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犬记（外一篇）

文 李云

好端端的拉布拉多，吃完早饭竟莫名其妙地瘸了。

养狗就和找对象似的，得对个眼缘。

当初选狗时有几方面考虑：第一，脑筋得聪明，聪明的狗通灵、好交流，养大了有成就感；第二，身材要适中，太大太小都不好，太大了遛狗时容易把老人抻着，太小了跟个玩具似的，没有狗的感觉；性格要温和，别动不动就叫，惹邻居讨厌；生活好打理，掉毛的不能要，口水多的也不能要，收拾起来麻烦。

网络上、狗市上、朋友圈综合考察了一番，几位入选：边牧聪明，但价格也好，怕以后养不起；德牧个头不错，但样子太凶，不够亲和；金毛温和，但毛长不好打理；综合智商、体型、功能、特点诸多因素，拉布拉多最终入围。

从狗市领回一条两个月大的乳白色拉布，起名小白。开始手忙脚乱地添置家当：怕乱跑，买回一只笼子；怕着凉，添置一床被子；怕寂寞，淘来一堆玩具；怕生病，购入一筐狗粮。一家人的作息时间开始随着拉布的活动规律调整。

早上定的闹钟失去了作用，会让小白被尿憋的哼哼声磨醒，喜欢宅家的父亲，开始一日三次定时下楼遛狗。原先的狗粮赶不上它不知饥饱的饭量，只好停止购买，把胡萝卜、白菜切成丝，拌上搅碎的鸭架，和到玉米面白面做成的窝头中，上锅一蒸，小白会循着窝头将熟的蒸汽活蹦乱跳，兴奋不已。家有一犬，就像添了一口人，父亲每天的时间因为小白被排得满满当当。

大型犬长速极快。不到半年，小白从当初只喝羊奶、亦步亦趋的小狗长成了参天大犬，在广场里四处奔腾、追逐跳跃，一身乳白极为亮眼，成了广场众狗中的白马王子。父亲也因成天遛狗成功加入了养狗人的圈子，夸夸其谈起自己的驯养心得。

渐渐地，活动半径开始增大，到公园，到河滩，到树林，到河边，只是某日上了一趟山，回到家里，竟卧地不动了。

千呼万唤，小白拖着一条后腿到父亲跟前。

糟了，髋关节发育不良。

怎么办？好歹也是条命，给卖狗的打电话，说多喂点抗生素，等段时间就好了；过几天，还是老样子；有些着急。

到街上开了很久店的夫妻诊所（江湖游医）去看，问咋了，试纸，细小。

到宠物医院看，拍片子，没医保，做手术。

算了，领回家吧。父亲舍不得，心想，穷人穷命，谁让你落我们家了，养好就养好；养不好就这样吧，瘸腿人还多得是哩！

父亲每天拖着小白上公园。

三个月后，好了，夫妻诊所说，若不是当初那副药，是他们治好的。

医院说，这狗纯种的自愈率不高，说明品种不纯。

父亲笑笑，没有说话。

领着到河神庙聂姓兽医处查看，仍是带着老婆、徒弟行医，不改多年赤脚风范。他的判断都是基于你的描述之上。在此行医多年，也是看准了市场空白：第一，情感攻势：不怕狗，什么狗来了都让主人攥紧嘴，他便要下手揣揣，因一般人是怕狗，他这一下手，让人觉着他似乎懂狗，易产生亲近感；第二，类比原则：根据你的描述，给你开个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子，譬如去疼片防疫针之类，完全类比人的治疗方法，区别不过是根据体重按比例配药，虽治不了病，但亦医不死狗；第三，心理定位：他知大凡来医狗者，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去找医生。他若能医好传出去便是神医再世，若医不好宠物主人也只好听天由命。这虽与医人有区别，但道理趋同，且风险小得多；第四，无限试错：他也从来不承诺能看好病，只是模棱两可地告诉你，先打针、吃药看看，不行再如何。原来用的是试错法。由此看来，只要一不怕脏，二不怕咬，第三再学点心理学，当个兽医的准入门槛还是不高的。

试骗记

老韩头专注上当60年。

却从不认为自己上过当。年轻时苦练中华养生益智功，高价录像带、录音带、练功书买下一堆，新闻上都报道创始人张洪堡携款潜逃了，老韩说，强身健体啦，又没把钱花到麻将扑克上，值！老伴有风湿性关节炎，听收音机上说申鹿茶有特效，3000 元一副，10000元买五个疗程送五个疗程，老韩头一盘算，还是10000元的性价比高，兴冲冲买来给老伴喝，药一入口老伴就吐了，实在没法下咽，旁人说那药就是茶叶渣，你老韩头又上当了，老韩头不认，说病没好是因为咱没喝完药，不怨药，怨咱自个儿没坚持。老韩头晨练，被人拉到宾馆听了堂课，回到家拿上存折取出几万买了台按摩盆，据说能通过按摩脚上穴位包治身上百病，邻居说那盆也就几百块钱，老韩不信，不想没用几次盆坏了。邻居说上当了吧，老韩说，啥东西没个寿命，遇上了呗，自认倒霉，不能说人家东西不好。

抠抠省省一辈子，当上得多，也没攒下啥钱。好在儿子争气，在科学院当研究员。儿子每次回来探望老韩头，总是劝：爸，你这年龄大了，我定期领你去医院体检，有啥咱遵医嘱吃药，别老到街上乱买那些东西。老韩头嘴犟：又不是花你的钱，儿子还管老子哩！儿子说：不是钱的问题，你买的那些东西治不了病，钱也没少花，心里还难受，图啥？老韩头说：不是钱的问题你咋不给我买？儿子说：假的我给你买干啥？老韩接得快：假的你都不给我买，真的你能舍得？儿子说：咋舍不得，有病了咱该去医院去医院，你这不是没病嘛！老韩说：我就是因为吃这些东西才没得病，等有病了再去医院还来得及？

儿子总是拗不过老子。

某夏，老韩头给儿子打电话：车站那儿贴着广告，铁路学院招生了，中考高考落榜的都能报名，免学费，还包分配。你外甥不是初中毕业在家闲着了，快告他报名！

儿子说：假的！

老韩头生气了：你看都没看咋就知道是假的？咋我一说啥事儿你都跟我拗着来？

儿子说：正规院校招生哪有满大街贴广告的？大凡是个学校招生哪能啥基础都不要求？字都认不全数都算不了每个人基础都不一样怎么教？办学校衣食住行都有成本，现在就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这学校要是免费了，费用从哪儿出？这广告就是骗那些病急乱投医的人了！

老韩头支吾着：明明确确写着学费全免么，再说人家还包分配了！要签合同，不包分配了要赔偿钱哩。

儿子说：那都是骗人的。学费不要，但食宿要钱啊，羊毛出在羊身上；至于分配，打发你到一个工厂流水线上，每月工资1000元，你干不干？干下去，没前途；不干，那是你不遵守协议，也赖不到人家账上。

老韩头生气了：就让你这一棒子打死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怎么满大街发传单没人管？要是假的，怎么能上了电视广播？要是假的，怎么他们留的手机号没人封住址没人查……你说是假的，你咋不管？

儿子说：我这搞科研的，咋管？

老韩头问道：你是不是干部？

儿子说：啊，咋啦？这和干部有啥关系？

老韩头吼道：干科研就不能打假啦？那是光骗我一个？咋培养你当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