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丰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晏几道暮年自编词集名曰《补亡》,并作《序》,这是现存的第一篇宋人词集自序。他在序中交代了词之创作动因、传播途径、思想倾向以及词集编纂目的,注重其词在当世与后世的传播效应,其歌词传播意识之郁烈可见。也正因为其“精品”歌词传播意识,使得其词之讹阙相较于同时期或之前的词人少,且这种严谨的歌词传播态度从另一角度反应出晏几道之“以诗为词”,对后世影响深远。然而学界对此几无观照,笔者欲探析其歌词自我传播,以期为晏几道与宋词传播研究提供研究的视角。
北宋前中期,“诗人第一角色,词人第二角色”[1]犹如施加在文人士大夫身上的“符号暴力”,一旦颠倒过来,就会遭到社会的责难。因此,文人士大夫多专注于作诗,而以“游戏态度”为词。名宰相晏殊之子晏几道却“跌荡于礼法之外”[2],“独嬉弄于乐府之余”[3],即使被韩维告诫,也不改其本性,并煞费苦心地促使凝结其毕生情怀与经历的词作流传下来。诚如其自序所言,“期以自娱”“叙其所怀”[4]是其歌词传播目的。
其一,传播歌词以自娱。晏几道有感于“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自我创作并传播歌词,持酒听之,以为笑乐。黄庭坚为《小山词》作序就肯定了其歌词之娱乐性,“妙年美士,近知酒色之娱”[3];晁补之欲仿制小晏词曰:“吾欲托兴于此时作一首以自遣”[5];陈廷焯亦称晏几道作词乃“风流自赏”[6],都与晏几道自序所谓“期以自娱”相合。可知“自娱”确是晏几道的歌词传播目的之一。如《鹧鸪天》中的《九日悲秋不到心》《晓日迎长岁岁同》即是如此,词应蔡京请求,于重九节与冬至日所作,晏几道“欣然两为作”[7]之,显然他以传播一己之歌词为欢娱。明人沈际飞品读《南乡子·渌水带青潮》时憾恨“有花朝而无月夕,有红粉而无佳人”,难以重温小晏创作歌词的欢乐,“愧前盛矣”;又想象着《浣溪沙·家近旗亭酒易酤》中,晏几道花间醉酒,美妓唱词佐欢的情景,慨叹“不恨无花,不恨无醉,恨无功夫耳”[8],即自己无暇像叔原那样制歌词以析酲解愠。晏几道作品中亦多处表现出传播歌词的自娱之情,如“榴花满盏香,金缕多情曲。且尽眼中欢,莫叹时光促”(《生查子》)、“远山眉黛娇长,清歌细逐霞觞”(《清平乐》)、“艳歌更倚疏弦,有情须醉尊前”(《清平乐》)等,叔原自称“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是对其传播歌词以自娱的最好诠释。
其二,传播歌词以叙怀。晏几道自序云:“不独叙其所怀,兼写一时杯酒间闻见、所同游者意中事。”作词以写杯酒间见闻、同游者之事,是“自娱”的体现,“兼写”反映出“自娱”目的仅是次要,而“不独”则表示了“叙其所怀”乃其歌词传播主要目的,且此目的贯穿其歌词传播始终,这便是晏几道迥异于他人之处。尽管“二晏父子”并称,从晏殊到晏几道对待歌词的态度以及歌词传播目的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自“娱宾遣兴”到“娱宾娱己”再到“叙己所怀”,“游戏之歌词”已逐渐演化成士大夫抒发胸怀的“长短句诗”。晏几道将自己的生命情怀谱入歌词,然在其歌词传播过程中,士大夫“以为有临淄之风耳,罕能味其言”[3]。有感于此,晏几道命名词集《补亡》,“窃以谓篇中之意,昔人所不遗,第于今无传尔”[4],借“补乐府之亡”名义,以传播一己之思想情怀,引起他人的共鸣。如《临江仙·淡水三年欢意》多方面展示了晏几道的人生经历与生命情怀。
淡水三年欢意,危弦几夜离情。晓霜红叶舞归程。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 渌酒尊前清泪,阳关叠里离声。少陵诗思旧才名。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
词以离情为主导。“淡水”句反应出晏几道不以势利为基础的交友观,即“君子之交淡若水”,是其独立人格的展现。“客情”二句是对自己数年为仕宦四处奔波的感慨,是其人生经历的缩影。“少陵”句是对自身才华的认可,黄庭坚称之“平生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持论甚高”[3],可知晏几道才名不虚。“云鸿”二句寓小云与小鸿二妓名,呈现出痴情公子盼相聚的愿望,也表示了对于迷雾般未知前途的隐忧。晏几道将词集总基调奠定为“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于该词可略见一斑。