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刚,张泠然,耿天成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关键时期,中国经济已经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为了平稳度过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并有效应对国际环境的不确定性风险,需要以战略产业带动整体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对战略产业进行准确选择与合理调控,是复杂变化的国内外形势所提出的共同要求。
就国内而言,国家积极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优化产业结构,落实“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1)王泽宇、耿天成、赵艳华:《风险投资人声誉与新三板企业生产力实证研究》,《北京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同时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旨在实现区域平衡发展,培育新的增长动能。在经济运行整体稳中有变、变中有忧的背景下,为保证上述发展政策的有效执行,需要借助“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略产业,充分发挥其溢出与带动作用,放大产业政策的杠杆效应。同时,这对于充分识别战略产业的作用并制定针对性的产业发展政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尤其需要从理论的角度,对于战略产业带动效应背后的机制加以清晰地揭示。
就国际而言,当今国际局势处于快速变化的阶段,机遇与挑战并存。一方面,国家积极推进“一带一路”倡议,推动重要产业实现与沿线国家的互联互通,对接不同国家各自的产业、市场、技术等优势。一部分产业作为实施“走出去”战略的突破口,对国内外经济起到明显的带动作用,并形成了良好的示范效应,有助于降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成本与系统性风险。(2)黄群慧、韵江、李芳芳:《工业化蓝皮书:“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工业化进程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21页。另一方面,如中美贸易、技术、投资等领域的摩擦也反映出国家间关系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贸易不平衡、大幅加征关税、技术出口限制、投资限制等问题给中国的外部经济环境蒙上了一层阴影。从长期而言,帮助一批战略性产业在国际市场上获取核心竞争力,培养更多国际领先企业,是解决各种摩擦、改善外部经济环境的核心途径。
在政策实践方面,中国一直鼓励和支持战略产业的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对战略产业问题十分重视,早在2014年中共中央召开的党外人士座谈会上便提出,应逐步增强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服务业的支撑作用,依靠产业化创新来培育和形成新的增长点,后续在多个会议中也反复强调要优先培育和大力发展一批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2000年以来,政府陆续制定了《当前国家重点鼓励发展的产业、产品和技术目录》《十大重点产业结构调整振兴规划》等指导性政策,以及针对关键行业的政策文件,如《汽车产业发展政策》《水泥工业产业发展政策》《钢铁产业发展政策》等等。2010年,国家进一步提出了“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概念,并将其作为提高我国产业核心竞争力的关键措施。此外,国家于2016年印发《“十三五”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更新了战略性新兴产业名录,强调要将战略性新兴产业摆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突出位置,大力构建现代产业体系,推动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通过上述划分名录的方式,以及通过相关的政策优惠措施推动战略产业的发展,被各级政府广泛采用并取得了明显成效。(3)陆国庆、王舟、张春宇:《中国战略性新兴产业政府创新补贴的绩效研究》,《经济研究》2014年第7期。
