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文化的学术视域与多维建构
——兼论京津冀三地区域文化研究

2020-12-13 21:30许振东张学军
临沂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燕赵京津冀天津

许振东,张学军

(1.廊坊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北 廊坊065000;2.河北师范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24)

随着京津冀协同发展国家战略的不断推进,以我国古代辽、金以来的都城北京为核心的京畿文化日益得到人们重视,相关学术研究稳步发展,新的学术视域与多维建构正不断向广度与深度拓展。以下本文即对其进行较全面地回顾与综述,以就正于广大方家。

京畿,既是一个有一定指向和范围的地域概念,同时又是有着很强的历史性与不确定因素的多意范畴。本文所说京畿,是指以我国古代金、元以来的都城北京为核心的周围地区,大致相当于今天北京、天津、河北三省市所在的区域。2014年2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召开京津冀协同发展座谈会上指出:“北京、天津、河北人口加起来有1亿多,土地面积有21.6万平方公里,京津冀地缘相接、人缘相亲,地域一体、文化一脉,历史渊源深厚、交往半径相宜,完全能够相互融合、协同发展。”这样一个“完全能够相互融合、协同发展”的区域,也就是现在一般意义上的京畿地区的所指。

“京畿”一词的“京”是指一国的国都或首都,也称京城、京师、京都;“畿”指靠近“京”的区域,故京畿的本意是指国都及其附近的地区。此词最早出现于东汉,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中记:“遂建许都,造我京畿,设官兆祀,不失旧物”。其中的“京畿”即指京师洛阳及周围的郑州、许昌等地区。畿辅制起源于商周时期,最晚到周代已经确立,早期管辖范围大约是围绕京师的千里左右。在后世则随着王朝的不同,首都所在地的变化,畿辅辖境各有变化。至元代行省制度确立之后,畿辅往往指的是一省之地,元代称中书省,明清时期则称为直隶。畿辅制度形成了以京师为中心的一个特殊的行政区域,随着王朝的更替,其地理空间也呈现出历时性的变化,这一特殊行政区域是一个迥然不同于其他地域的文化圈,其文化形态具有政治上的中心性、交流的广泛性、文化的交融性等独特个性。

区域学研究要求对区域的设定,应该坚持自然性、历史性和完整性三个原则。北京、天津、河北二市一省虽然现在分属于三个不同的行政区,而在自然空间上却紧密连为一体,在历史上的很长时间中同为一个整体,在文化的根脉上属同源共生。在太行山以东、渤海海岸以西的这大片土地上,在辽之前,一直以燕赵文化为主导,在深层包蕴着平原与高原文化、内地和边地及海洋文化、农耕与游牧及渔猎文化、华夏与胡夷文化等的不断碰撞与长相交织。自辽以后,北京作为都城而特有的文化凝聚力与辐射力日益加强,从而形成覆盖整个京津冀地区且影响持久的京畿文化。早在21世纪初,随着我国经济发展与城乡空间布局规划的不断明晰,“大北京”“首都经济圈”“新畿辅”等规划理念被先后提出,共同的文化根脉与基础也被广大学者开始认识到。如著名历史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教授赵世瑜先生于2004年发表的《京畿文化:“大北京”建设的历史文化基础》一文指出,“大北京规划”的区划基础实际上就是元、明、清历史上的京畿腹地,就是明清时期顺天府下的24个州县,以及元代中期以后逐渐析出的河间、保定、永平等路(府)。在这个范围内,以北京为中心,形成了皇室与宫廷贵族、官僚士大夫,以及广大农业、工商业、服务业人口组成的社会分层,他们创造并且共享着一种独特的京畿文化。[1]1142011年,河北经贸大学教授王桂巧发表的《京畿文化及其自觉意识觉醒的意义》一文认为,国家“十二五”规划中列入“京津冀区域一体化”“首都经济圈”战略项目,从文化的视角看,是回到了京津冀三地共同的京畿文化根脉上。这种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早已积淀为一种较为恒定的文化心理模式、制度模式和交往模式,并具有强大的历史文化惯性,影响和制约着京津冀三地的生存和发展。[2]2017年,首都博物馆谭晓玲所撰的《试论京畿文化与京津冀历史文化展》一文,在承认京津冀三地存在着皇城、漕运和直隶三种文化的基础上,更强调一个难以忽略的文化现象是:京津冀区域具有共同的文化——京畿文化。[3]

