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轩
我站在窗边,被远处新建住宅楼窗户的反光晃得眼睛发晕,从书柜最下层那套“外国经典散文丛书”里抽出一本包着书皮的《法国经典散文》,打算重温一番蒙田的《随笔集》和夏多布里昂的《墓后回忆录》。那书皮是我十几年前新书刚到手不久画的,现在已经灰黄断烂。封面是碎花纹圆桌面和靠背椅。封底是天台,有晾衣绳挂着长裤短袖、几盆花和天线,还涂着“FRANCE”。
这套“外国经典散文丛书”是我初中至大学,陆陆续续凑齐的。我越来越觉得,阅读的开始,远早于翻开书本,也许在知道一个书名,找一本书时就开始了,而看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也并不是阅读的结束——但要这样完完整整从头读到尾也不太容易。
初中那时,我开始跟同学在网上购书,没有货到付款,也没有微信支付,必须到邮局汇款,等到有人送通知单来,才可以去邮局拿书。当时难得免邮,邮费五元起步,那一本《法国经典散文》却只要三元。这在当时一起买书的同学中半成了美谈半沦为笑话。但这本书激发了我的淘书欲:喜欢找“怪书”“奇书”,喜欢在打折里“捡漏”。
我在如渊似海的网络,就像从未尝过多少甜味的孩子突然被抛进了琳琅满目的糖果店。到头来,有一种,是网店小册子上列出的。又有一种,来自语文书页脚的小字注释。这是我唯二的选择。
当时的语文老师为了鼓励大家多读书,每周都会安排一节语文课让同学们专门阅读。又鼓励大家交换书本,读后不必写感想、记日记,也无须用红蓝色笔勾画好词好句,在那一节课,这些平日必做之事统统不论,只是看书。
上了高中,我按语文书索课外书的习惯并没有变,老师们也照旧鼓励读书。只是在课堂上读书变成了以影像带文字。语文书后有《巴黎圣母院》的推介,大家得以在多媒体教室看了两节课的同名电影。只是这种鼓励对我的作用不大,反而让我明白:同样内容,影像并不必然胜出。比如,在小说里,我最喜欢的是弗罗洛副主教大人疯狂自白的部分,到了电影,却只欣赏路易十一轻飘飘地说圣母“顶两个盘盘儿”和“我们都离天太近”。
课余,我先是迷上了中国的笔记小说《聊斋志异》《益智录》《豆棚闲话》《浮生六记》等,见一本收一本,反正篇幅不大,价钱不贵。但翻了这些書,好像自己的古文水平也不见得有什么突飞猛进,只是不如别人那么畏之如虎。后来,我赶潮流,又买了一批日本的历史小说,山冈庄八、吉川英治、司马辽太郎,当时的宣传真是风头无两,偏偏最后留在手边的却是海音寺潮五郎的《上杉谦信》。要是我当时懂得推此及彼,在看过日本的历史小说之后,又带着余兴再去了解日本的幕府、战国时代、明治维新等,现在就可以自夸“余彼时已得读书法门若此”,可惜没有。我在上大学出入图书馆之后,才多少习得这种串珠式读书法。
成了大学生,我终于体会到图书馆的好了。
我习惯将自己买的书分成三类:一是实用;一是兴趣;一是消遣。但我也心知,身为读者,图书永远只能是两分:一是已读书;二是未读书。书越买越多,实用书可以读完,兴趣和消遣两类往往是读赶不上买。
图书馆借书之数有限,到期必还,如此则能促人用力读书,用力则拖延之症少生。而且图书馆的书姓“公”不姓“私”,不可以写写画画,只能另做笔记,如此则能促人用心读书。袁枚袁大才子云:“书非借不能读”,诚哉斯言。
更不必说,当今图书更新速度之快,可谓“不舍昼夜”。图书馆就像一个储水池,保留了大量的旧书、稀见书、绝版书。这又是一善。
离开大学,我再没有进过图书馆,要么是在“双十一”之类为买而买的时候一次性买上一堆,要么是在各个大学的电子图书馆里下载已经没了版权的古书、旧书。
读书难啊!
这样的感叹一旦出口,我不禁担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阅读者”。
虽然每天依旧抽出一两个小时翻书,我却自觉难得消遣,甚至所谓兴趣有时也成了一种需要努力坚持的东西。最近看书也开始分心,读什么都像是在扒拉素材,以备后用。
我不敢自称“读书人”,这三个字我可受不起,说是“读书的人”,还勉强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