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
编辑有话说:突然词穷,不知道编辑该说什么话比较合适。最近特别忙,鲜少督促作者写稿,所以其实特别感谢作者每次都能如约给我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故事。我想在此跟我所有的作者说一声:“辛苦了,爱你们!”
【一】
当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龇牙咧嘴的宋芳菲时,阿河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前两天去城里作报告时便被告知今天会有一个叫宋芳菲的摄影师进山拍摄。虽然很多年过去,但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一抖。
今天在家里等了一天,他還是不见宋芳菲的人影。
山野小路难走,担心她遇到困难,阿河赶紧出门去找她。
用镰刀钩走宋芳菲周围裹着的刺藤后,看着面前和记忆中相似的五官轮廓,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还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宋芳菲。他强压住心里的翻江倒海,故作平静地说:“宋芳菲?”
宋芳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双手撑地,努力往后缩。
阿河见她这样,没有丝毫的意外,边境偷猎走私猖獗,难怪宋芳菲会怕。
“我叫郑河,你叫我阿河就行。我是山里的守林人,听说你今天来,怕你出意外,特地来找你的。”阿河说完,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工作证。
宋芳菲仔细看了证件,又见他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和手里提着的印有“国家林业”的布包,心里逐渐放松下来,脸上的恐惧也渐渐消失。
见宋芳菲不再防备,阿河赶紧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生了锈的捕兽夹穿透了她的板鞋,脚底不断渗着血。
他伸手动了动捕兽夹,耳边立即传来宋芳菲的抽气声,他手下的动作也越发小心。费力地将捕兽夹一点点地掰开,小心地取下捕兽夹后,他把带血的夹子扔进了他随身携带的包里。
宋芳菲见捕兽夹被取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阿河见状,一把摁住她,急道:“别动。”随即,他起身在不远处拔了一些药草,在石头上碾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用来止血。
“上来吧。”阿河蹲下,一只手里抓着她的大布包,另一只指着自己的背。她轻声道谢,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背。
山路崎岖不平,可阿河走得很稳,没让宋芳菲受一点儿颠簸。他刀削一样的侧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宋芳菲怪不好意思的,提出下来自己走,却被他阻止。
“山里的路不好走,我背你反而能加快速度。”
宋芳菲妥协,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努力减轻自己的重量,好让他背起来更轻松些。
大概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阿河的守林屋。把她放在石凳上后,阿河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忙碌。
“你在山里待了多久了?”宋芳菲大声地问他。
“七八年了。”阿河手上动作不停,将最后一道菜放上桌,“吃饭吧。”随即,他转身进屋拿碗筷。
见阿河明显不愿意多说,宋芳菲便不再追问。
晚饭之后,阿河扶她到房间里,她打开电脑修照片。院子里传来流水的声音,她好奇地将头探出窗外查看。
院子里,阿河裸着上半身正在往身上浇凉水,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的映衬下发着光,水珠顺着肌肉的曲线流下。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阿河转过头来,她的脸涨得通红,立即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
她拍拍自己剧烈跳动的胸口,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此后的两天,宋芳菲基本是在床上度过的,阿河也是早早地出门巡山,直到晚上才回来。三天后,她勉强可以下地,她拖着伤脚给阿河做了一顿晚饭,算是感谢他的救助。
饭桌上,阿河第一次问起关于她的事情。
“你是记者?”
