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静
(杭州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动作作为啦啦操项目的基本内容和审美形式,是啦啦操项目赖以存在的核心元素。然而,啦啦操并不是动作简单粗暴的堆砌,我们之所以感受到啦啦操活力四射、精彩层出,除了音乐艺术、装饰艺术的修辞之外,是其动作符号的审美表达。动作是怎样发生和构成的,什么样的动作属于啦啦操审美的动作,啦啦操动作如何建构审美,探讨动作与审美之间存在何种关系成为审美性体育项目需要探索的问题。
已有研究认为“身体动作是体育的基本构成单元,承载并表达着千百年来不同文化赋予体育的不同价值和观念”[1]。运动学中,“动作主要被视为在一定时间和空间限定下,肢体、躯干的肌肉、骨骼、关节协同活动的模式”[2]3;神经学认为“任何动作,无论简单或是复杂,都是在神经系统调控下进行和完成的”[2]4;心理学“将动作视为信息加工的过程和结果,认为动作是心理功能的外在表现”[2]4;生命科学“将动作视为生命的,动作是评价发育、心理的重要手段和工具”;人类动作发展学说认为“动作贯穿人的发展始终……动作发展的水平与人的身体、智力、行为和健康发展的关系十分密切”[3];身体社会学认为“身体动作是重要的身体社会记忆”[4]。动作是人赖以存在的基础,不同学科均对动作进行了定义和阐释。
动作是人生命存在的例证,动作是人身心发展的尺度,动作同样也构成以身体为媒介的体育、艺术审美的基础。身体动作作为啦啦操运动项目审美的载体,是构成啦啦操视觉审美感知的重要内容。从动作与审美关系角度分析啦啦操动作内在本质和内在构成以及外在审美表现和审美创造,以美学角度探讨啦啦操动作本质,有利于进一步认识体育运动的艺术性,认识啦啦操运动动作审美内涵和审美建构,促进学校体育啦啦操项目审美教育实践。
“把捉、体验、拓展动作于多数人而言是感知、确证自身生命存在的依据”[5],动作是构成生命意识的那部分主动的运动,是生命意识的外化。众所周知,运动是宇宙存在的基本方式,运动不仅存在于无生命的风、水、雷、电之中,也存在于有生命的树枝摇摆、鸟飞兽行之中,运动同样构成人体生命的重要方式。生命活动的运动如血流、呼吸、新陈代谢等,生产活动的运动如捕鱼、耕作、采茶等。从划分中,不难看出有生命的与无生命的运动存在不同:主动的和被动的;生理的和生活的运动存在不同: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而动作恰恰是构成生命意识的那部分主动的运动,换句话说,动作是生命意识运动的外化形式。啦啦操动作无疑是有意识的、主动的生命运动形式,因此,啦啦操动作的内在本质即人类生命意识运动的外化。
啦啦操的动作是人类有意识的生命运动形式,“动作是由于肌肉在内在或外在的刺激下,能量释放的结果”[6],动作是骨骼肌力作用下身体的机械运动,这是动作的自然生物特性。然而,啦啦操的动作并非自然出现或先天存在的,能够展示在赛场的啦啦操作品,必然经过选材、训练、表演等一系列的规训过程,这个过程中所运用的技术动作训练包括手位动作、托举动作、舞蹈动作、金字塔造型等,构成啦啦操运动的特色文化。可见,“动作除了物理构成外,还有文化与审美构成”[7],啦啦操的动作不仅仅是生物性的,它还沉淀和记录了其背后的文化,“文化塑造了身体动作”[1],反之,动作呈现了身体的文化。啦啦操动作的风格与审美是啦啦操运动文化对身体规训的结果。
动作兼有生命的生物性和文化的符号性,动作是我们存在的重要方式,“人的社会性孕育以后,人成为一种文化动物,在地理环境、文化习俗、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结构的模塑下,‘动作’·‘活动’逐渐超越生命存在和生存的意义,成为一种人类独有的符号系统和文化表达”[8]。从本能的生物性动作到表达的符号性动作,“动作是我们生存、交流、娱乐和成长的方式”[9]。动作不仅能“表意”,还能“表情”,啦啦操动作是用于表情的情感表达类动作,情感表达类动作的意义在于它能通过动作表达喜、怒、哀、乐等人的情感,目的在于表情,它不同于用于表意的语言表达类动作,如手势语、身势语、表情和眼神等的身体语言动作,表意的语言表达类动作虽然也构成交流的方式,但却不是体育运动的动作,亦不是啦啦操的动作。与表意动作相比,啦啦操运动中呈现的腾翻、抛接、拖举等技巧动作及风格迥异的舞蹈动作,其表达的是积极向上的、勇敢竞争的、渲染比赛氛围的“情感”,啦啦操动作是人类情感符号的表达。
