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 1885—1972)出生于美国爱达荷州(Idaho State),自幼随父母辗转于美国各地,用纳代尔(Ira B.Nadel)的话说,庞德来自一个具有“广阔美国之根系(broad American roots)”的家庭[1];成年后,庞德游徙于欧美各国,居无定所。或许正是这样的经历,造就庞德跳跃的个性:庞德“热衷于跳跃,从一个观点到另一个,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从抒情诗到史诗”[2]。面对欧洲悠久的英语诗歌传统和美国的惠特曼式新诗传统,“跳跃”的庞德终其一生寻求突破,用他自己的话说:“必须在英美新诗之外的外国文化和文学中找到‘纯净的色彩’,在此基础上才能创作出真正无愧于时代的伟大作品来。”[3]庞德遍览希腊、拉丁、法、意、西等各语言、文学和文化,而影响其诗学变革至深的却是中国文化,据称:“庞德自己谈及受到的外来影响时曾认为中国文化的影响是最重要的,认为中国文化对包括意象派诗歌在内的新诗运动所产生的影响就像希腊文化之于欧洲的文艺复兴。”[4]赵毅衡在《诗神远游》中也说:“庞德在新诗运动早期就把接受中国诗的影响提高到运动的宗旨,此后又终身不懈地推崇中国诗学。”[5]庞德《古中国》(Cathay, 1915)是根据东方学家费诺罗萨(Fenollosa)的遗稿对中国古诗的创造性译介,而《诗章》(Canto)中“各种文化精境、各种文化明澈的独特的契机能同时无阻交错地演出”,其中“包括从中国诗、中国文字学来的蒙太奇手法及由此延伸到文化层面的并置”[6]。
而当代华裔美国诗人陈美玲(Marilyn Chin,1955—)七岁随父母由香港移居美国,从小接受美国教育,曾于马萨诸塞大学主修中国古典文学。她深受居住地文化环境影响,又受到母国文化传统滋养。在她已出版的四部诗集《矮竹》(Dwarf Bamboo, 1987)、《凤去台空》(ThePhoenix Gone,TheTerraceEmpty, 1994)、《纯黄狂想曲》(RhapsodyinPlainYellow, 2002)和《艰难之爱的领地》(HardLoveProvince, 2014)中,充满着与中国文字、中国古诗和中国文化经典的互文。陈美玲在接受刘葵兰采访时,提及庞德对她的影响,她说:“当我运用典故时,以李白的诗为例,我一方面借用这位大家的诗,一方面将他的诗与华裔美国人的经历联系起来。正如庞德所言,这是唯一的‘让它新起来’(make it new)的方法。”[7]
正如布鲁姆(Harold Bloom)所称:莎士比亚之后的剧作家是“对莎士比亚影响力的焦虑症患者”[8],笔者认为庞德对中国文化元素的挪用,以及陈美玲对中国文化元素和庞德双重借鉴也是基于其文化、政治环境的焦虑症反应。本文从影响之焦虑出发,探讨中国文化元素在庞诗和陈诗中如何流传与变异,发掘这三重变奏之后体现的文化和政治诉求,以及他们对中国文化元素的误读在世界诗歌史中的意义。
费诺罗萨的遗稿是庞德与中国文化的第一次相遇,《古中国》则是这次相遇开出的奇葩。与众多精通源语和目标语的译者不同,庞德在创作《古中国》时完全不懂汉语。据纳达尔所述:“庞德(翻译过程中)使用的是费诺罗萨的笔记和其他手稿,笔记中有中文原诗、日语发音和粗糙的英译。”[9]庞德对汉诗的英译处理与传统汉学家理雅各(James Legge, 1814—1897)和翟理斯(Herbert A.Giles)的后维多利亚风格汉诗英译不同,他选用的是自由体。《古中国》问世以后,在学术界引起它是中国古典诗歌英译还是现代英语诗的争议。休·肯纳(Hugh Kenner, 1923—2003)“基本将《古中国》当作英文诗来读”[10],而叶维廉强烈指出:“其中有些英译(比其他译法)在‘意象排列’‘韵律’‘效果’和‘语气’方面更接近原诗。”[11]在谢明(Ming Xie)看来,“庞德本质上是一位挪用型(appropriative)译者,翻译对他来说是让这些故迹活起来,让它们为自己所属”[12],另外,《古中国》“是英语诗歌改革和复兴的经典例证”[13]。搁置诸多争议不论,本文的讨论基于威尔逊(Wilson)对《古中国》的意见:“其作为英语诗的成就与其作为汉诗英译的质量同等重要。”[14]
《古中国》在英美诗坛久享盛誉,首先在于其丰富新奇的意象。纵观《古中国》中十九首诗,庞德在词语、比喻的翻译上“忠实”于他(或费诺罗萨)字面意义上的理解,尽管他们的理解经常背离诗歌本义。例如:《诗经·小雅·采薇》中的“四牡翼翼,象弭鱼服”[15]在庞德的《Songofthe BowmanofShu》中为:
The horses are well trained, the generals have ivory arrows and quivers ornamented with fish-skin.[16]
《朱熹集传》:“象弭,以象骨饰弓弰也。鱼,兽名,似猪,东海有之,其皮背上斑文,腹下纯青,可为弓鞬矢服也。”[17]庞德将“象弭”译作“象牙弓箭(ivory arrows)”,将“鱼服”译为“鱼皮箭囊(quivers ornamented with fish-skin)”与原意几乎接近,但象牙弓箭和鱼皮箭囊在西方读者眼中必为新奇之物,带着异化的东方色彩。
