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争成为和平年代的传说故事,一些当年常见的武器被闲置下来。我们在柴房堆砌的杂物中,不停地发现一些蒙尘物件:打破的灯盏,坏掉的竹筐,废弃的尘掸,破旧的凉鞋,被老鼠啃噬过的旧书本子……几支生锈的红缨枪在这些东西后面,以一根棍棒的模样,漠然呈现。显然枪上的缨穗在时间中已化为齑粉,但残留在枪头和木头接缝里可怜的丝缕,依旧提供出它们曾以战为生的依据。曾有人将红缨枪的枪尖用锤子卸下来,拿到铁匠铺,进行一番改造,变成闪着金光的镰刀。这种将武器变为工具的行径,既忽略了红缨枪的前世,也否定了它的今生,来自一把镰刀的锋利显然要比一把红缨枪敦厚得多。我们也偶然遇见一些废弃的手榴弹,带着木把子的完整手榴弹,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但又轻飘飘的,带着呛人的气息。更多手榴弹上的木把子早已不知去向,或许腐烂成泥,也或许被当了柴火,总之,留下来的,在暗淡光线里郁郁寡欢沉默度日的手榴弹头,像一个不停流失记忆和温度的人,仓皇间睁眼时,只剩下自己的残骸,被人们遗忘,也被它本身遗忘。在村里,有人家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它的职责是镇压一些邪气的侵入,并驱散噩梦的到来。剑鞘上厚厚的铁锈,更像是邪气和噩梦的粘附,长年累月,渐渐增厚,并淹没着宝剑的锋利,让它自动剔除自己的记忆和原初功能。没人见过宝剑出鞘,更未聆听过清亮悦耳的“仓朗朗”之声。有次我在别人家看到一把大刀,绿锈像黏痰般将它的刀刃紧紧裹住。当武器逐渐从人们生活和视野中消失,男人们之间的对峙变得隐秘乃至消弭,寻常下,他们慈祥而寡言的面貌,让人看起来异常平和,安静,宽厚,值得信赖,只有在一条牲口面前,他们才会稍露自己的触角,寒冷而锐利,带着本性中好斗和征服弱小的一面,仿佛冰山一角。我们猜测,在深夜无人参与的梦境深处,男人们会拿起自己的武器,与他人开战,搏杀,流血,然后从梦里醒来,惆怅,或者开怀大笑吧。
那些没有长成男人的男孩子,刚刚八九岁的样子,大人们爱说:“七岁八岁惹人嫌,惹得狗也不待见。”此时的他们,远未见识过生活残忍而无情的一面,更未经历过成人之礼以及风霜磨砺,所以并不像成年男人那般有城府,懂得掩藏的道理。他们总是像一只只好斗的公鸡,顶着彤红的鸡冠,脖子上那圈黑色的羽毛动不动就支棱起来,霸道地在街衢穿梭,并成功利用危险地带,比如墙头、粪堆、悬崖和河流,上演着作为男人天生所具有的无畏无惧和所向披靡。当我们跳绳跳乏了,结伴从某家院子里走出来,常常会遇见这些狗也不待见的男孩子,在街上,学校里,庙院里,有时是砖窑那边,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一群人在追。如果前面这个跑得太急,跟后面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远,他会慢下或者停下来,笑嘻嘻地喊,快追呀,快追呀。跌倒了,膝盖流了血,顺手挖一把黄土盖在伤口上,又往前跑,躲到土墙或树干后面探头探脑。仿佛村道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既不会生气,也不怕疼。
不止如此,他们还喜欢在手里紧握一根长棍子,一根带着春天嫩皮的枝条,不很粗,也不很细,带着一股鞭挞万物的激昂和韧性。敲在石头上,不会崩断;敲在流水上,不会沉落;当它敲在人身上时,会有深深的痛意,并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印痕。我们小女孩总是惧怕着男孩子手里的那根棍子,像怕打雷和放炮一般,每每遇见,都靠着墙忐忑地迈步,或者远远躲开。
更多时候,男孩子们总是梗着脖子大声说话,跟同样梗着脖子大声说话的另一个男孩子抬杠,天上地下,墙角旮旯,抬杠的内容无处不在。
倘若他们腰里别着弹弓,遇见一只鸟在树上警觉地蹦跳,两个人便会说,来比赛,谁输了谁就挨罚。
几个?