按照赵世瑜先生的观点,在区域经济、政治区划和社会分层的基础上,与北京历史文化生态的三个层次——宫廷文化、士大夫文化和民俗文化相呼应,京畿文化在空间上形成了三个圈(cultural circles):以城墙为标志性界线的京城文化圈,以原属顺天府、今属北京郊县的地区为主要范围的京郊文化圈和以天津、保定为中心城市的冀中、冀东地区为范围的京畿文化圈。其所说的京城文化圈的空间范围主要包括今天北京城八区,宫廷文化是其核心,并构成有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最大特色;京郊文化圈是元明清时期,京城城墙之外的农业地区,明清文人在著书描述帝京景物之时,已将此间有区别的风物包括于内,如明代蒋一葵的《长安客话》将记述内容分为皇都杂记、郊坰杂记、畿辅杂记等,刘侗的《帝京景物略》按四方方位记载城内外的景点,另加上西山和畿辅名迹,清代吴长元的《宸垣识略》则分大内、皇城、内城、外城、园囿、郊坰诸部分,震钧的《天咫偶闻》记述范围与前者基本相同;今属天津市和河北省的一些地区构成京畿文化圈,作为经济要地和政治咽喉的天津和保定是其重要两极,北京的服务业、手工业人口中,有相当部分来自京城附近府县,艺人们常是在天津演出成名,后又转回北京表演。在如此认识的基础上,赵世瑜先生总结指出:“因此,研究京城无法离开京郊,也无法离开京畿。当我们把视野从京城放大到京畿,我们的研究也就从地方史上升到了方法论意义上的区域社会史。”[1]118应该说,赵世瑜先生对于北京历史文化生态的三个层次及京畿文化三个圈层的划分是很有道理的。不过,细加分析,仍有些微不足。如其提出整个“大北京”的历史文化基础为京畿文化,却仅将“今属天津市和河北省的一些地区”的京畿文化第三圈层称作“京畿文化圈”,便有些相互矛盾;此外,因篇幅所限,其文对长期以来形成的燕赵文化与近代以后迅速崛起的津沽文化特色与其较大的辐射作用强调不足。

整体而言,今京津冀二市一省所在地区,在辽代以前共同体现着浓郁的燕赵文化特色,这也即是此区域相同的文化之源;入辽以后,随着北京作为都市之城的确立,在燕赵文化的底色之上,本区域又形成鲜明的京畿文化特色;近代以后,尤其是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北京、天津、河北二市一省新行政管理格局的形成,此三地均注重挖掘和凝练各自区域内的文化特色,从而使此区域原所共有的文化圈层裂变出三个相互紧密联系又相对独立的子圈层。

作为三个子圈层的重要一极,京津冀二市一省对自身的文化溯源与研究均有着较好的基础。近些年,在京津冀协同发展国家战略的影响之下,一方面三地均已形成相同文化根脉的共识;另一方面,又从相对独立的视域,在原有学术机制与基础之上,广泛搜集史料,对各自地区的文化发展和特色进行著史立说。