又如,李白的《江上吟》开篇之“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在庞德的《TheRiver Song》中为:
This boat is of shato-wood, and its gunwales are cut magnolia, Musicians with jewelled flutes and with pipes of gold Fill full the sides in rows……[18]
同样,“沙棠舟”(boat of shato-wood)与“木兰船舷”(gunwales cut magnolia),“玉箫”(jewelled flutes)和“金管”(pipes of gold)基本保留其本义,充分满足西方读者对古中国大唐盛世的想象性建构。
带着异化的东方色彩的意象在《古中国》中比比皆是,如:《侍从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TheRiverSong)中的“柳色之水”(willow-coloured water)①、《古风其十八》(PoembytheBridgeatTen-Shin)中的“断肠花”( flowers to cut the heart)、《玉阶怨》(TheJewel Stairs’Grievance)中的“玉阶”(jewelled steps)和“水晶帘”(crystal curtain)、《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Exile’sLetter)中的“三十六曲水回萦”(thirty-six folds of the turning and twisting waters)和“一溪初入千花明”(a valley of the thousand bright flowers)等。这些中国化的意象和表达极大地丰富了英语语言,引导一心寻求突破维多利亚英语诗歌传统的庞德开创著名的意象派诗歌,正如赵毅衡所言:《古中国》“是中国影响进入庞德自己创作的媒介。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标志着他作为现代一个最重要的诗人的开始”[19]。
除了新奇的意象,庞德还创造性地翻译原诗中的比拟和想象。如《江上吟》中“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被译作:
The eastern wind brings the green colour into the island grasses at Yei-shu,The purple house and the crimson are full of softness.[20]
这两句诗中多有误译:“红楼”变成了一种颜色(crimson),“觉春好”在庞德的笔下是“充满柔情”(full of softness);同在《江上吟》中,“春风卷入碧云去”被译作“The wind bundles itself into a bluish cloud and wanders off ”[21],在中国古诗中常见的“碧云”和“风卷云动”在西方语言中获得新的生命力,令人耳目一新。李白《长干行》中“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在庞德所译《河商之妻》(TheRiver-Merchant’sWife:ALetter)中为:
The paired butterflies are already yellow with August Over the grass in the West garden.[22]
庞德将原诗中表示时间的“八月”误释为“因八月而黄”(yellow with August),虽不准确,却增加了英语的感染力,让读者更加深切体会河商之妻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丈夫归家的焦灼。李白《古诗其十八》中“衣冠照云日”在庞德的笔下为:“头冠在云日之下闪光”(head gear glittering against the cloud and sun)[23],中国诗常见的表达在英语语境下似乎获得了一种神话般的想象力,直与奥林匹斯山上众神的光芒相辉映。
通过庞德的再现,中国古诗中的意象和比喻等语言获得新生,极大地丰富了英语词汇和英语诗歌的表现力,在欧美诗歌急于求变的历史状况下适时为其注入新鲜血液。中国古诗语言对英语诗歌语言的丰富,正如莎士比亚戏剧对英语语言的丰富,因此,庞德认为“中国文化对包括意象派诗歌在内的新诗运动所产生的影响就像希腊文化之于欧洲的文艺复兴”[24],此言不虚。
庞德对英语诗歌的革新更体现在意象并置与句法切断技巧中。在《古风其十四》(LamentoftheFrontier Guard)中,意象并置和句法切断的手法频繁出现:
古风其十四 Lament of the Frontier Guard
胡关饶风沙 By the North Gate, the wind blows full of sand,
萧索竟终古 Lonely from the beginning of time till now!