十个。
说来就来,谁怕谁。
两个人同时掏出弹弓。一只弹弓用柳树枝丫做成,系着黑皮筋;另一只弹弓是用双股铁丝做的,系着红皮筋。这是来自两个不同家庭的武器,它们携带和发散着各自家庭的独特气息,在使用武器者手里,将两块出自同一处的石子,放在皮筋中间那块深色皮质上面,并借助它,将自己的臂力发挥到极致。总有一块石子就要打中那只小鸟的翅膀,或者它身边的树枝、爪下那片晃荡的叶子。也有时候,空中的两块石子,像被某种东西突然纠合在一起,从各自的轨迹迅速脱离,赴死般向对方撞去,发出巨大的“叭”声,然后奋力弹开。那时,两个男孩子的脸上,都会涌现出一股失望之气,乃至两个人又要不停地寻找下个目标,展开一场新的搏杀。更多时候,那个打在鸟羽或者鸟身近旁的石头,会极其明确地表明自己胜利的态度,让来自弹弓的拥有者沾沾自喜。弹弓的质地,根本左右不了结局,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运用者靠的是那股真气,而非武器本身。战败的小孩,通常会嬉皮笑脸,但不求饶,也不说软话,只做出满不在乎的姿态,来逃避或试图逃避即将到来的那个惩罚。倘若没有别人再来搅局(诸如我们要做另外的游戏,而他们必得参与;或正好两个人的家长路过,两个人搂着肩,做出一个好样子给大人们看。但这种时候并不多见,我们总是喜欢看热闹的那种小孩,又胆小、又害怕,不敢走出来阻止,又不敢指责其中一人的霸道),胜利者就会将拇指指尖压在食指指尖上,张开嘴巴,对着指尖联盟狠狠地吹气。两个叠在一起的指尖接收到来自主人的命令,似乎也增加了凌厉的分量,毫不犹豫朝战败者头颅弹去。战败者也会躲闪,但又不是真躲闪,反正随着指头弹到脑壳上,他会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而站在旁边的我们,会帮忙数数,一、二、三,越数声音越大,越数声音越多。
身边的女伴,眼里全是幸灾乐祸。恐怕我也是吧?但心里充满恐惧,恍然间弹脑壳的手,一下一下弹在自己脑壳上,头顶阵阵发麻。那些观看的男孩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龇着大板牙,笑嘻嘻地数数,还监督弹得够不够狠,另一个被弹的躲没躲。无良看客的样子,做得富足。
弹脑壳,当日乡下土话叫“弹颅颅”,村里男孩子没有谁躲开过一场意气争斗中的输局,也没有一人躲开过“弹颅颅”的惩罚。他们身体里,藏着巨大的能量,大夏天冒着烈日在街上打闹,大雪天脸冻得通红,手上全是紫色的冻疮,也要到温河里搬冰吃。二林咳嗽得惊天动地,依旧不停地用偷拿出的铁镐砸冰,送给这个,又送给那个,后来觉得无聊,便说,我们数数吧,谁吃到第七块,谁就跟我打赌。男孩子们当然不怕。据说男孩子们头上都长着反骨,火气大,有天胆,既如此,便都响应了,谁吃到第七块,就弹谁的颅颅。男孩子们大呼小叫聚在一起,最終,总会以这种方式收场,仿佛大幕一旦拉开,就得决一胜负,方才尽兴。
倘若在学校,男孩子们也会畏惧老师淫威,因为老师的颅颅弹得比他们响,比他们疼,更熟练,也更自如。在老师面前,我们当然甘拜下风。但他们还是有办法随时挑起一场争斗。那时乡村小学都是复式教学,五个年级,不到二十个学生。当老师给某年级讲课时,另外四个年级的同学写作业,这就给了我们做小动作的机会。