国家在各时期对于战略产业选择的调整,反映了不同经济社会发展阶段下的时代要求。面对不断深化改革的国内环境以及更复杂的国际局势,为了紧扣重要战略机遇新内涵、加快经济结构优化升级,有必要对于战略产业选择的标准进行与时俱进的发展。现有研究中关于战略产业的探讨,一方面缺乏对于战略产业概念本身的清晰界定,容易与其他诸如主导产业、先导产业等概念混为一谈;另一方面,当前关于战略产业选择的研究更多是基于经验的判断以及对于国外实践的借鉴,相对缺乏更加系统的理论支撑,尤其是需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战略产业选择标准。因此,本文采用产业关联这一新的理论视角,分析了战略产业发挥其带动作用的底层机制,详细讨论了新时代环境下战略产业的选择标准。产业关联理论的丰富内涵能够有效匹配战略产业的核心特征,并且该领域中的投入产出分析等成熟的研究方法也为战略产业的选择提供了良好的模型工具。因此,上述思路可以有效提升战略产业选择研究的系统性和科学性,对政府和企业的实践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国家之所以如此重视战略产业的发展,归根结底是因为它们在国民经济中所起到的“战略性”决定作用。整个国民经济网络是由各个产业相互交织、连接所形成的,这些战略产业处于网络结构中的关键节点位置,因此其自身的发展变化对于网络中的其他环节具有深刻的影响作用。
关于战略产业的定义,胥和平将其总结为推动当前和未来国民经济运转和发展、支撑国家经济增长战略规划,并能够反映国民经济和技术发展趋势的产业。(4)胥和平:《战略性竞争产业中的国有企业》,《中国工业经济》2001年第5期。李林玥更加具体地指出,战略产业,尤其是战略性新兴产业,是指能够带动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并在产业发展过程中扮演“领头羊”角色的产业。(5)李林玥:《促进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国际化发展研究的新思路》,《管理世界》2018年第9期。韩国学者李根(Lee Keun)等认为,一些战略性产业是很多技术创新产业化的重要媒介,有利于充分释放技术的生产力。(6)Keun Lee, Chaisung Lim,“Technological Regimes, Catching-up and Leapfrogging: Findings from the Korean Industries”,Research Policy,2001,30(3):459-483.向东等则强调战略产业是促进经济稳步持续发展、对产业结构调整以及技术进步起到带动作用、能够保障国民经济战略顺利实施的产业。(7)向东、张睿、张勋:《国有控股、战略产业与跨国企业资本结构——来自中国A股上市公司的证据》,《金融研究》2015年第1期。基于对现有战略产业定义的梳理,本文所讨论的战略产业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为实现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等目标所选定的、对其他产业具有关键带动作用、对国民经济发展具有持续重要影响的产业。这一概念强调以下三个方面的特征:
第一,明确的政策导向。战略产业是政府为实现产业结构升级等目标而主动进行选择的产物。在推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由于商业运营具有较强的逐利性和短视性,仅仅依赖企业自身是不够的,必须考虑到国际竞争格局的变化,立足于国家的中远期发展目标,对发展战略进行一定的规划、对经济运行进行适度的干预。而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充分发挥自身的能动性,对影响国家经济竞争力的关键产业进行分析,前瞻性地鼓励和支持特定产业的发展,体现了政府在识别战略产业过程中所发挥的积极主动作用。(8)逯东、朱丽:《市场化程度、战略性新兴产业政策与企业创新》,《产业经济研究》2018年第2期。