宋芳菲摇头否认道:“我是慈善机构的,得知这边偷猎偷盗的行为比较多,就想过来拍些照片,呼吁大家爱护动植物。”
她自豪满满的神情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他低头轻笑,她立刻向他投来不满的视线。
阿河立马恢复严肃,解释道:“你这个样子,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宋芳菲敷衍地点头,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专心对付桌上的饭菜。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她也不是什么大美女,故听见这样的话,内心没一点儿起伏。
【二】
宋芳菲把他忘了,他并不意外。毕竟五六岁时候的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记得。
他第一次见宋芳菲的时候,也才十岁。
宋芳菲是在一个大风天来到他们那儿的,漫天的黄沙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是戈壁,呼吸都是尘土的味道。周围混乱的环境和她的白裙子格格不入,她站在她父母的身后,偷偷打量着周围。
又矮又破的学校里,坐满了记者。教学楼上挂着村里书记连夜写的横幅“感谢宋凌波先生为睢县希望小学捐助书籍”,宋凌波是宋芳菲的父亲。
包括阿河在内的所有小学生统一坐在台下,安静地听他们发言。结束之前,宋芳菲被父母推出来发言,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张稚嫩的声音透过喇叭传进阿河的耳朵:我希望大家以后也能帮助别人。
结束后,村长强烈要求他们一家在此住下,宋凌波推托不过,便应下来。
晚上宋芳菲出来和阿河他们一起玩,几个人打算下河去摸螃蟹。宋芳菲好奇得不得了,强烈要求跟着。走到半路上,她走不动,阿河作为最高的小孩子,自然被要求背她。他汗流浃背的时候,恨恨地想:城里来的小姑娘就是娇气。
到了河边,阿河野惯了,和众人打闹的时候跌坐进河里,手被河里的碎玻璃划伤,流了很多血,把宋芳菲吓得半死,急忙给他包扎。他不屑地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娇气”一词再次从脑中闪过。
回去的路上,宋芳菲没再要他背。临别前,她送他一块带小熊花纹的创可贴。他胡乱塞进兜里,佯装不在乎地说:“幼稚。”
后来那块创可贴被他夹在课本里,一直小心地保存着。
对于再度遇见进山拍摄的宋芳菲,阿河觉得惊讶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她小时候就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第二天,宋芳菲醒来,阿河已经出门了。她吃过早饭后到房里拿了相机,一瘸一拐地出门拍摄。
这山里的路复杂得很,没阿河带路,她不敢走多远,只在小屋附近拍了几张。有只滇金丝猴在远处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她兴奋地回屋拿出一小块吃剩下的面包,放在院子外的小道上。
滇金丝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悠悠地走近碎面包。等它吃了一会儿,宋芳菲试探性地摸摸它,感知到它没有任何抗拒之后,她忍不住翘起嘴角。
傍晚,阿河回来的时候板着一张脸,怒氣冲冲的,宋芳菲本想提出明天跟着他上山的,见状,只好把这个要求咽回肚子里。
“有什么事?”阿河见她频繁地看向自己,直截了当地问道。
宋芳菲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明天我想跟你一起上山。”见阿河盯着她的脚,她立马开口解释,“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编辑在催我,我得赶快。”
这里没有信号,编辑自然不会催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阿河同意罢了。果不其然,阿河只轻轻叹息后,便点头同意了。
她顿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连点头称谢。阿河不禁被她的喜悦所感染,紧锁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三】
山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走,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全靠阿河用镰刀划开一条路,她停下来揉揉自己的小腿。
“你在这儿等等,我过去看看。”阿河纵身跳进一片树林。
他走过一个新的树墩,往前走了几步之后,看见更多新树墩的。他忍不住双拳紧握,额上也是青筋暴起,怒气萦绕。
昨天他便发现少了几棵珍贵树木,今天依旧在少,偷盗者未免太过猖獗了些。
“是偷盗树木吗?”宋芳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
阿河抿着嘴,算是默认。瞥见她手臂上的几道血痕,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把这穿上。”阿河把自己的长袖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下次进山,不要穿短袖。”