断句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阮郎归》)、“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蝶恋花》)、“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鹧鸪天》)、“齐斗堆金,难买丹诚一寸真”(《采桑子》)等,亦从交情、客情、才情多维度叙述主体情怀。陈振孙题《小山词》曰“尚气磊落”[9];元好问称之有“才情风调”[10];况周颐谈及其词云“燠凉之怨”[11],可见晏几道传播歌词以“叙怀”,在后世接受者那得到了回应。夏敬观结合晏几道生命历程阐明其歌词欲传达出的情怀,“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丘,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12],诚为知言。
当然,晏几道也有小部分歌词仅以“娱宾遣兴”为传播目的,无多余的主观情感投入。如《鹧鸪天·碧藕花开水殿凉》即为了取悦君心。
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外转红阳。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 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园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黄昇记载此词乃“开封府与棘寺同日奏狱空”,皇帝于宫中宴集时,叔原当筵所作的应制之词,“大称上意”[13]。该词主要由华丽辞藻堆砌,以歌颂升平之世,满足皇帝的“鸣盛”心理,侑酒助兴。晁端礼和《鹧鸪天》十首曰:“晏叔原近作《鹧鸪天》曲,歌咏太平,辄拟之为十篇。野人久去辇毂,不得目睹盛世,姑诵所闻万一而已。”[14]亦说明晏几道传播此词以歌咏太平盛世。又如“小杏春声学浪仙,疏梅清唱替哀弦,似花如雪绕琼筵”(《浣溪沙》)、“倚天楼殿,升平风月,彩仗春移。鸾丝凤竹,长生调里,迎得翠舆归”(《庆春时》)等皆为娱宾遣兴,歌词多以白描手法呈现当筵场景,王铚言之“尽见昇平气象”[15],个体意识不强。这些歌词或是年少家境宽裕时期与晚年生活安定时期创作传播的。
一言之,相对于前人歌词以游戏,晏几道对待歌词的态度非常认真,“自娱”与“叙怀”是其歌词传播主要目的。为了达成既定目标,让自己的歌词在当世与后世都能产生传播效应,晏几道采取了口头传播与书面传播相结合的传播方式。
晏几道自序称:“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自尔邮传滋多,积有串易,七月己巳,为高平公缀辑成编。”[4]已点明他所采用的歌词传播媒介即歌妓传唱与书册传播。传播与传播媒介皆有偏向,“所谓媒介或倚重时间或倚重空间”[16]。歌妓传唱注重时效性,书册传播侧重空间延展,并能够长久保存歌词。
首先,歌妓即席传唱歌词。对于歌词传播,以歌妓为主要传播媒介的口头传播是大多数词人的首选,晏几道亦是如此,序中所谓“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就是让歌妓即席传播其词。晏几道为词合乐可歌,宋人李清照肯定其知音律[17],明人何良俊称之“柔情曼声”[18],清人谭莹亦云“小晏秦郎实正声”[19]。如其《生查子·轻轻制舞衣》显然是一首送别筵席上传播的歌词,词云:“轻轻制舞衣,小小裁歌扇。三月柳浓时,又向津亭见。 垂泪送行人,湿破红妆面。玉指袖中弹,一曲清商怨。”借歌妓口吻以传递依依惜别之情。其长调《泛清波摘遍·催花雨小》本自“林钟商泛清波大曲”[20],“所谓‘大遍’者,有序、引、歌……之类,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者,裁截用之则谓之摘遍”[21],晏几道摘其一遍填词交授歌妓传唱,《词律》谓之“丰神婉约,律度整齐”[22],乃演唱传播的经典歌词。厉鹗檃括晏小山《蝶恋花·碧玉高楼临水住》与《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作论词绝句曰:“鬼语分明爱赏多,小山小令擅清歌。世间不少分襟处,月细风尖唤奈何!”[23]可谓之为小山词歌唱传播的代表,“清歌”即指明小山歌词较适合“清唱”,与小晏自序中歌妓“品清讴娱客”相合。莲、鸿、苹、云诸妓是晏几道歌词的主要传播者,词中时有歌女即席唱词之勾勒,如“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临江仙》)、“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鹧鸪天》)、“唱得红梅字字香,柳枝桃叶尽深藏。遏云声里送雕觞”(《浣溪沙》)等。因为择取女声即席传唱,所以小山乐府呈现出情致婉转,动摇人心之风格,毛晋《小山词跋》曰:“字字娉娉嫋嫋,如揽嫱、施之袂,恨不能起莲、鸿、苹、云按红牙板唱和一过。”[24]邹祗谟亦云:“晏小山善写杯酒间一时意中事,当时莲、鸿、苹、云别按红牙以歌之。”[25]歌妓在其歌词传播中的重要作用一目了然。