第二,关键的带动作用。某一产业之所以成为战略产业,不仅意味着该产业自身为国民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还包括另一个维度,即对于其他产业的广泛带动作用。例如一些技术性产业,虽然自身在国民经济产值中所占比重较小,但是却提供了其他诸多行业的基础性技术,或者对于其他行业生产力水平的提升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于是这一特点也会大幅提升该技术产业的战略性作用。(9)张敬文、谢翔、陈建:《战略性新兴产业协同创新绩效实证分析及提升路径研究》,《宏观经济研究》2015年第7期。(10)杨勇:《产业关联、市场竞争与地区新生企业产能累积》,《中国工业经济》2017年第9期。在国民经济网络中,某些战略性产业会由于自身的规模体量或自身的行业属性等原因,天然地能够与其他很多重要产业实现连接,因此该产业自身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会辐射并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第三,可持续性的影响。由于不同产业的演进过程、发展逻辑各不相同,因此即使在同一时点,各产业可能处于不同的生命周期阶段,表现出不同的特征。某些产业虽然现有规模不大,但是处于产业爆发的初期,同时符合国家经济结构优化和转型的需要,有利于帮助国家建立起长期的、可持续的发展动能。因此考察一个行业的战略性,应该前瞻性地结合国家的产业结构发展需要、结合产业自身的发展规律来评估其未来的价值。此外,也要动态地考虑,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本国的产业竞争优势如何建立。不同国家由于自身的资源禀赋、历史发展、制度文化等方面的诸多差异,会形成独具特色的产业发展路径和国民经济结构。(11)刘宇:《谈韩国政府在文化产业发展中的作用》,《特区经济》2015年第4期。因此,评估对未来的影响并立足于国家相对竞争优势,是判断某产业是否具备持续战略性影响的关键。
上述三个特征,决定了战略产业的选择需要具备前瞻的、动态的视角,以评估某产业对于提升一个国家未来整体竞争实力的战略性作用。这三个特征既体现了对于战略产业进行准确选择和正确引导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有利于我们将战略产业与其他相近概念进行明确的区分。
为了更好地研究战略产业的选择问题,避免与其他概念混淆,有必要将战略产业与相关概念进行严格的区分界定。在过往的研究和实践中,诸多学者和政策制定者基于不同的考量及分类方法,提出过一系列的相近概念,包括主导产业、支柱产业、优势产业、先导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等。本文对于战略产业的定义,与上述相关概念既有一定的关联性,也有内涵上的差异。
战略产业的明确政策导向和可持续性影响特征,使其区别于主导产业、支柱产业和优势产业。它不仅强调某产业当前在国民经济中客观的增速贡献、存量份额与业绩表现,且强调政府的主观能动性,看重产业未来的发展空间。相对而言,主导产业主要强调对当下的增长贡献作用。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期,不同经济部门的经济增长速度之间普遍存在着差异,而经济整体的增长率往往是由某些关键产业所驱动的,这些关键产业便成了该阶段的主导产业。支柱产业强调的是在当下经济存量中所占的比例,是指现阶段在国民经济体系中占有较大比例、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产业。支柱产业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若想在一个地区当中成为支柱产业,需要在不同产业之间残酷的竞争中存活下来并不断壮大。优势产业则更加强调当下相对的业绩表现。优势产业的定义是,在当前经济体系中具有一定的份额,并且经营状况良好、资源配置合理、资本运行效率和投入产出比率较高的产业。(12)[美]萨缪尔森、诺德豪斯:《经济学》,萧琛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98页。战略产业的明确政策导向和影响可持续特征,决定了一方面,战略产业的选择过程不仅需要参考客观的产业发展数据,而且应该充分强调政府进行规划调控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战略产业不仅局限于当前产业运行现状,而且更加着眼于长期国民经济增长点的培育和未来产业结构的塑造,代表产业结构演变的方向。