啦啦操的动作的文化性还表现在其审美性中,审美性动作不同于目的性动作,目的性动作强调动作实用,比如拳击动作强调实战,其动作只需将对手打倒在地,而不会以动作有多么规范,动作有多么美来衡量,目的性动作,主要是展示体能、技术、战术等,强调动作服从目的。与目的性动作相对的即是审美性动作,审美性动作即有审美要求的动作,即动作完成并不能构成其运动的全部目的,动作有美感的完成才是关键。比如,啦啦操中简单的一个跳的动作,在评分规定或者在动作欣赏时不能将跳简单视为跳起离开地面,虽然这是完成跳的条件,但是一种笨拙的、沉重的、无控制地跳,并不能得到认可,因此在评分中往往会将动作审美的标准做一规定,比如团身跳、C跳、跨跳等,都对其动作的审美规范予以描述。
“力、空间、时间”[10]三个因素,构成啦啦操动作之源。力的发生构成动的原点,动作由力幻化而成,力与空间结合幻化为造型,与时间结合而形成流动的造型,力的延展形成动作的路线、队形、图形等形式,并通过服装、道具进一步延伸。因此,力构成动作发生的动源,与时间和空间维度一起形成三维空间,动作在三维空间发生,并进一步通过路线、队形、图形等延伸。
力是啦啦操动作来源,力亦是啦啦操动作审美构成要素。力是完成翻腾、抛接、托举、金字塔难度的基础,带给人们以独创、超难、惊险的视觉冲击;力是啦啦操成套完成中动作舒展流畅、动作造型变换、动作协调美感,带给人们以造型、节律、动感的动态意象。
力通过空间与时间的表达,形成了动作的形式。不同方式的力如扭、转、拧、含、展、曲、直……则变幻出不同动作的形,形成动作的韵味、风格、意蕴,构成精、气、神。“形式是动作的外表样式……它能使不可感知的思想和情感成为可感知的艺术形象。”[11]7-8
不同的运动项目或舞蹈种类带给我们不同的审美体验,其实质是其动作的形式表现不同,如芭蕾舞的动作强调“开、绷、直”,中国舞的动作讲求“曲、圆、收”。同样,啦啦操的动作形式也有别于其他运动,技巧啦啦操通过“难、新、险”的难度动作表达高难、新颖、惊险所带来的震撼美,舞蹈啦啦操如花球啦啦操通过“短、快、净、齐”的动作展现动感、层次、整齐带来的视觉美。啦啦操运用其独特的动作形式借由动作的空间、方向、节奏变换带给我们对人体、技艺、力量的视听审美和健康、激情、张扬的精神体验。
力构成动作发生的起点,不同的力构成不同的动作形式,然而,动作的形式通常由节奏演绎出来,通过节奏而化为韵味、意蕴、风格,成为可感知的艺术。节奏并非动作独有,无生命如白与昼交替、春夏秋冬四季变更,有生命的如人体心脏节律跳动和呼吸节律运动都能构成节奏,但它们并不是动作,节奏是有规律出现的交替现象。动作也并非都有节奏,但动作只有节奏化才有可能成为啦啦操动作范畴。
在啦啦操中,动作节奏化带来的“动与静”“强与弱”“高与低”“刚与柔”“疏与密”“同步一致与错落有致”等,带来动作在点、线、面上的不断变化,突出啦啦操动作的鲜明、活跃、独特、新颖的特征,给人以醒目和振奋的视觉审美。动作通过节奏化在时间和空间二维转化呈现“张、驰、快、慢、刚、柔”的对比,展现动作的情感表达,呈现动作的动态意象。
因此,节奏不仅是啦啦操动作情感的表达方式,而且是啦啦操动作动态意象的审美呈现,节奏构成啦啦操情感表达、审美表达的基础,节奏是构成啦啦操动作的基本要素,只有具备节奏品质的动作,才能成为啦啦操动作。
动作结构包括单个动作内部结构如动作的方向、次序、幅度、力度,还包括动作的外部结构如单个动作、多个动作、句子、段落构成。动作结构强调动作有机性,在内部表现为动作的力与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在外部表现为动作与动作之间的依托、因果、反衬等关系。而在动作组合上,通常运用“重复、对比、平衡、变换、复合、比拟”[12]等动作语言组合方式,将多个、多句、多段动作根据需要进行综合,如运用“重复”可以表达动作的强调,运用“对比”可以凸显动作的反差,运用“变换”可以展现动作的丰富……动作的结构是动作构成及动作组织的重要概念,不可忽略。啦啦操在动作结构上表现较为明显,如啦啦操32个规定手位动作,其内部展现为不同的方位手位动作以及不同方位手位动作的组合,其外部还可以通过依次、对比等不同动作完成方式来表达,动作的结构增进了动作的表达途径,使得动作语言多样化,增进啦啦操视觉审美。