北京文化深厚悠久,特色鲜明。自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随着北京周口店的考古发掘与社会学、民俗学等研究方法和手段的引入,北京文化的研究进入新的阶段。瞿宣颖编写的《北京历史风土丛书》第一辑和《北平史表长编》和吴廷燮、夏仁虎等编纂的《北京史志稿》(此稿为未定稿,改革开放后由北京市文物局研究所对其进行复审,并整理成一部15册的大型史志书)等著作,顾颉刚、李景汉、陶孟和等人所撰的《妙峰山香会》《北平最低限度的生活程度的讨论》《北平生活费之分析》等文,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我国历史地理学界的泰斗之一侯仁之先生自此时起即随顾领刚先生从事历史地理学研究,1950年6月,新中国刚刚成立不到一年,他就率先公开发表题为《“中国沿革地理”课程商榷》的论文,主要即以北京的历史城市地理问题作为例证,提倡打破沿革地理学的旧框架,建立新的、科学的历史地理学;还主持编绘《北京历史地图集》,撰写《北京史话》与《北京史》,为以后的北京文化研究奠定下较好基础。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随着城市史研究的兴起,以北京城市发展为核心的北京文化研究进入一个繁荣阶段。1980年9月,北京史研究会成立。1994年9月16日,北京大学中文系陈平原先生在《北京日报》发表《北京学》一文,率先提出“北京学”的概念。1998年6月30日,专门研究北京学的学术机构“北京学研究所”在北京联合大学成立,并自《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始,开设“北京学探索”专栏,之后每年推出一期“北京学研究”专刊,集中发表相关研究论文;现一般每期均有“北京学研究”专栏,及时推出最新学术成果。此外,1999年3月,北京大学成立首都发展研究院;1999年10月,清华大学成立由吴良镛院士主持的“京津冀北城乡空间发展规划研究”课题组;2002年12月,北京师范大学成立北京文化发展研究院。在如此的氛围之下,北京文化的研究得到了极大的促进。除大量的研究论文发表,还出版了许多较高质量的专著,较早的如侯仁之主编《北京城市历史地理》、侯仁之与邓辉合著《北京城的起源与变迁》、韩光辉《北京历史人口地理》等。1994年,中国书店出版曹子西主编《北京通史》,凡10卷,从70至20万年以前出现“北京人”活动述至20世纪80年代末,对北京的历史文化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史述。近些年,《北京政治史》《北京风俗史》《北京民族史》《北京宗教史》《北京教育史》《北京商业史》《北京文学史》《北京建置沿革史》《北京著述史》《北京交通史》《北京水利史》等众多专史项目纷纷展开研究并出版专著,标志着北京文化研究正在走向成熟。此外,著名学者陈平原自2001年起便在北京大学开设“北京文化研究”专题课,后又主编《北京: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一书及撰写多篇相关文章;2002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赵园的专著《北京:城与人》,他们均立足世界现代都市文化的视角,关注城市与人的关系,强调都市记忆与想象,为北京文化的研究拓展了别样的路径与维度。

从沿革上来说,天津原曾与京、冀同属过燕国、幽州、冀州等。明永乐二年(1404),始设立天津卫;至清雍正九年(1731),单立为府,辖包括今河北省沧州、南皮、盐山等六县一州。至清咸丰十年(1860)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天津被英法联军强占开埠,使本与京冀同体的文化板块受到冲击,并不断融入其他异质文化元素,进而形成另具特色的津沽文化。对天津及其区域文化的研究在20世纪初即已展开,早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日本率先组织编写《天津志》,内容涉及天津的地理环境、建制沿革、人口、市政交通以及居民社会生活状况等方面。其他另有英国在华领事馆等编写的《20世纪香港、上海和其他中国口岸的印象》、英国雷穆森博士的《天津——插图本史纲》。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南开大学社会经济研究委员会(后改为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天津市工商局等机构和学者,又先后出版《天津地毯工业》《天津针织工业》《天津政俗沿革记》《天津杨柳青小志》等论著,为天津文化研究保存了珍贵的史料。

20世纪80年代中叶前后,我国当代文坛出现强烈的文化“寻根热”。随着冯骥才《神鞭》和《三寸金莲》等小说的盛行,不少天津作家投入到对旧天津的文学书写中来,“津味”成了天津文化的一种代称,并引来很多专家学者的关注与进一步地挖掘和深化。进入九十年代后,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编撰的《天津通志》问世,全书共85个分志(卷),总字数达3400多万字,成为天津文化建设史上的一个重要系统工程;其他官方编撰的方志还有《天津市地名志》《天津海关志》《天津邮政志》等以及通史方面的《天津港史》《天津简史》《天津近代史》等,天津文化研究的格局全面展开。