战略产业的关键带动作用,使其区别于先导产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涵盖了更广的范畴。先导产业的定义强调先行的概念,其任务是在国家的引导下先行发展,并引导其他产业部门朝着特定战略目标推进。先导产业虽然有可能在未来起到重要的战略性带动作用,但是当前所占经济份额不大。而战略性新兴产业与战略产业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将范围限定在处于新兴发展阶段的产业,更侧重由技术等要素所产生的外溢效应,而战略产业所涵盖的范围则更为广泛。其一,战略产业也包括那些并非处于新兴阶段,但是由于在国民经济中占有较大体量,与其他行业产生了广泛的经济关联,从而具有深刻战略带动作用的产业,如能源、粮食等产业;其二,随着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成熟,也有可能逐步过渡到战略产业的阶段。因此,对于战略产业的选择,既要重视处于技术前沿的新兴产业,也不应忽视一些已经发展成熟的传统产业。
以上相关概念的辨析,说明战略产业的选择并非仅限于当下的、局部的、被动的过程,也不仅仅是某个行业发展或企业盈亏的问题,而是会对国家的经济和科技实力产生持续的、动态的重大影响,最终关乎一国未来的综合国力。因此,有必要立足于国民经济的系统性、全局性的思维,从产业链视角出发,基于产业关联理论,建立起更加科学的战略产业选择标准。
关于战略产业的选择标准,以往学者提出过诸多可供借鉴的维度,如市场需求、比较优势、生产率上升水平、收入弹性、带动效应、增长潜力、技术密集度、就业状况、短缺替代弹性、可持续发展性、瓶颈效应等等。(13)郭克莎:《工业化新时期新兴主导产业的选择》,《中国工业经济》2003年第2期。(14)刘颖琦、李学伟、李雪梅:《基于钻石理论的主导产业选择模型的研究》,《中国软科学》2006年第1期。然而,由于过往研究中缺乏对于战略产业的明确定义且上述标准往往将战略产业的作用简化为单一维度,因此对于本文所界定的战略产业适用性较差。本文认为,只有回归战略产业发挥其影响作用的机制本身,寻找最契合的理论视角,才能提升选择模型的科学性。关于如何选择具有重要带动作用的产业这一话题,产业关联理论以及与此相关的产业间溢出效应研究构成其理论基础。因此,本文选择基于产业关联视角,展开对战略产业选择问题的分析。具体包括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产业关联理论丰富的内容体系、完善的分析工具为这一视角提供了重要基础。在一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当中,各产业部门之间存在互相依存、彼此制约的关系,这种现象被称为产业关联,其进一步体现为经济活动之中各产业之间的投入产出关系。(15)程大中:《中国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程度及演变趋势——基于跨国投入—产出分析》,《经济研究》2015年第9期。(16)余典范、干春晖、郑若谷:《中国产业结构的关联特征分析——基于投入产出结构分解技术的实证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1年第11期。为了更加清楚地解释这一现象,里昂惕夫率先使用了投入产出分析方法,来研究经济体系当中不同产业之间深入而广泛的经济与技术联系。安查斯等学者在对现有研究加以归纳、梳理的基础上,提出了基于投入产出表的、比较完善的产业链位置测算方法,对某一产业与最终消费者之间的距离进行了测算,从而为战略产业选择提供了直观的、量化的参考手段。上述众多研究成果为本文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与方法基础。(17)Wassily W.Leontief,“Quantitative Input and Output Relations in the Economic Systems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36,18(3):105-125.(18)潘文卿、李子奈、刘强:《中国产业间的技术溢出效应:基于35个工业部门的经验研究》,《经济研究》2011年第7期。(19)Hollis B.Chenery,Tsunehiko Watanabe,“International Comparisons of the Structure of Production”,Econometrica,1958,26(4):487-521.(20)陈国亮、陈建军:《产业关联、空间地理与二三产业共同集聚——来自中国212个城市的经验考察》,《管理世界》2012年第4期。