争斗在光天化日下暗暗拉开帷幕,也不必烽烟,男孩们自己就是烽烟,也不必发令枪,他们就是发令枪。烽烟起,枪声响,我左边的二林跟右边的海海便挑起了争斗,刚开始,他掐他一把,他捅他一下,我在无形中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但他们不能对我下手,因为女孩子都是爱哭鬼,一旦我哭了,老师并不问缘由,直接从讲台上下来,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后来两个人的头,凑到我的石板前,商量着如何开战,最终,两人确定,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那道五年级的算术题,看谁能猜准得数。二年級的学生,看五年级的数学题,其难度可想而知。
另一个问,输了怎办?给一根石笔。
行。
两个人各就其位,将题抄在石板上。一个鬼得很,装出做题的样子,两只扇风耳一闪一闪地动,那是悄悄听老师讲呢。一个在石板上,大大写了一个35。另一个虚虚写了一个45。一会,老师将列在黑板上的数式写完,白粉笔写下48。我看见写45的这个,悄悄用石笔将5改成了8。不用等下课,输了的一方就将一根白白的圆石笔递过去。拿到石笔的这个,得意洋洋地笑了。老师的粉笔头,蹦一下,打中他的脑门,他低下头,龇着嘴还在笑。
村里要演电影的消息,是中午大喇叭里传来的。一到学校,男孩子们就聚在一起,他说要演《甜蜜的事业》,另一个说要演《小花》,他们身后都有一帮拥趸,极其忠实地坚守着各自的战线,毫不妥协。只有一种方式,能让这场争论走向一个明朗之地,那就是商量一下输的一方要出什么?是脑壳,还是物件?还是替赢家做事?
村里不常演电影,有时候,我们会跟随大人去往温河对岸属另一个公社的邻村看电影,但也不常去。因为温河常常发大水,过河时,得求人背,这对于我们的母亲们和我们来说,都是件特别为难的事。只有姐姐们在河边不用开口就有人蹲在她前面了,但多数时候,姐姐们宁愿等待那个一直不肯走到自己跟前的小伙子,也不愿轻易爬到蹲下来的身体上。那时,我们总是觉得姐姐们太作,于是,就飞快地爬到那张背上。有时,这张背并不情愿,乃至直直地站起来,让小孩自己从背上溜下去了。但更多时候,小伙子们也不好意思拒绝一个小女孩的热望,他们轻飘飘地背着我们过河的时候,心里有巨大的失望。
现在,村里要演电影,这件大事让小孩们兴高采烈,一放学,不回家,就到庙院里占位子去了。没有板凳,我们就搬石头,搬砖头,找木头,反正等大人们吃晚饭出来的时候,前面都被我们占满了。那是深秋的傍晚,夜里很冷了,胡乱地吃完饭,母亲翻箱倒柜找大衣,她是件小大衣,我是件戴帽子的灰色猴大衣,妹妹还小,当然不能出去看电影,早早被母亲哄着睡了。祖母将煤油灯放在了窗台上,锁了门,一家就去看电影了。在场院,我坐在小孩中间,跟他们一样兴奋。不止是要看电影,最重要的是,男孩子们那个暗自生效的争斗,在半天后,马上就要有结果了。我们期待什么?并不知道,只觉得这事极其刺激而让人满怀欢喜。