进入21世纪后,天津的地域文化意识进一步增强,相关学术成果更为深入丰硕,并形成日益明晰的学术界域。天津著名文化学者谭汝为依靠多年的积淀,从民俗语言入手,撰成《民俗文化语汇通论》《天津方言词典》《天津地名文化》《天津地名故事》等著作,成为津沽文化探秘的一个较早倡导者和实践者。2013年,任吉东在《理论与现代化》杂志第3期上发表《史以载道学以致用:天津史研究与天津学筹创》一文,受全球“城市学”热的触发,他通过分析天津史的研究现状,明确提出发展天津学的设想。2013年11月,《红楼梦与津沽文化研究》在天津师范大学创刊,由赵建忠教授任主编,内中设有“津沽文化”专栏,第一辑刊载了林骅、吴裕成、罗文华三位学者从不同角度进行研讨的论文,此刊现已出版两辑。南开大学文学院主办的《文学与文化》杂志自2015年第2期始,特设“城市文化与‘天津学’”(后改为“‘天津学’与城市文化”)栏目,至今已不定期推出五期十三篇高水平的力作,如张春生的《足迹、群落和天津文化特征》、王振良的《镜头中的记忆和屈辱——费利斯·比特及其在天津的军事摄影活动》、杨传庆的《民国天津文人结社考论》等。栏目标出“天津学”,尽管如主持人陈洪先生所言,“并不是说已经形成或将要形成一个学科”,而这些力作的推出确实开阔了天津学及整个城市文化研究的视野,拓宽了相关领域的研究路径和方法。

在近些年天津文化的挖掘与传播过程中,天津问津书院的作用与影响十分令人瞩目。此书院2013年1月即开始启动运作,致力打造天津地方文化研究、交流、协作、推广的平台。设于其中的天津地方文献中心,保存各类文献4000余册,其中与天津相关的文献达2000余册;与天津古籍出版社、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合作,编印大型天津历史文化丛书“问津文库”,包括“津沽名家诗文丛刊”“津沽史料笔记丛刊”“津沽文化研究集刊”“通俗文学研究集刊”“天津记忆”等七个子系列,目前已出版近八十种;还与天津图书馆合作,组织影印大型历史资料丛书 《天津文献集成》,2017年12月,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初编50册、3.3万页,收录稀见天津文献84种。同时,这里除了固定举办“问津讲坛”外,还不定期举办各种主题的研讨会、读书会、签售会等,将文化研究与文化普及相结合。有学者称其“在天津文化史上是个创举,对天津历史典籍的保存与汇集贡献非凡”[4]。

民国十七年(1928)6月,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改原直隶省为河北省,其后“河北省”之名一直沿用至今。早在1931年9月,河北通志馆成立,开始筹划《河北通志》的编撰工作,由王树枏、谷钟秀、高凌霨、贾志绂、华世奎等名儒分撰各章,在当时十分艰难的社会条件下,历经七年,却仅铅印出部分卷册。20世纪80年代初,对前人所撰这部志稿的搜集整理工作即已开始。1993年11月,在各方面的努力与辛勤工作之下,河北省地方志办公室整理点校的《[民国]河北通志稿》终于由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此书凡3册,480余万字,是唯一保存相对完整的民国年间的河北省志,其史料价值具有不可替代性。自1984年1月始,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开始编纂《河北古代历史编年》《河北简史》《河北近代史要》,最终又于1997年底撰成10卷本《河北通史》,被称为是“河北第一部完整意义上的通史”[5]。21世纪后,各种分类史著述也层出不穷,自1989年4月开始启动的《河北省志》编纂工作,至今近完成全部92种分志的撰写目标,近些年已出版《文化志》《著述志》《出版志》《杂技志》等各分册几十种。此外,由河北师范大学王长华教授主编的《河北文学通史》,2009年11月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全书共7册,270万字,从先秦两汉一直叙至21世纪,是“第一部全面梳理、研究河北文学的通贯性著作,更是深入结合正史文献、新发现民间资料和当代研究成果来描绘、研究河北文学的奠基之作”[6]。

河北久被称为燕赵之域,故对河北文化的研究很早即围绕燕赵文化而展开。早在1987年9月,近百名学者齐聚邯郸举行全国第一届赵文化研讨会,围绕赵文化的渊源和内涵进行了广泛的研讨。到20世纪90年代,燕赵文化研究初步呈现出繁荣景象。1995年,作为《中国地域文化丛书》中的一种,张京华撰写的《燕赵文化》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第一部较为全面、系统地研究燕赵文化的专著。同年,由陈光主编的《燕文化研究论文集》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学术界还召开了 “北京建城3040年暨燕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深入研讨了有关燕文化的起源、内涵、与周边文化关系等议题,燕文化研究也取得了阶段性成果。20世纪末,杜荣泉等编写的《燕赵文化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98)、成晓军等主编的《燕赵文化纵横谈》(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均对燕赵文化研究进行了不同方面的拓展。