(21)Pol Antràs, Davin Chor, Thibault Fally, Russell Hillberry,“Measuring the Upstreamness of Production and Trade Flow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2,102(3):412-416.(22)Pol Antràs, Davin Chor,“Organizing the Global Value Chain”,Econometrica,2013,81(6):2127-2204.(23)刘刚、梁晗、殷建瓴:《风险投资声誉、联合投资与企业创新绩效——基于新三板企业的实证分析》,《中国软科学》2018年第12期。
第二,产业关联理论可以有效匹配战略产业的三个核心特征。其一,就战略产业的明确政策导向特征而言,现有学者对于国内外产业间关联的大量分析,能够为政府梳理产业间关系提供丰富的参考经验,有利于帮助产业政策制定者更好地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其二,就战略产业的关键带动作用特征而言,借助产业关联分析方法可以将带动作用的程度加以量化,从而进行更加科学的对比。其三,就战略产业的影响可持续性特征而言,产业关联理论为我们观察某个行业提供了一个动态的视角,不仅考察了单向关联和直接关联,而且会同时深入分析各种逆向关联和间接关联。所以,采用产业关联理论可以有效契合战略产业的三个核心特征,提升选择标准和选择过程的科学性。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将采用产业关联视角构建战略产业选择模型,揭示其背后的关键逻辑。而由于产业之间具有不同的关联方式,具体可以进一步分为关联的内容和关联的形式两个子视角。产业间关联的内容包括:产品与服务关联、生产技术关联、价格关联等。而产业间关联的形式包括:后向关联和前向关联、直接关联和间接关联等。本文将基于上述产业关联的不同子视角,对战略产业的选择维度进行阐释。
在社会生产的链条中,产业之间具有密集的流通与互动关系。就关联的内容而言,产业关联可以分为产品服务关联、生产技术关联、价格关联等多种形式。其中,从产品与服务关联视角出发、评估战略产业选择问题是最基础的环节,生产技术关联则是影响战略产业选择最为突出与活跃的因素,而价格关联是考察战略产业带动效应时最为直观且动态的视角。
第一,在上述诸多关联中,产品与服务构成最基础的关联内容。产品与服务关联具体是指产业之间密集的产品与服务流通关系,一些产业部门所产出的产品和服务成果,将进入另一个产业部门被用作生产资料。生产技术、价格等其他关联内容,都是基于产品与服务关联所产生的。例如,对于身处众多行业上游的能源产业而言,新的能源形式出现会改变众多产业的能源供给结构,进一步促进这些产业内生产技术、价值链环节和劳动力结构等方面的革新。因此新能源产业可以借助其广泛的产品与服务关联网络,提升各行业的生产效率。这些在生产与服务关系上辐射范围广、同时带动作用强的产业,对于国民经济会起到更加重要的战略作用。
第二,生产技术关联是战略产业发挥溢出作用时最重要的媒介之一,也是影响战略产业选择最突出的因素。由于各产业自身的产品结构和属性不同,导致其价值链条及价值链条上所需要的技术也具有差异。这种技术的差异使得上下游产业之间在发生产品和服务关联的过程中,必须符合彼此对于技术的要求。自2010年以来,国家不断倡导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充分体现了国家对于生产技术关联的重视。由于人工智能、智能机器人、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新兴技术不断取得突破,并加速与经济社会各领域深度融合,新业态、新模式不断涌现,对于经济增长的拉动效应正在不断释放。在经济新常态下,战略性新兴产业成为推动我国经济稳定增长的重要力量,带动了产业结构的优化和产业整体技术水平的提升。
第三,价格关联则为我们考察战略产业的辐射带动作用提供了最为直观且动态的信息。产业之间的价格关联,是产品与服务关联在经济价格层面上的反映,而价格关系的变动,也会反过来影响产品与服务关联的强度和稳定性。以粮食产业为例,粮食作为一项特殊的战略物资,如果不能实现基本自给和保证价格稳定,在遭遇气候灾害或粮食禁运制裁等自然及社会压力时,将会对社会民生产生巨大的冲击。核心原因在于,粮食被直接或者间接地用作众多产业的原材料,被广泛用于生产各类供社会居民使用的食品类型和供牲畜养育使用的饲料产品。因此粮食价格的变动,会提升其他诸多行业的生产成本,从而间接转嫁到居民生活成本之上。鉴于粮食等产业与诸多产业间紧密而深刻的价格关联,国家对于这些战略产业的价格监测和调控力度也远高于其他产业。
