十分拮据的生活。虽然冯仲云的公开身份是教授,每个月的收入有260银元,但为了给党组织筹措工作经费,他平时省吃俭用,把生活标准降到了最低,将省下来的钱全部上交给党组织。
作为中共满洲省委秘书长的冯仲云,日常负责宣传品及文件的印刷、传递和交通工作。当时满洲省委下面有哈尔滨市委以及磐石、珠河、汤原、宁安、饶河、海龙等中心县委,这些党组织和满洲省委都有较为密切的交通联系,大量的宣传品和文件都由中共满洲省委秘书处印好发出去。
冯仲云和薛雯时常整夜地抄写从中央和基层转来的秘密文件和报告。哈尔滨的冬天滴水成冰,因为没钱买柴生火,已经有孕在身的薛雯冻得直打哆嗦,高大的俄式壁炉成了一件摆设,只有在销毁文件时才会燃起炉火。
冯仲云家的三个黄格大沙发背后,藏着一份份编好号码的文件,可以随时取出使用。他经常对薛雯讲,从事地下工作,一定要心细,防止思想上的麻痹;文件一定要保管好,要经常检查沙发靠背、坐垫下面,不能留下一点儿线索。
在冯仲云看来,“这些文件比生命还重要”!
在地下斗争中,
他“每天都在刀尖上跳舞”
隐蔽战线的工作,考验着革命者的勇气、智慧和意志。冯仲云有勇有谋,让这个承担着特殊使命的“家”牢牢地揳在敌人爪牙遍布的城市。当时的小戎街2号,成为凝聚抗日力量的坚固堡垒。
这间普普通通的俄式小木屋看似寻常无奇,其实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布置——洁白的窗帘朴素厚实,拉上后室内的一切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窗台上的玫瑰花娇艳欲滴,只要花盆摆在那儿,就证明家里是安全的;小屋后门通向外面的树林,稍有风吹草动,室内的人就可以迅速撤离……每次在家召开重要会议,冯仲云都会让薛雯张罗一桌酒菜,对邻居要么说“我家请客”,要么说“家人过生日”。热情好客、交际甚广,这是房东太太和邻居们对“冯教授”一家的直观印象。
伪装做得再好,也要随时提防敌人的突袭。一次,薛雯送文件回来,远远地看到家里窗台上放着玫瑰花。
“安全!”她在心里确认。可在路过邻居家门口时,她突然发现,有好多人进进出出,似乎是在挨家搜查。一打听,邻居说是“检查卫生”的。但薛雯觉得,这些人的样子不像在检查卫生。
薛雯赶紧奔回家中。一进房门,她就看见冯仲云和徐乃建正蹲在地上找文件,一旁的宋兰英在帮着照顾他们还不满三岁的女儿媛媛。她压低声音说:“别找了,有情况,你们赶快走!”这时,想把文件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就把文件摊开压在里屋床下,然后盖上一张白色床罩。
刚整理好床罩,几个人就闯了进来。当时正值初春天气,残雪未消,人一进屋就踩了一地的泥水印子。眼看有两个人就要往里屋走,宋兰英捅了捅冯仲云的女儿,指指地上的鞋印。小媛媛就跟着往里屋走去,还指着那些人的鞋说着“脚脚,真糟糕”,意思是把地板给踩脏了。也许是孩子的童言无忌让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这伙人很快离开了冯仲云的家,一场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了。
对地下斗争来说,每一天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是什么在鼓舞着冯仲云毅然坚守?时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罗登贤对大家说过的一句话,也是冯仲云的心声:“同志们,不驱逐日寇,共产党员谁也不能离开,谁离开谁就是逃兵、叛徒!”
“谁也不能离开”——坚持斗争,驱逐日寇,为了赢得最终的胜利。
在与妻女告别时,
他叮嘱“要无愧于党,无愧于革命”
在险象环生的斗争环境中,惊心动魄的事时常发生。
赵亮、纪松所著的《冯仲云传》记述了这样一段往事:1932年初夏,党在哈尔滨组织一次伪满士兵起义。为了配合这次行动,需要印制大量宣传品。因为时间紧迫,一天夜里,相关人员就在冯仲云的家进行着紧张的印刷工作,省委书记罗登贤用毛笔蘸着阿莫尼亚药水写蜡纸,薛雯和赵尚志负责印刷,冯仲云一面放哨,一面数着纸张。
当时,冯仲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媛媛就睡在印刷机旁边的藤箱里。阿莫尼亚药水的气味熏得人直打喷嚏,媛媛也被熏得尖着嗓子哭闹。正巧,因为印刷机开动有“嗒嗒”的声音,恰好需要用孩子的哭声来掩盖。可孩子哭累了就睡着了。
午夜两点多钟,附近的狗叫起来。根据经验判断,冯仲云知道是巡夜的过来了,急忙提醒大家注意。但是,时间紧张,不允许他们停止工作。薛雯瞧了瞧熟睡的女儿,灵机一动,狠狠地在女儿的身上拧了一把,孩子哇哇大哭起来,立刻淹没了印刷机的声音。
望着可怜的孩子,薛雯心如刀绞。罗登贤也非常心疼,工作结束以后,他立刻抱起媛媛,轻轻地吻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疼惜地说:“可怜的小囡囡,让你受苦了,为了安全完成任务,不得不让你参加我们的工作啊!”
1934年10月,由于叛徒出卖,中共满洲省委机关遭到破坏,小戎街2号的秘密地点暴露,冯仲云随即被派往珠河抗日游击队,薛雯则带着女儿准备转移到上海。临别之时,他们才从交通员口中得知,罗登贤已于一年前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悲痛之余,冯仲云夫妇将女儿媛媛改名为“冯忆罗”,以寄托对亲密战友罗登贤的深切怀念。
就在那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团聚的离别中,冯仲云握着薛雯的手,坚毅地说:“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无愧于党,无愧于革命。”
那一别,竟是12年。
12年中,冯仲云在白山黑水间浴血奋战,无数战友在他身边倒下,他自己也曾染过伤寒、负过重伤,用草根、树皮充饥,在零下40摄氏度的严寒中露宿野外,面对篝火取暖,思念着远在他乡的妻女。
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回到东北的冯仲云立即通过组织关系寻找妻女。1946年7月,冯仲云和爱妻薛雯、女儿冯忆罗在哈尔滨重逢。
“无愧于党,无愧于革命”,这是冯仲云对妻子儿女的庄重嘱托,更是一名共产党人用初心绘就的信仰底色。
(本文部分资料来源于《冯仲云传》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