宋芳菲心里一暖,轻声道谢。
“回去吧。”阿河拉起她的手臂,在前面开路。
回去的路上,宋芳菲紧追那几棵树的问题不放,阿河被她磨得受不了,便将实情告诉了她。
每年雨季前后,因为山火发生的可能性小,所以检查都不是很严格,这便吸引了一大批偷盗偷猎者。昨天阿河也是无意中看见一个新被砍的树墩,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已经少了很多树。
“偷猎者是外国人吗?”宋芳菲不解地问。
阿河推开院子门,给宋芳菲倒了一杯水后,说道:“大多数是本地居民。”
“他们偷了运出去?”实际情况和宋芳菲想的不一样,她脑中的疑问更多了。
“不。”阿河喝下一大口水,想要借此减少喉咙的灼烧感,“他们自己用,当柴烧或者盖房子,我不清楚具体的。”
这下宋芳菲的震惊已经到达极致了,她瞪着溜圆的眼睛,企图从阿河的脸上看到一点儿开玩笑的成分,然而她失败了。
院子外传来“吱吱”的声音,两人赶忙跑出去看。
是那天那只滇金丝猴,宋芳菲立刻笑着凑上去给阿河讲了那天她遇到这只滇金丝猴的情形。
出乎意料的是,阿河脸上没有一点儿高兴。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准小道上的滇金丝猴,砸了过去,正打中它的屁股,它嗷嗷叫了几声后跑远。
“你干什么?”宋芳菲怒气冲冲地朝阿河吼道。
“不是所有人类都和你一样。很多偷猎者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引诱它们上钩,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它们知道,人类是恶的,是会伤害它们的,遇到就应该远远地躲开。”
宋芳菲从未见过这样的阿河,他盯着滇金丝猴离开的方向,眼里写满了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宋芳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盯着他的侧脸默不作声。
她之前去其他地方拍摄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这样她自认为“对”的举动。想到那些猎人的猎枪也有她的一份出力,她心里涌现的难过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没。
阿河注意到她的异样,也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她一直都是个固执的人,面对这些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任何口头安慰都无济于事。
悠悠地叹一口气后,他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谢谢……”宋芳菲瓮声瓮气地说。她方才就一直担心,怕阿河突然开口说安慰的话,但好在,他没有。她自小就不喜欢任何安慰,只有她自己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才能将其抛到脑后。
阿河能注意到她的小性格,她很惊讶,甚至还带了几分欣喜。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喜欢在作祟。
就算猜到珍贵的树木可能是本地居民砍的,阿河还是决定将他们揪出来。如果是专业的走私团伙,也算是歪打正着,如果还是那些居民,他也希望能借此警告他们一番。
没有犯案日期规律,更没有专门的地点,他们只能根据已经知道的那个树林做准备。不过,他们蹲在树林里已经三天了,仍旧没有任何收获。
宋芳菲的脸上因为蹲守时碰到了有毒的树木而起了一大片红疙瘩,手上也满是小伤痕。阿河心疼得很,劝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回,坚持要亲自抓住凶手。
阿河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的性子来。
好在蹲守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终于蹲到了偷木材的人。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见阿河端出猎枪之后便放弃了挣扎,宋芳菲用绳子将两个人绑好,阿河坐在木墩上问两人话。
两人一来一往,用的都是当地的方言。宋芳菲听不懂,便观察着两个偷盗者的脸色。
高个子一直没说话,盯着同伴的脸,神色紧张。宋芳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阿河放在一边的猎枪,她赶忙转身把猎枪拿在手里。不料,那人趁她转身之际迅速朝一个地方开溜,她着急得立刻伸手去扯那人的衣服,那人往前奔,差点把她带倒,她赶紧用脚踢那人的膝盖,危机得以解除。
她转了转手腕,阿河凑过来问她情况,她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碍。
“就是用不上力,估计是扭到了。”
阿河点点头,打算回去给她用药酒擦擦:“我得把这两人送去城里的派出所,你一个人回家……”
“我和你一起去。”宋芳菲急忙打断他。
阿河牵着绑着那两人的绳子,宋芳菲跟在后面。
“他们是专门走私的吗?”宋芳菲问。