1.前向关联与后向关联视角。
从产业关联的方向角度做区分,产业关联可以分为前向关联和后向关联两种形式。战略产业可以分别通过上述两种不同关联方式发挥对其他产业的带动效应。这两种传导机制分别更适用于产业链中上下游不同位置上的企业,并分别侧重于通过需求端和供给端发挥其影响力。
具有更多后向关联关系的产业,可以借助其更加偏下游的产业位置,从需求端推动技术创新和生产效率优化。对于某一特定产业而言,该产业生产过程中所消耗的产品与服务的来源产业,是其后向关联产业。因此,后向关联关系反映了某产业在生产运行过程中,由于需求消耗而对于其他产业产生的拉动作用。以新能源汽车产业为例,随着新能源汽车领域的机会逐步显现,很多互联网和新兴创业公司纷纷涌入这一赛道。这些企业并不具备传统车企那样丰富的生产与制造经验,但是可以借助与用户间丰富的线上交互入口来汇总需求,促使传统车企积极探索新能源汽车的应用场景、吸收最新的科技成果,为自身赋予了新的活力。与之相对的,具有更多前向关联关系的产业,可以借助其更加偏上游的产业位置,将自身的技术创新成果传导至下游产业。对于某一特定行业而言,将其所输出的产品与服务作为中间产品进行使用、再加工的产业,为该产业的前向关联产业。以移动通信技术产业为例,从3G发展至4G,再到不断研发成熟的5G移动技术通信标准,每一次通信标准的更新换代都推动着众多下游硬件和软件厂商的变革和创新,从而转化为人们触手可及的便利。
2.直接关联与间接关联视角。
在产业关联的网络中,存在着各种不同的直接关联与间接关联。在战略产业发挥其带动效应的过程中,直接关联是基础,而间接关联是重点。
直接关联是指一个产业直接为另一个产业提供产品、劳务或者技术。与之相对的,间接关联则是指在两个产业之间并没有发生直接的产品、劳务或者技术的关联,而是通过其他产业起到中介作用,间接地完成产品、劳务与技术的传导。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产业,往往不仅会对与其直接关联的产业产生重要的影响,同时也会广泛地通过间接关联辐射到更多的产业。例如原油、煤炭、金属等矿产开采行业,由于其产品的加工方式多种多样,加工链条也可以进行较长的延伸,因此往往能够通过多个加工环节对于很多其他行业产生深远的间接影响。因此这些行业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对于整体经济的平稳运行和增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本研究进一步建立起包括科技投入、专利成果、进出口贸易等多个维度的战略产业选择模型。考虑到篇幅限制且各维度的计算逻辑相似,本文仅选取科技投入维度作为示例,立足于产业关联内容中的生产技术关联,综合前向和后向、直接与间接等四种关联形式,并以国家统计局披露的投入产出表、各产业科技投入数据为基础,通过构建具体的量化模型对战略产业进行筛选。(24)岳中刚:《战略性新兴产业技术链与产业链协同发展研究》,《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2014年第2期。(25)肖兴志、王伊攀:《政府补贴与企业社会资本投资决策——来自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经验证据》,《中国工业经济》2014年第9期。(26)孙坚强、崔小梅、蔡玉梅:《PPI和CPI的非线性传导:产业链与价格预期机制》,《经济研究》2016年第10期。
本文选取了生产技术作为产业关联内容的代表,筛选出生产技术内容视角下的战略产业名单。具体测算方法分为两步:第一步,构建产业间距离指标(Distance Measure,DM)这一变量,综合体现了产业链上的前向后向、直接间接的关联关系;第二步,将DM作为权重指标,构建起某产业科技投入向各行业外溢影响模型。
第一步的核心思想在于:将产业链及产业间关联关系进行量化呈现,将前向与后向、直接与间接的关联过程集中体现在DM这一变量的计算之中。该测算方法基于的是投入产出表的一个基本关系:
Yi=Fi+Zi
(1)
公式(1)中,Yi代表着i产业的所有产出值,Fi是指i产业所有产出值中被直接在终端环节消费掉,以及成为资本形成总额的那一部分,Zi则是该产业的产出值中作为原材料输入到其他行业的部分。假设一个国家有N个产业,则可以进一步推导出公式(2):
公式(2)可以进一步替换为公式(3):
Y=F+DF+D2F+D3F+…=(I-D)-1F
(3)