动作是人的生命意志的外化,而生命总是运动着的,因此,动就构成动作的本质特征。啦啦操的动同样是经由身体这一生命媒介而创作的动作的集合体,那么这一集合体构成的审美无疑是动态美。动态由动作构成,表现为活动的“动”和静止的“态”,动作的“动”构成流动,静止的“态”构成起止点,正如吕艺生在《舞蹈美学》中形容的那样:“如果我们认为姿态是暂停的驿站,那么动作就是路途;如果我们认为动作是线,那么静止的姿态就是点,点线相连才构成面。如果我们把舞蹈动作中的‘短句’看成是停车的小站,那么段落或者全舞蹈的结束就是形成的大站或终点。”[13]可见,啦啦操的动作构成流动的但又有张有弛的动态美,舞蹈学家吴晓邦亦从身体动态的角度对舞蹈进行定义:“舞蹈是人体造型上的‘动的艺术’,它是借着人体‘动的形象’,通过自然或社会生活的‘动的规律’,去分析各种自然或社会的‘动的现象’,而表现出的各种‘形态化’了的运动,这种运动不论是表现了个人或者多数人的思想和情感,都称舞蹈。”[14]啦啦操同舞蹈动作一样,是动的艺术。动态,构成动的意象,动的意象构成动作的审美。
动作是人的生命意志的外化,人的生命意志是思维的体现,在啦啦操中这种思维经由动作表达,便承载着生命的感受与心灵的表达。这种表达主要体现为“内在的韵律(如脉搏的跳动、呼吸的节律)”向“外在的节奏(动作速度的快与慢、动作强度的大与小)”表达的过程。这种表达共同构建了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刚柔粗细的身体节奏,这种节奏的变化如快慢、强弱、大小都与内心情感相互对应,由“形”过渡到“神”,传递着和表达着情感,因此,动作不仅是动态的、动向的,动作还是人内在体验的外在表达,动作同样也构成人的表情,正如苏珊·朗格所强调的“各种能够表现情感的符号的逻辑,也必是生命过程的逻辑”[15]。同时,在论述舞蹈虚像的作用是什么时,她回答道:“它的作用就是表达创造者对于那些直接的感情和情绪活动所具有的概念,换言之,它的作用就是直接展示情感活动的结构模式。”[16]按照她的逻辑,啦啦操同舞蹈一样,动作的表达是生命的表达,是生命情感的自然流露,动作即是这种生命情感的形式符号。
动作在流动中构成动态美,在内在情感外化中构成表现美,然而动作的美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形式上的构图美、意象上的韵律美,这些都是创造的美。法国舞蹈家卡琳娜·伐纳在《舞蹈创编法》的开篇扉页中写道:“我之所以成为舞蹈家是为了用身体的动作去创造,而不仅仅是为了跳舞。”[11]1创造赋予动作以灵魂:一是构图美,动作的创造过程中构成身体的点,身体的点通过移动构成移动的线,多个移动的线便构成运动的面或运动的图形,动作在空间上的表达构成“点、线、面”的构图美;二是意象美,动作在创造过程中运用内在韵律和外在节奏表达出强、弱、紧、送的动态,构建不同的情感,同时也在时间上叙述着听觉的、视觉的、动觉的幻想,动作构成身体在时间中流动的意象美。正如法国雕塑家罗丹说:“所谓美,便是性格与表情。而在自然中,再没有比人体更多性格的事物。人体或以其力或以其妩媚,幻出多变的形象。”[17]
从动作元素到审美产生,是审美创造到审美欣赏的过程,啦啦操审美的发生离不开动作的审美创造。动作创造的方法并不是固定统一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流动的雕塑,可视的音乐,“在本能的动作、自发的动作、有物质对象的动作之上,遵循人体结构的法则,造出文化的、自觉的、有意志的超越性的动作,开拓了人体动作的可能性与领域,开拓了人的生命的新的文化空间”[5]。啦啦操动作的审美离不开创造。
人类演化进化过程中,环境变化引起了身体解剖学方面的调适。随着人类学会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原始灵长类动物的手……能抓握的非专门化的手”[18]逐步进化成“人类的手”,“手变成自由的了”,[19]297甚至“最低级的野蛮人的手也能做几百种为任何猿类所模仿不到的动作”[19]150。“直立人”的出现,人类体质学意义上的身体构造和肌肉功能亦发生了改变,在现代人身体生理解剖中,人体的运动能够围绕各个关节进行,关节的生理构成决定了动作呈现的方式。如肩部的球窝关节生理特点决定了肩部能进行屈、伸、摆、振、绕、绕环;髋部由脊椎和髋骨联合构成,能完成顶、绕、绕环。