第二天,四五个男孩子早早就去了赢者家里,抬着猪食桶,替人家喂猪食。那些猪,好像认人般,哼哼吱吱不好好吃,也或许它们也在看输家的笑话吧。
我小时在村里,所有小孩的口头禅都是,打赌。仿佛这两个字,是一个葫芦,挂在每个小孩的嘴边,一张嘴,它就晃荡出来了。女孩子之间有时也会打赌,但不及男孩子用得自如,赢得兴奋,输得舒展。现在想想,可能女性天生就有怕疼和小气的毛病,动不动生气,又怕失去拥有的一点东西。在村里,妇人们动不动就会吵架,自家孩子被欺负了,自家鸡跑人家窝里下蛋了,或者人家不小心把泔水洒到自家门口,反正只要这些小事发生,便不顾羞耻,跳将出来,叉腰挺肚,嘴里吐出极其恶毒的言语,去诅咒和奚落对方。显然,她们更愿意失去脸面而非物件。
其实,男孩子们输掉的,也不过自己皮肉的一时疼痛,颅上弹过,不会留下痕迹,而一些小物小件的输资,不过诸如石笔,一把南瓜子,一块糖,一瓶开水等不值一提的东西。似乎大些的比如书包,衣服,帽子等,这些来自父母的赐予之物,小孩从未把它们当成贴己。仿佛有看不见的圭臬,从未人敢逾规越矩。
记忆里唯一一次,来自小海和福牛,他们比爬树。河里有棵柳树,一半长在水里,一半长在崖边。小海当时新做了一个弹弓,是他大哥从煤窑带回的8号铁丝弯的,皮筋一改自行车内胎,变成韧性好的气门芯,关键是皮筋之间那张软皮,也是大哥从外面找回来的鳄鱼皮,为此他显摆个不停,弹弓也不往腰里插了,时时拿在手上,走起路来,拿弹弓的手臂都抬得高高的。那弹弓似乎也的确好用,在多次射击中,总是稳夺头筹。为此,他弹了别人好多颅颅。福牛是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总是拿一双黑黑的眼睛盯着你看,笑的时候,黑眼睛里会涌出一层水,然后,眼睛渐渐弯起来,像月牙。他有个诨号,叫铁铃铛,就是因他眼睛得来的。现在,他非要跟小海比爬树,看谁爬得高。小海性子急,说话打雷下雨,根本挨不过铁铃铛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小海占惯了上风,每次问“输了怎么办”的那个人都是他,这次当然也逃不脱。铁铃铛的黑眼睛,仿佛一汪深潭,就要吞下小海的大板牙了。但小海还是满不在乎。
什么也行?
废话,肯定的。
那,我输了,就把我的新鞋给你。
一时都大家都愣住了。低头看他的新鞋。那是一双军用球鞋,曾让我们极其艳羡过,比我们脚下的布鞋,要高级好看得多。这样大的输资,在之前小孩的争斗游戏中,从未出现过。
但小海肯定是心动了,因为他舔舔嘴唇问:
那我输了你要什么?
你的弹弓.
小海不觉将弹弓往身后掖了掖。但还是豪气地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小海将弹弓放在了小河口的石头上,铁铃铛的球鞋早已恭恭敬敬等在那里了。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存了许多年,有时会想,那双球鞋,就像是在召唤弹弓的到来,并暗自施了某种法术,将它定在那里。更多时候我会想不明白,平日拙手拙脚的铁铃铛,怎么可能就赢了身体灵巧的小海呢?