在公式(3)中,(I-D)-1被称为里昂惕夫逆矩阵。其中DF是指某产业产出值中被直接作为原材料应用于其他产业的部分(定义为Duse),而(I-D)-1F-F是指某产业产出值中所有被应用于其他行业作为原材料的部分(定义为Tuse)。基于上述恒等式所建立的关于产业链位置(DM)的测算定义为:
DM=Duse/Tuse=DF/[(I-D)-1F-F]
(4)
由于Tuse包括了Duse,因此Duse/Tuse始终为0与1之间的数值,且Duse/Tuse的数值越大,说明该产业的产出值更多地被直接用于其他行业作为原材料,处于产业链的相对下游位置。而Duse/Tuse的数值越小,则说明该产业的产出值更多地被间接用于其他行业作为原材料,处于产业链的相对上游位置。
第二步的核心思想在于:计算某产业的年度科技投入沿着不同产业间距离进行外溢,最终对各产业及整个国民经济所起到的总溢出效应,具体计算过程如公式(5)~(7)所示。其中,i与k分别表示i产业与k产业,n为产业总数量,Investi表示i产业的年度科技研发总投入,DMi表示i产业在产业链上下游位置指数,DMk表示k产业的产业链上下游位置指数。公式(5)中TSII(i)表示的是i产业科技投入向上下游全产业的溢出能力,其中的(Investi/|DMi-DMk|)体现了i产业科技投入对k产业的溢出影响能力,将产业间位置差额即产业间的绝对距离作为分母,能够体现出i产业科技投入对于距离较近的产业具有更大的影响能力,而对于距离较远的产业则影响力减弱。进一步地,将上述跨产业间距离的溢出影响能力根据产业数量进行加权平均,则反映了i产业科技投入对于全产业链中任何一个产业的平均溢出影响能力。类似的,公式(6)中USII(i)表示i产业科技投入向上游产业的溢出能力,公式(7)中DSII(i)表示i产业科技投入向下游产业的溢出能力。公式中根据产业间距离远近对溢出效应进行适度的加权,从而使得测算结果更加严谨。
TSII(i)=∑(Investi/|DMi-DMk|)/(n-1),i≠k
(5)
USII(i)=∑(Investi/|DMi-DMk|)/(i-k), 1≤k
(6)
DSII(i)=∑(Investi/|DMi-DMk|)/(k-i), 1≤i (7) 在数据来源方面,本文用于计算产业间距离的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国民经济核算司编制的2012年度《中国投入产出表》,并基于此进行计算得出各产业链位置数据表。本文的各产业科技投入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披露的全国科技经费投入统计表,并将其中的产业分类与《中国投入产出表》中行业分类进行统一,均采用现行《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2017)作为行业划分标准。本文选取2015—2017年全国科技经费投入统计数据,由于全国科技经费投入统计表仅包含科研活动相对密集的40个产业,并未涵盖国民经济中的所有产业,且通过与投入产出表行业标准进行统一,这40个产业合并为投入产出表中的24个产业。限于上述数据的可得性问题,对于科技投入的溢出能力指标,本文选取了这24个代表性的产业计算出其2015—2017年期间的年均科技投入Investi,并进一步代入上述(5)~(7)三个公式计算各产业的年均溢出能力,并输出了这24个产业的TSII、USII、DSII及三者的平均值。 模型输出结果如图1所示,图中的横轴数字是一个相对值,表示科技投入经产业链放大后的溢出效应指标。由图中TSII、USII、DSII三者的均值指标分析可知,通信设备、计算机和其他电子设备,化学产品,专用设备,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品这四个产业处于第一梯队,反映了这几个产业的科技投入对于其他产业具有较大的溢出作用。这种溢出作用背后有着双重原因:一方面该产业本身对于科技投入较为重视和依赖;另一方面该产业与上下游之间密切的关联将本产业的科技投入影响辐射至其他产业,起到了较明显的杠杆放大作用。 图1 各产业的生产技术溢出效应指标 通过进一步观察上述四个行业的USII和DSII两个指标可以发现,通信设备、计算机和其他电子设备的USII明显高于DSII,即对于上游产业具有更高的科技投入带动作用,说明该产业的科技投入在提升本产业技术创新的同时,能够间接地为上下游产业提供一定的科技成果借鉴和促进作用;而与之相反的是,专用设备产业的DSII明显高于USII,则体现了专用设备对于下游产业的科技投入溢出效用更明显。