木落秋草黄 Trees fall, the grass goes yellow with autumn.
登高望戎虏 I climb the towers and towers to watch out the barbarous land:
荒城空大漠 Desolate castle, the sky, the wide desert.
边邑无遗堵 There is no wall left to this village.
白骨横千霜 Bones white with a thousand frosts,
嵯峨蔽榛莽 High heaps, covered with trees and grass;
…… ……
三十六万人 Three hundred and sixty thousand,
哀哀泪如雨 And sorrow sorrow like rain.
且悲就行役 Sorrow to go, and sorrow, sorrow returning.
安得营农圃 Desolate, desolate field.[25]
“木落”本为叶落,庞德在此译作“树落”(Trees fall),在此不作深究,而“木落秋草黄”一句的译文 “Trees fall, the grass goes yellow with autumn”为两个英语英文单句的并列,中间没有连接词,为不符英语语法规则的句法切断。同样违背语法规则,甚至句法不完整的有 “Three hundred and sixty thousand, / And sorrow sorrow like rain./Desolate, desolate field”,译者似乎完全代入到役兵哀伤的状态中,重复的“悲伤”(sorrow)和“荒凉”(desolate)仿佛在模拟三十六万悲哀行役人的哽咽。在此,译者似乎无暇考虑语言的选择和句法的准确,而正是这种无序的诗行,给予作品更大的张力。此外,“荒城、天空、大漠”(Desolate castle, the sky, the wide desert)是在误读原诗“荒城空大漠”基础上的意象并置,三个意象的并置产生蒙太奇效果,勾画出一幅空阔、辽远又荒凉的图画,与诗歌主题相呼应。
意象的并置、重复和句法的切断打破英语习惯用法,连接词的缺失使诗人的感情流露更加流畅无窒,形容词的重复有时则代替(甚至增强)了英语副词的效果,同时增强诗行的张力与画意,继承中国古诗“诗中有画”的传统,正如George Kearns在讨论庞德《诗章第四》时说:
整个诗章几乎没有一句我们惯常称之为“完整”的句子。一切在流动,依着逗点,冒号,分号,省略号流动——语法表出内容。(他用的)语法(按:即破解传统西方句式的语法)造成了电影镜头的效果,从落满树叶的山谷,剪接到我们往上看着了光的树顶的镜头,然后接回到与阳光完全绝缘的山谷……[26]
庞德受中国古诗启发革新英语诗歌的意象并置和句法切断技巧不仅影响其此后的诗歌创作,还影响其他现代派诗人,例如,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从庞德处“继承了反陈述反说教的写象思想以及从中国诗灵动语法所打开的英语语法的创新”[27]。诚如赵毅衡所言:《古中国》“对美国诗所起的影响,是任何其他译本,包括韦利的译本都无法比拟的”[28]。
无论是丰富的意象,还是意象并置、句法切断,实则中西语言、语法、文化的“混杂”,如霍米·巴巴(Homi K.Bhabha)所言:“混杂(hybridity)是以英语‘民族’权威作为熟悉象征到以殖民挪用作为差异性符号的变置,从而引起主导话语沿其权利主轴分裂,不再具有代表性和权威。”[29]庞德作为美国主流文化中的一员,虽不站在“边缘”文化的立场,但他挪用中国古诗元素革新英语诗的做法,可看作一种穷则思变式的自我文化殖民,而其带来的效果是意象派诗歌运动的蓬然勃兴和英语诗风之大振,影响美国现当代诗歌百年进程。