进入21世纪后,燕赵文化研究热潮持续高涨。2002年,由河北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组织编纂的《燕赵文化》丛书陆续面世,其中的《燕赵文化史稿》计划分9个分册,上自人类的起源,下迄1919年我国现代历史的开端,内容十分丰富,现已基本出齐。2006年5月,以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为依托,燕赵文化研究中心成立。该中心深入挖掘历史资源、广泛开展学术交流,在不长时间内,即出版《中国长芦盐务档案精选》《中国近代磁州窑史料集》等学术专著近20部,发表论文百余篇。2008年,原省新闻出版局开始策划实施《燕赵文库》重大文化出版工程。2013年初,项目正式启动,拟分“文献典籍编”和“文化研究编”两部分,前者拟收图书491册,后者拟收图书217册。至2017年9月,已出版图书32种51册,尽管后续仍有大量工作要做,毕竟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2019年以来,河北大学以文学院牵头,还开始搭建由不同学科所组成的燕赵文化学科群,为持续高涨的热潮又增添了新的动力。

近些年,河北学者除以燕赵文化为界域进行本区域文化研究外,还开始进行更广阔视野的拓展与延伸。2012年,以王长华教授为首席专家的河北师范大学研究团队成功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近千年来畿辅文化形态与文学研究”;2014年,该校即成立了中国畿辅学研究中心;2016年,以阎福玲教授为首席专家的该校团队又成功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畿辅丛书》整理及其《续编》编纂”。如此,以畿辅文化为研究中心的畿辅学成为新的学术隆起带。在短短几年里,中国畿辅学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先后出版了《〈毛诗〉与中国文化精神》《河北古代文学史》《河北近现代学者年谱辑要》等著作,整理《国朝畿辅诗传》《津门诗抄》等畿辅要籍,在核心刊物发表论文80余篇,对本区域的文化研究,对整个古代中国文化和文学地理格局的认识均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此外,廊坊师范学院许振东教授结合辽金以后京津冀区域的京畿文化特色,提出京畿学的学术范畴,于2015至2017年间,完成河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大攻关项目“京畿文学与文化研究”,出版60万字的专著《明代京畿文人编年史》,在《廊坊师范学院学报》推出多期《京畿学》专栏,纂辑出版含陈平原、赵世瑜、朱玉麒、王长华等国内一流学者有关京畿文化研究论文的专刊《京畿学》第一辑,也进一步推动了京畿文化研究的发展。

京城(畿)文化、津味(沽)文化、燕赵文化等研究的广泛展开,说明京津冀三地都高度重视挖掘整理本区域文化,体现出此三地区域文化的多样与研究的自觉性。前文已经论及京畿文化是辽代北京作为都城后,而形成的覆盖整个京津冀地区的跨区域文化,其与京津冀三地自身所主张的区域文化类型并不冲突,而是相互依存和交融在一起的,京津冀文化不能脱离共同的环境而孤立去论。

在京津冀文化圈,北京、天津是世界级大都市。最初,北京学与天津学的兴起都与世界范围内的“城市学”热密不可分;但是,“城市的形成和发展是在具体的历史背景和地理条件下进行的,城市和区域是与生俱来的共同体,有城市就有区域,城市不可能脱离区域而单独存在”[7]。因此,北京学、天津学本身即有着与燕赵文化共相连接的内驱力与必要性。2007年,朱永杰、张妙弟在《北京联合大学学报》第3期联合刊文主张:“北京学研究一方面应该使北京地区城市的研究深化和具体化,另一方面还要将北京城市放到北京区域、甚至更高一级的大环境中研究,综合揭示它们之间的联系和发展规律。”[8]提出京畿大文化观的赵世瑜先生更具体地指出:“北京和畿辅其他地区的关系也十分密切,相互之间人口流动频繁。特别是在北京的服务业、手工业人口中,有相当部分来自附近府县。”[1]117他还举例说,比如“京师瓦木工人多京东之深、蓟州人,其规约颇严”[9];保姆、奶妈也往往来自河北三河等地;冬天城里做跑旱船表演的,“多在河间府宁津县,每逢大秋之后,必要来京挣钱”[10];甚至明代宦官得势的时候,有许多家庭还把子弟送入宫中,以求富贵:“而畿辅之俗,专借以博富贵。为人父者,忍于熏腐其子,至有兄弟俱阉,而无一人选者。”[11]倡导天津学的任吉东在其《史以载道,学以致用:天津史研究与天津学筹创》一文,也明确指出:“就其范围而说,是研究天津城市及其环境共同组成的这个城市综合体以及这个城市综合体的形成、演化和发展规律。”[12]内中所言城市“环境”和“形成”,就均离不开京津冀这个大的自然与文化空间。