当铁铃铛拿着小海的弹弓离开小河口的时候,小海满脸迷茫地盯着他的背影,表情之中,有惋惜,也有不舍,感觉他就要流下泪来了。
在一些没完没了下雪的阴天,我们的父亲也会走出大门,冒雪去往另一个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叔叔大爷家里,那时,我们会戴着一顶棉帽子,尾随而去。
叔叔家炕桌上,早放好了一个简陋的棋盘,上面放过茶壶,也放过酒壶,当过盖子,也当过笸箩,棋盘上的格子,被各种液体浸泡过,又通过日光晒干,留下暧昧模糊的印记。但这并不妨碍两个男人——长大了的男孩子之间的游戏。当然,此刻的他们,仿佛依旧惋惜年少时间输掉的那副弹弓般,满含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那方棋盘之中,同时也渗入了所有过往的时间和记忆,因为太多太稠密,他们暂时遗忘现实的存在,而更加专注游戏里自我的出击和守卫。争斗从来都是,你进我退,你退我守,伺机出动,适时收手。他们麾下的棋子,显然比当初那些伙伴要听话得多,它们不会反悔,也不会背叛,更不会讥笑。没有表情的棋子们之间的战争,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拱卒,跳马,支士,飞象,将军。硝烟起,硝烟落,所有的硝烟,都通过父亲的口唇散去或者吞下,一切随风,活着跟死去,有同样的姿态和方式。
隔壁的房间里,也有人在粉连纸上画下了一个完整的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那是我们的哥哥们,上唇间浮着一层稚嫩的胡茬,嗓子变粗,人突然高大起来。他们已不屑拿着棍子在风里奔跑,一群一伙,大声喊叫。即便冬天的温河冰面,这个之前他们最喜欢的天地,也消失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更愿意躲在柴房里,找到生锈的铁钉,卸下红缨枪的枪头,替自己的弟弟做一个冰车。当村里的小孩们在热腾腾的冰面上飞翔的时候,他们抄起挂在墙上的扁担,替父亲去一里外的泉子沟挑水。在那里,他会遇见一个同样挑水的大姑娘,他替她吊水,然后沉默地走远。
现在,几位哥哥正在学着父亲们的样子,用棋子来表达自己年龄所带来的成熟,和对游戏的狂热。犹疑中走一步,思谋半晌,后又悔棋重来。比起父亲们的棋局,他们要热闹多了,总是悔棋,总是被对方笑话,一局棋,用不了一袋烟功夫。
而那边,父亲和叔叔刚刚下完一盘,抬眼,外边沉阴依旧,再来一盘。
据说棋局就是赌局,有人用一局棋赢回了一个女人,还有人因为一局棋远走他乡。古话说烂柯山上,神仙下了一盘棋,看棋的人斧子把都烂完了,等他下山,山下已是几百年后了。据说在很久前,有位外使跟皇帝下棋,每下必输,使臣不善饮酒,某次皇帝便以饮酒当输资,使臣沉吟后答应了。皇帝得意极了。
使臣问,若外臣赢了,皇帝输了,皇帝怎办?
皇帝成竹在胸,哈哈大笑道,随你。
使臣便说,那若外臣赢了,皇帝要翻山跨海,去收复国之外的整个天下,这样才公平。
皇帝想,不过一个常败将军,说话如风,刮一股而已,就爽快承应了。
他们下了三盘棋,三盘皇帝均以失败告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无奈之下,便遵守信诺,带领全部军队,渡江跨海,攻战他国。皇帝威名远洋,刚开始,那些小国不战而败,俯首称臣,但随着冬季来临,部队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士兵们无法适应气候,即便如此,皇帝觉得自己输了棋,就不能悔,所以并未有退兵之意,最终,在遥远的北方大雪之中,皇帝力竭而亡,全军覆没,成片的尸体被苍鹰,秃鹫,老鼠和蝙蝠们吞噬,连同他们肉体渐消渐失的,还有身后的家园和大好疆域。
一盘棋,有时可定國运、家运,和人运。
男人们深谙其理,只下棋,不论输赢。想来,当日村里人的拥有也不是特别丰厚,无一国之力,无封疆之地,他们只有几亩薄田,一方小院,家人和有限的牲口,所以他们虽然难掩征战和意气之心,幻想一夜之间暴富,为王为相,但几十年的生涯,已经让他们明白,珍惜眼下,才是最正确的拥有,所以也只能在风雪中,通过虚假棋盘,冒着枪林弹雨,为夺得头筹而煞费苦心,在无边的幻想中你死我活。
那局棋,下了好长时间。他们根本没有察觉身边多了许多人,那些人帽子和肩头的雪刚刚融化,在温暖的屋子里冒着袅袅热气,他们自觉分成两派,像棋盘上的兵卒,一会大呼小叫,一会摇头落憾。这盘棋,直下得天幕渐落,大雪重来。
小孩焦急不已,不停地问,输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他们尚未知,许多年以后,他们也会像面前的父亲叔叔们一样,为一盘没有输资的棋局,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