庞德对中国古诗之“创造性叛逆”也影响到亚裔美国诗歌的创作。有论者认为,“《古中国》是亚裔美国诗歌广义上的先祖”,而庞德“在协助‘亚裔美国诗歌’作为一个整体建立普遍的文化可读性和成为一单独门类方面起着重要作用”[30];而在帕克(Josephine Nock-Hee Park)看来,“(美国)现代派形式与亚裔美国诗学不对立,相反,正是前者使得亚裔美国诗人挪用现代派东方主义以为己用成为可能”[31]。显然,这两位评论者依然以美国主流诗派、主流诗人为中心,忽略亚裔美国诗人在运用双语、双文化进行诗歌创作的独特美学价值和战略意义。本文以庞德《古中国》对华裔美国诗人陈美玲创作的影响为例,试图澄清美国现代派诗歌与亚裔美国诗歌的影响之争。
诚然,陈美玲的诗歌创作受到庞德及其意象主义运动的影响。陈美玲两封《流亡者的信》(Exile’sLetter)直接借用庞德《古中国》中的一首诗题,其中《流亡者的信:革命失败后》(Exile’s Letter:AftertheFailedRevolution)[32]跨越时空与中国古代女诗人蔡琰(文姬)对话,陈诗代言人的族裔经历与蔡琰流亡北荒匈奴的经历形成共鸣,中国古代的“舂打小麦”(threshes wheat)和“缫丝剥茧”(forces silk from mulberries)是诗中重要的象征性意象。
此外,陈美玲的第二部诗集的标题《凤去台空》(ThePhoenixGone,TheTerraceEmpty)取自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古中国》中有此诗的英译 “The City of Choan”,其中,首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被译作 “The Phoenix are at play on their terrace./ The phoenix are gone, the river flows on alone”[33],特点是突出的意象和切断的句法——陈美玲继承了他并置意象的技法,而且在该诗集的标题诗《凤去台空》中,陈更加有意地切断语法结构与并置意象,以突出诗中大量的意象,包括众多的中国文化意象,使得作品的情感表达更加流畅,画面感更加凸显。
然而,兼有中国文化传统基因与居住国语言敏锐性的陈美玲比意象派走得更远,她模拟中国律诗“起承转合”的结构,创作英语“绝句”,写作赋体诗,努力将其对中西诗歌的领略发挥到极致。首先,陈美玲的《凤去台空》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在结构上平行,并在主题上相互呼应②。李白诗首联“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讲述诗人登上凤凰台,面对凤去台空、江水悠悠的慨叹。而在《凤去台空》的第一诗节,陈美玲讲述了“我”闲步浅水河畔石头公园的所见所想,实则表达“故国不再”的忧伤和“客居他乡”的孤独。在《登金陵凤凰台》颔联:“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中,李白回顾前朝历史,缅怀已逝先贤,感慨王朝的盛衰更替,感伤生命的短暂易逝,触景生情。陈美玲则描绘了一个普通的美国华裔家庭:老实本分的祖父母、好赌却依然顾家的父亲、疼爱孩子并辛勤劳作的母亲——他们那个动荡时代所有苦难华人的代表。如果说李白感慨的是魏晋南北朝的兴衰,陈美玲诗中所记叙的则是华裔美国移民的历史,她用诗的语言再现和缅怀中国移民所经历的苦痛和挣扎。李白诗的颈联和陈诗的第三部分都是全诗的转折处,正符合律诗四联在结构上“起承转合”之说,不同的是,李诗颈联“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是从历史到眼前景物的转折,而陈诗的第三部分是从往事到未来的转折。两位诗人最后都以愁绪终结:李白“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表达了仕途坎坷、政治失意的忧伤,而陈美玲讲述的是少数族裔恋爱的失败——表面上是恋爱的失败,实则是种族差异和歧视的结果。