人类进化使人的生理结构与功能区别于动物,甚至是灵长类动物,人体的运动是建立在人体功能解剖基础上的。在啦啦操动作创编过程中,理解人体关节肌肉功能构造,一方面能够科学地、合理地运用人体动作,另一方面能够运用不同关节运动方式,综合地、创造性地创编动作。如高踢腿动作,主要是髋关节的运动,通过合理使用髋关节屈、伸、振、绕,以及在髋关节功能动作的综合运用中完成高踢腿组合的创新与创编。在基本创编阶段,选择运用不同关节、不同方位、不同节奏的综合运用,完成动作的选择、改造以及对动作的重新组合,才能使动作转换为形象。
“即兴式”即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动作创造的过程。在啦啦操创编过程中,有多种即兴创造的方式:其一,通过对啦啦操作品主题、内涵、结构的整体构思后而运用动作进行即兴表达;其二,选取啦啦操音乐,通过音乐即兴方法进行表达,即将身心融入音乐,继而通过想象、激发、表达;其三,在啦啦操创编过程中亦可以通过情景、情绪进行即兴表达。“即兴式”即“即刻起兴而舞”[20],就像内心潜能释放一样,能够自由地运用身体进行表达,即兴式需要编者具备一定的功底,如丰富的动作库、丰富的想象力等,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身体语言学中,将表现性动作、叙事性动作、说明性动作视为语言学中的“实词”,将连接性动作视为“虚词”,这些词除了内部“词素”如身体的头、躯干、四肢外还具有外部的审美和文化,通过反衬、对比、排比、夸张等“语法”构成身体语言表达的“语形”,即动作的韵味、风格、意蕴等。
因此,不同的用词、不同的语法必然构成不同的作品,如芭蕾舞运用“足尖”“下垂的手臂”表达天使般的优美,唐代《胡旋舞》以旋转来表达其风格,爱尔兰《大河之舞》用下肢与足部动作演绎民族风情,每种语言的不同以及使用的不同造就了作品风格的迥异性。花球啦啦操中,以32个基本手位为“词素”,通过动作连接的“语法”,如静止与流动的反差、高姿与低位的呼应、依次与同时的对比、轻盈与稳固的对照等,完成啦啦操手位变换“语形”的表达,体现啦啦操独有的技术风格和审美效果。
动作从本能到文化表达,是构成生命意识的那部分主动的运动,动作兼有生命的生物性和文化的符号性,从本能的生物性动作到表达的符号性动作,动作超越生命存在和生存的意义,成为一种人类独有的符号系统和文化表达。啦啦操动作是有意识的生命运动,这是其动作的生物性;啦啦操动作是啦啦操运动文化对身体的规训,是渲染积极向上氛围的情感表达,是啦啦操风格和审美展现,这是其动作的文化性。生物性与文化性构成啦啦操动作的内在本质。
啦啦操动作是人的生命活动与审美活动的统一,动作从发生到呈现,从元素到结构,体现着啦啦操动作的“源、形、本、构”的内在因素。力构成动作发生的动源,力的幻化带给欣赏者造型、节律、动感、惊叹的动态意象;力通过空间和时间的表达,展现出“短、快、净、齐”的动作特点以及动感、层次、整齐的动作视觉形式;动作通过“节奏化”在时间和空间二维转化呈现“张、弛、快、慢、刚、柔”的对比,节奏构成啦啦操情感表达、审美表达的基础,节奏构成啦啦操动作的基本要素;动作的结构在内部表现为动作的力与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在外部表现为动作与动作之间的依托、因果、反衬等关系,动作的结构增进了动作的表达途径,使得动作语言多样化,增进啦啦操视觉审美。
从动作元素到审美产生,是啦啦操审美发生的过程,啦啦操的动作构成流动的但又有张有弛的动态美,展示了生命感受与情感表达的表现美,孕育了审美形式和审美意象的创造美。同时,啦啦操动作的审美发生离不开创造,从动作到审美可以经由不同的方式,如科学合理运用人体构造的功能式创造、自由地运用身体进行内心释放的即兴式创造、以对比与排比架构的身体“实词”和“虚词”连接的语法式创造等构建啦啦操动作审美的创造。
身体动作作为啦啦操运动项目审美的载体,是构成啦啦操视觉审美感知的重要内容,动态的、流动的、节奏性的动作表达构成啦啦操运动的动态意象、视觉审美,动作为啦啦操运动的审美主体构建客观的审美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