此外,本模型与国家战略新兴产业名录中的战略产业选择结果有较高的一致性,可以看出,通信设备、计算机和其他电子设备所对应的战略新兴产业为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化学产品产业所对应的主要战略新兴产业为生物产业、新材料产业;专用设备产业所对应的主要战略新兴产业为高端装备制造产业;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品所对应的主要战略新兴产业为新材料产业,进一步验证了上述四个产业所处的重要战略地位。 可见,上述模型可以作为各级政府和企业在选择战略产业过程中的决策辅助工具。本研究所建立的战略产业选择完整模型,更加综合地考虑了科技投入、专利成果、贸易价格等诸多维度,从而能够完整反映产品服务、生产技术和价格这三种主要的产业间关联内容,以及直接与间接的产业关联形式。限于篇幅,本文选取科技投入这一战略产业选择维度作为示例,对于结果进行计算输出和解读。综合以上多个维度的战略产业选择模型,将对于政府和企业的相关战略产业选择决策,尤其是在跨区域和跨国际等复杂环境下的战略决策起到较强的指导作用。 针对战略产业的选择和评估问题,本文提出立足于产业关联理论视角的思路,并建立起以科技投入为代表的战略产业选择模型,以提升选择过程的系统性和严谨性。各级政府基于这一视角选择战略产业、制定产业政策时,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立足产业关联,加强顶层设计,从产业关联的内容和形式出发,充分发挥战略产业的带动作用。政府在对于战略产业进行规划设计的过程中,可以基于产业关联的视角,分别从关联的内容和关联的形式两个维度,对某一产业的战略性影响进行更加结构化的分析。其一,要从产业关联的内容出发,分析战略产业在生产与服务、生产技术和价格等方面对于其他产业的外溢影响;其二,也要同时考察与其他产业间前向或后向、直接或间接的关联关系。同时,可以结合上述两个维度,具体分析战略产业在某种特定关联形式与某种特定关联内容的强度和广度,并在不同的时间、地域等权变条件下加以动态分析。这一分析过程可以在对特定产业的战略意义得出系统认识的同时,也能够识别出诸多关联中作用最主要、影响最深刻的关联方式,作为产业政策制定的着力点和突破口。 第二,做好时序规划,突出主要矛盾,在时间和空间上合理安排产业政策重点。由于政府的资源与管理精力的有限性,在选择并支持战略产业发展的过程中,应该结合不同发展阶段的社会主要矛盾及各地区的实际情况,做好时序安排、合理分配重点。其一,由于战略产业的选择标准服从于当下经济社会发展的主题,随着经济、社会与技术环境的变迁,战略产业选择的标准和侧重点也在不断变化。因此,要采取权变的思维视角,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下考虑各产业的最新发展情况,结合现实环境的要求调整重点。其二,在不同的地域间需要合理协调和分配资源,这既要求各级政府能够基于当地产业实际情况,明确自身劣势,突出优势产业的带动作用,也要求中央政府层面进行合理的统筹规划布局,避免重复建设和过度竞争。 第三,坚持市场主导,强化政策协同,以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保障战略产业发展。在明确了战略产业的选择方案之后,既要培育公平开放透明的市场环境、顺应市场机制,也要匹配有效的战略产业支持政策。其一,由于很多战略产业自身处于众多产业关联之中,在影响其他产业的同时,也受到来自众多产业直接或间接的推动发展,其本身往往是符合市场化趋势并存在广阔市场需求的。例如,众多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所面临的污染治理压力和能源紧缺问题等,会促使其对于更加环保和储量丰富的新能源形式产生更强烈的需求,为新能源产业的持续蓬勃发展奠定市场基础。因此,在支持这类战略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应该顺应市场机制本身,对于产业运行过程进行适度干预与合理疏导,避免过度干预使得政策与市场发生矛盾。否则,可能会导致战略产业的发展偏离健康的轨道,甚至带来诸如产能过剩等一系列问题。其二,鉴于很多战略产业在发展初期面临资金短缺、技术不成熟等艰难阶段,因此有时难以靠市场化机制跨越这个时期,此时则需要发挥政府产业政策的力量,对这些产业领域进行适时、适度的投资与支持。鉴于中国产业转型升级步伐总体快于发达国家,因此需要有效发挥产业政策的作用以协调各种经济行为。(27)马本、郑新业:《产业政策理论研究新进展及启示》,《教学与研究》2018年第8期。总之,战略产业的健康有序发展依靠的是市场机制与政策引导二者的紧密协同、合理推进。(二)模型结果与分析
五、关于战略产业选择的政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