此外,在诗集《纯黄狂想曲》(2002)中,陈美玲更加自如地运用中国文化符号,频繁引用中国文学经典入诗,且灵活运用中国古典诗歌形式创作英文诗歌。《中国四行诗(44号坟墓的女人)》[34]运用了绝句的形式。由于语言的巨大差异,这十二首英文组诗无法与中国绝句在韵律、节奏上相匹配,但陈美玲的四行诗要么运用中国诗歌比兴手法,比喻新奇,意象突出,总体上追求中国诗歌所珍视的“辞不尽意”“意在言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诗集中的同名诗《黄色狂想曲》,模仿赋体而成。正如中国诗赋所表现的“铺采摛文,体物写志”[35],言辞铺张,情感恣肆,陈美玲的“狂想曲”用铺张恣肆的重复和排比充分展现了别致的英语赋体:开篇连用三个“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管/你的种族、你的性别、你的肤色……”[36],而且全诗共用了六十多个“说:……”的结构,气势磅礴。
与庞德对中国文化的创造性翻译不同,陈美玲不仅因为追求诗歌形式的创新有意拨用中国文化符号,更因为情感因素试图回归母居国文学传统,彰显自己的族裔身份。陈美玲在诗歌创作形式上的创新,超越意象派作家对中国意象的简单挪用,也不止于意象并置与句法切断的效果,而是将中华文化之精髓融入英语书写中,借用唐诗的辉煌和赋体的张扬,不仅在华裔美国文学中弘扬了中国文学传统,更努力实现中西文化在文学中的汇通,为多元文化之交流与融合提供典范。
庞德《古中国》对英语诗歌最大贡献在于通过中国意象的借用、创造性误译、意象并置、句法切断等手段进行西方诗歌艺术的革新,并发起广泛的“意象派运动”,影响了大批西方诗人,实为中西诗艺沟通之先锋。而具备双语和双文化背景的华裔美国诗人陈美玲在“意象派”的基础上,对中西诗艺的互通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探索,模拟中国律诗,创作英语“绝句”,写作赋体诗,诚为继“意象派”之后对英语诗歌的又一次革命。
中国古诗在庞德诗中的移植与变异跨越时空、民族、语言、文化的界限,陈美玲的诗与中国古诗、庞德《古中国》的双重互文则进一步突破浅层的文化交流,并打破族裔的疆界:他们的诗歌可谓超越文化、国界和族裔的“世界诗歌”之先声。正如叶维廉所慨叹的:“我们的诗人今天正愁煞于自己独特文化神髓急剧流失而瘫痪神伤,我们也许可以作类似思考,以诗存菁的方式,给我们古代以还的文化新的催化胎生”[37]。可以说,庞德和陈美玲在此焦虑的影响下作了较为成功的实践。
庞诗、陈诗与中国古诗的三重变奏体现的是多元文明杂糅的力量,其中蕴含着文化的传承与变异,也正是在这样的交流、碰撞与融合中,诗歌得以丰富和发展。在文化交流与碰撞空前频繁的当今时代,多元混杂的“世界诗歌”“世界文学”已日渐成为创作的主流和研究的热点。
注释
① 此为庞德对“龙池柳色初青”的误译,反而创造出新奇的词汇。
② 关于陈美玲《凤去台空》一诗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互文,敬请参考笔者已发表的论文《华裔美国诗歌与中国古诗之互文关系探微——以陈美玲诗作为例》,载《中国比较文学》2014年第2期,第158-1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