其次,抄辑歌词以流传广远。晏几道不仅让歌妓口头传唱歌词,还手辑词集,以期拓宽传播界域,延长保存时限。最典型的书面传播举措要属手抄歌词上书韩维与暮年编辑《乐府补亡》。据《邵氏闻见后录》记载:
晏叔原,临淄公晚子。监颍昌府许田镇,手写自作长短句,上府帅韩少师。少师报书: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云[26]。
黄庭坚称叔原“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无论晏几道上书韩维是为了自荐还是为了生计,其强烈的歌词自我传播意识显而易见。韩维是晏殊的得意门徒,基于社会道德评判,劝诫叔原不可以歌词为正业。在这种“符号暴力”下,叔原仍旧钟情乐府,不思悔改,只因其一己之词并非传播以娱乐而是传播以述怀。元祐年间,叔原在高平公范纯仁的协助下将往昔歌词连缀成集,他颇感自己的歌词在友人陈君龙卧病和廉叔下世后,“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於人间”,因而引发“邮传滋多,积有串易”等一系列问题,影响其歌词传播的预期效果,遂以书册辑录,保质保量。而后传阅于黄庭坚等知音雅旧,黄庭坚随即创作《小山集序》,张鎡称该序“激昂婉转,以伸吐其怀抱”[27],黄庭坚或许传给了苏轼,以致有“元祐中,叔原以长短句行,苏子瞻因黄鲁直欲见之”[28]一说,或因此权臣蔡京欲求叔原作“冬至词”与“重阳词”,可见书册传播的时空优越性。宋人王称云:“叔原独以词名尔,他文则未传也”[24],至今尚未发现文献记载晏几道自编诗文集,而现存的叔原诗文亦寥寥无几。然按黄庭坚所言“文章翰墨,自立规摹”“论文自有体”,二人亦时常诗文唱和(1)黄庭坚集中存有十三首与晏几道唱和诗:《次韵答叔原会寂照房呈稚川》《同王稚川晏叔原饭寂照房》《次韵答叔原会寂照房》《自咸平至太康鞍马间得十小诗寄怀晏叔原并问王稚川行李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此他日醉时与叔原所咏因以为韵》。,元人亦曰:“世称叔原长短句有六朝风致,是未见诗文高胜处也”[28],晏叔原的文才与诗才必不凡。如此推知,在晏几道眼里,其歌词比诗文更有传播价值。小晏的单篇歌词亦采取了书面传播方式,“红烛泪前低语,绿笺花里新词”(《清平乐》)、“题破香笺小砑红,诗成多寄旧相逢”(《鹧鸪天》)、“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菩萨蛮》)等或赠妓或传友或写谱以便演唱。同时,晏几道不仅自己作词还教导别人如何写词,朱承《宋故文安郡开国侯王徽学墓志铭》记载:“公讳序,字商彦,姓王氏……晏叔原为鸿舻卿,擅乐府名,与公讲句法,故歌词清丽。”[29]传授他人歌词句法,亦促进了歌词自我传播。
一言之,晏几道既选取歌妓演唱的传播方式,注重歌词传播的当时效果,又采用书册传播方式延伸其歌词传播域界,注重后世影响,有效地控制了传播流程,极大推动了其歌词传播,达成传播目的,是歌词自我传播的成功典范。
诚如晏几道所期待,其歌词无论在当世,还是在后世,都是诸词家、评论家关注的焦点之一,产生了可观的传播效果。由于其自编词集,重视保存歌词,故其歌词讹阙较少,由于他自作词集序,故后世接受者或褒或贬其人其词,却基本没有脱离其自序所言。
第一,晏几道歌词传播的当世效果。“盛宋名臣,多娴斯制,闲为绮语,未是专家。小山有作,始空群骥,伊川正色,且移情于谢桥;洛甫幽思,将并名于团扇,岂非同叔之凤毛而颖昌之麟角乎?[30]”晏几道歌词高妙可见。晏几道让歌妓即席演唱歌词,足以析酲解愠,达成其娱宾与自娱的传播目的,又借歌妓传达出其幽微的内心世界,寄托身世之感,叙怀之传播目的亦已达成。他自编歌词集,将歌词写于书册以期流传广远,拓宽流播界域。其歌词风靡一时,盛传于士大夫,成为“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传于富贵人家,“必当市致千金,家求善本,曰独不得与叔原同时”;传于妙年美士,以资酒色之娱;传于苦节臞儒,始悟“裙裾之乐”[3]。理学家程颐闻诵晏几道歌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赞赏不已,称之“鬼语也”[26];文坛盟主苏轼阅览后欲登门拜访;当朝权臣蔡京遣客求之作重九与冬至歌词;皇帝命其制歌词以鸣太平盛世。“几道之词固甚为当时推挹”[31]、“风流绚丽,独冠一时”[32]、“措词婉妙,则一时独步”[33],各个阶层争相传诵。这都归功于晏几道歌词自我传播。