从区域文化发展的角度来说,京津冀三地学者对共同的文化根脉与几乎一致的变化步伐有着极多共识。如傅秋爽主编的《北京文学史》是王岗主编的《北京专史集成》丛书中的一种,在此书的《概述》内,著者指出:“历史上的北京地域文化是燕赵文化区的组成部分。北京文化在时间坐标中嬗变的同时,也在共时空间的维度上不断改变与燕赵文化的关系,逐渐发展出独立于燕赵文化的京都文化。”[13]11认为:“古燕赵文化区包括河北以及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内蒙的部分地区。北京是燕文化中心,与赵国的赵文化共同构成燕赵文化区。”[13]11同时,还提出,辽金时期,在燕赵文化的基础上加重了多元并存、包容开放以及等级观念和奢华享乐的内容,逐步从燕赵文化中分化出来,形成独具特色的京都文化;元代至清末民初,都城市井文化的比重得到提升;18世纪下半叶,在由传统向近代的转型过程中,体现出保守性。[13]11-13

就天津文化的渊源与发展而言,有学者以为:“据专家考证,天津的人文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约8000年以前,其发展历史可以大致分为以下的四个时期。分别是距今8000年至4000年的远古时期,距今4000至2200年的古国、侯国时期,距今2200年以后的封建王朝统治下的郡县制时期,以及距今800年的以海河流域和三岔河口为中心的天津城市形成的萌芽时期。”[14]7在这几个阶段中,“历时4000年的天津远古社会时期由分属燕山和黄河下游两大地域文化组成,他们南北往来,互相交流,共同铸就了天津远古社会的历史文化特征”[14]8;金代海陵王迁都北京,使其成为全国政治中心,天津随之也成为漕运中心和京师门户,至清代被设置为天津府,演绎了从“荒无人烟的盐滩到畿辅首邑的发展神话”[14]8;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天津几乎是“全方位地引领风气之先”,形成“以天津本地文化为主体并与中国其他地域文化和西方外来文化相互学习融合”的特色[14]9。

《河北古代文学史》是王长华先生组织人员对《河北文学通史》古代文学部分,进行细致修订以后而成的一部学术新著。在该书的《序言:三千年燕赵大地的文学历程》中,著者除主要阐明河北域内的文学发展,还较深探溯了河北文化的发展嬗变。其以为燕赵处于黄河流域的边缘地带,春秋战国以来,重信尚义、慷慨悲歌的文化雏形就已初具。[15]7“元明清三朝定都北京,对河北燕赵大地的政治地位、经济发展、社会生活以及风俗民情等等都具有直接而深远的影响。此前作为游牧与农耕文化结合部的河北大地,由游牧部族入侵中原的跑马场,变成了京师文化辐射的京畿地,河北地域在承继燕赵文化传统与精神的同时,又不断吸收京师文化内涵,融入了重视正统观念的皇权文化特征,皇权意识浓厚、推尊正统、仰附权威,表现出对政治的浓厚兴趣与企羡情怀。”[15]10“戏曲、小说的兴起与繁荣作为这种转型的标志性成就,在元明清文学中精彩纷呈,成为近世中国文学的主导体式,也成为近世河北文学的主导体式。宋元明清时期的河北文学,正是在沐浴燕赵文化传统,接受文化转型的大背景下展开其辉煌灿烂的新篇章的。”[15]12