第二,晏几道歌词传播的后世效应。小山歌词集自当世流传至后世,或曾几度更名,却不曾间断传播,“晏叔原歌词初号《乐府补亡》……其后目为《小山集》”[7],胡仔亦寓目过《乐府补亡》并辨析“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一作‘底’)风”两句“在《补亡集》中”,非晏殊之语[17],“两宋所传小山词至少有七种版本”[34],两宋之后《小山词》版本愈加繁多,有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本、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朱祖谋《彊村丛书》本等等。然笔者比对过大部分现存的《小山词》版本,编排顺序几乎相同,按词调编收,存词数量亦相差无几,讹阙较少,这实得力于晏几道歌词自我传播与自我保存。自与晏几道同时期的晁端礼和《鹧鸪天》十首后,追和小山歌词者甚众,南宋出现了“群起和小山词”之现象,并结集刊行,《景定建康志》记载当时书版“《和晏叔原小山乐府》二百四十六版”[35],据王兆鹏推测“依《花间集》五百首小令占一百七十七版推算,二百四十六版的《和晏叔原小山乐府》约有七百首小令”[35],唱和数量之多可见。周紫芝(1082-1155)少时酷喜晏几道歌词,自言其所作“时有似其体制者”[36],如《鹧鸪天》中的《楼上缃桃一蕚红》《彩鹢双飞雪浪翻》《花褪残红绿满枝》即是如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径引周氏之言称“紫芝填词本从晏几道入”[31],可知晏几道词乃周紫芝填词的入门之学,此亦与晏几道自编歌词传世不无关联。明清追和小山歌词数不胜数,如明人魏偁和其《点绛唇》、沈谦和其《六幺令》;清人贺裳、王庭等仿拟其《生查子》,邹祗谟、董元凯等次韵其《思远人》,不一一列举。小山歌词还进入了后世的话本、戏曲、小说等文学领域,“金元人制曲,往往用宋人词句。尤多排演词事为曲……检曲录杂剧部,有陶秀实醉写风光好、晏叔原风月鹧鸪天、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蔡萧闲醉写石州慢、萧淑兰情寄菩萨蛮,词事也”[11]。其间亦多有袭用或化用小山词句者,如《红楼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贾宝玉对杏花与鸟雀的感悟:“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儿无花空有枝,故也乱啼。”[37]可视为小山词句“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蝶恋花》)之叙述语言。亦有把小山词作为诵读范例,感受宋词的字句之美、意境之美和情感之美[38],如吕居仁喜诵其《生查子》,以其“有思致”[39]。民间有把晏几道词句作为门对者,瞿佑称:“晏叔原,公姪也,词云‘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盖得公所传也,此二句勾栏中多用作门对。”[40]后世著名词选常将小山词作为选源之一,选本一定程度上推进词作经典化,表达选者对词作者的接受和认可,晏、欧三家并称,因欧阳修文坛盟主地位,其词为选家所重,推动欧词走向大众并客观地区别了欧词中最脍炙人口的佳作和名篇[41],而小山词是晏几道生命情怀的赞歌,因其词独特个性与本人强烈的传播意识倍受选家关注,而晏殊自我情感表达遮掩“冷却”的珠玉词却不被选家重视[42]。接受者对于小山歌词的评论亦俯仰皆是,无需赘言。由此观之,历朝历代,从文人到市井百姓,小山词都备受欢迎,这是晏几道传播一己歌词所期待的局面。
需要指出的是,在“诗尊词卑”的唐宋语境中,晏几道不同于其他文人士大夫“轻词”,而是诗词平等对待,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晏几道认为其词的地位相较于其诗更高,从其自编歌词集,却没有自编诗文集可看出。诸如晏殊、欧阳修、苏轼等王公巨卿,虽然极力为词,并呈现出词之“诗化”倾向,但终不能够将诗词等量齐观,他们的歌词传播意识皆不如晏几道强烈。如同欧、苏等对待诗文的严谨态度,审慎抉择留给后世的文学遗产,晏几道则有意识地自编《乐府补亡》以“精品传播”其歌词,此乃从传播学角度验证晏几道之“以诗为词”。
总之,晏几道有浓烈的歌词传播意识,其歌词传播以“自娱”和“叙怀”为目的,采取了歌妓口头传唱与书册传播并重的歌词传播方式,既注重其歌词传播的当时效果,又注重歌词传播的后世效应。得益于其对一己歌词传播的有力操控,《小山词》在当世与后世皆影响非凡,且现今的《小山词》保存完好,讹阙较少,给后世研究者带来了诸多便利,实乃歌词自我传播的成功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