如上所述,京津冀三地学者对自身区域文化都认同有着共同的根祖——燕赵文化,其后主要历经在金元、鸦片战争爆发之后所发生的数次重要变化,其中天津还有明初设卫、清初设府所带来的新变。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到三地文化间的源与流、母体与支脉、辐射与被辐射的同源共体关系。

此外,京津冀三地学者的相关研究,在研究对象和范畴上的相互交叉与重叠现象亦十分常见。如对比赵雅丽著《北京著述史》与河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河北省志·第84卷·著述志》对宋代集部著述的记载,前者载录的扈蒙,著《鳌山集》,为幽州人,现在今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刘载,著“五论”(含《为君》《为相》《为将》《去谗》《纳谗》)、《吊战国赋》,为涿州范阳人,现在今河北省涿州市;赵上交,有文集二十卷、编纂《周优人曲辞》2卷,其子赵曮也以能文著名,他们父子也是今河北省涿州市人[16];查后书所记,此三人及其编著的卷册无一不见载于内[17],两者在研究对象和范畴上的相互交叉和重叠,显而易见。又,傅秋爽主编的《北京文学史》与王长华主编的《河北古代文学史》都有篇幅从各自区域的角度对清代的诗歌发展做不同程度的撰述,其中王本对翁方纲的诗歌理论、朱筠与朱珪兄弟在乾隆时期的诗歌创作、京畿八旗诗人的创作都设了专节;而这些内容所涉对象,传本也均给予介绍,尽管所用文字不是太多。这些研究对象,在清代均属顺天府,成为《北京文学史》的主要篇章内容是应当的;而顺天府当时又属直隶,即一般所讲的畿辅地区,《河北古代文学史》将之给予全面呈现也算理所当然。

同源共体观念的产生与形成,使京津冀三地文化可统一于京畿文化这一大的文化圈层与学术视域之下,为此也带来了很多学者学术视角与研究思路的转变。如早在1988年,北京史研究专家王玲便撰写成《北京与周围城市关系史》一书,将天津、保定、张家口、承德、秦皇岛、唐山这些京外城市,都纳入进研究的范围之内,她以为:“每个城市都不可能离开周围环境的影响,尤其是幽燕地区,由于有北京这个历史悠久、十分稳定,又极富吸引力和影响力的城市存在,周围城镇变化往往与这个主体城市有极大关系。”[18]这样的观点,对今天的京畿文化研究仍有很大的启示意义。倡导畿辅学的著名学者王长华先生,2017年于《天津社会科学》第6期刊登《畿辅背景下清代天津诗歌的空间特色及文化成因——以〈津门诗钞〉为中心的讨论》一文,将清代天津诗歌作为畿辅诗歌发展的一个典型个案,考察其空间特色,探索其文化成因,不仅对衡量其在整个畿辅诗歌史上的区域地位,而且对于理解天津及中国古代诗歌发展的区域规律和特点均有很大价值。2017年12月,河北学者许振东所撰《明代京畿文人编年史》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录于京津冀地区形成或对此地域产生较大影响的重要文化政策、文化工程、文人结社、讲学、交游、出版传播等方面的史实,力求全面记录该地区的文化生态、文人心态、文学样态,是以京畿为统一视域,将文化、文人、文学三者结合起来进行综合观照的开创性尝试。

多年来,以京津冀地区文化或文学研究为题的硕博论文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其中即有不少从京畿一体视域来进行构思与撰写的,如上海师范大学程莉萍2007年4月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明代京畿作家研究》、天津师范大学白莉2016年5月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明代京师顺天府、河间府作家丛考》、华东师范大学谢燕2014年4月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近世京津词坛研究》等,均打破了单一的地域界限,在材料挖掘与观点创新等方面,都有许多值得关注的地方。

总体来说,京津冀三地区域文化研究已充分展开,京畿文化同体的学术视域与多维建构初步形成。但是,因受行政区划的限制,各方面的有机融合还有待时日;有一些已经开始的项目或工作,如河北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组织编纂的《燕赵文化》丛书、原河北省新闻出版局策划实施的《燕赵文库》重大文化出版工程等,还有待进一步推进与落实;很多本区域内常被忽略的文化现象与文人史迹需要向更深广处探溯。在这样的学术视域之内,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需要一代代人进行不懈地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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