“不是,他们说砍树是为了过冬,当柴火烧。”阿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宋芳菲知道阿河心里不好受,她沉默,没有再打扰他。
那个高个子男人没走多久便开始喘气,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动,几人只好在原地稍作休息。接下来,这种休息还发生了很多次,宋芳菲觉得那人的体力还不如自己。
顺利地把人移交到派出所后,两人重新返回山里。
宋芳菲进屋开始收拾自己的行礼,她要马上回去,把这一现象发布出去。这个理由太啼笑皆非,让人难以接受,她必须要呼吁各界人士重视西部边境各方面的发展,不只是经济方面,还有文化教育方面。看到那么多珍稀的树木被毁,她简直痛心疾首。
阿河还在外间忙碌,宋芳菲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阿河看出他的意图,替她解围:“你走吧,扩散出去对于所有的山林树木总是利大于弊的。”
阿河豁达的样子让她心里没由来地难过。想了想,她还是说道:“我下次再来。”
这像是某种承诺,阿河怔怔地看着她的样子,嘴角缓缓地勾起:“好。”
【四】
几天几夜的车程之后,宋芳菲终于回到了北京。她坐在二十楼的办公室里连夜赶稿。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北京,心里无比想念阿河那个抬头能看满天星、侧耳可听蝉鸣的小院子。
北京上方的天空中或许也有数不清的星星,但那些亿万年前的光亮是怎么也比不过城市里的霓虹灯的。连夜赶稿的宋芳菲有些累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边境。
发给杂志社的文章已经提交好几天,还没见到样刊,宋芳菲等不及,便连夜又撰写了一篇软文发到公司的官博里,并拜托一些名人朋友转发。
有个好友得知她遇到偷盗者,赶忙打电话来问她具体情况。她详细地给好友说了一遍当时的情况,并表示自己完全没受伤,倒是她那个朋友过分热情,怎么也要来她家,她也不愿意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便答应下来。
门铃急躁地响起,她刚拉开门,便受到朋友的一顿说教:“那两人很有可能就是走私的。你说的那个矮子,我不确定,但是那个高个子十有八九是走私的。我大学时候参加义务兵就是在那边。你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躲过法律的制裁是怎么做的。他们找当地的老乡砍树,然后收走,最后一并送出国。”朋友缓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好好回忆回忆细节,如果那人真是走私的,你说的那个守林人十有八九会被报复。”
宋芳菲心乱如麻,她脑中一遍遍地过着那天的细节,没有回答有关阿河的任何问题。那个高个子慌张的神色,十步一歇的体力,种种反常行为无一不在表明那人走私贩的身份。
“我要马上去边境。”宋芳菲腾地起身,回房间收拾东西。给阿河打了很多电话,均是被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她料想他肯定还在山里,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下几分。
宋芳菲不在的日子,阿河又恢复到了曾经一个人的状态,只是偶尔会忘记她不在,照旧做了两个人的饭菜。他觉得自己的心和那些馊掉的饭菜一样,已经坏掉了。
她会不会再来,阿河不知道,但他还有一年合同就到期了。届时,她没出现,他就去找她。
宋芳菲背着登山包站在熟悉的小院子门前的时候,几乎快要落泪。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走进院子,大声叫阿河的名字。
无人应答,她猜想阿河应该是巡山去了。走进之前的房间,看到屋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的时候,她的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感动。
放好东西之后,她坐在院子门口,等着他回来。太阳落山,她仍不见他的身影,夜色完全黑透,他还是没回来。她心里的紧张不安越来越重,捏着手机的关节泛白。
朋友的话萦绕在她的心头,她越发紧张。如果那人真的报复了阿河,在这一年都见不到几个人的深山死了,尸体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找了几遍手电都没找到,只好用手机照明。
夜晚,山里露水丰沛,宋芳菲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浸润。一阵凉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机的電量飘红,她大声喊阿河的名字,然而,除了回声,其他什么都没有。十几分钟后,手机的最后一丝电量耗尽,所有的光亮瞬间消失,黑暗瞬间将她包裹,她又惊又惧,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攀着野草一步步地摸索着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打滑,然后掉进了一个坑里。她试着往外爬,但周围都是光滑的泥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怎么也爬不出去。
被黑暗包裹着的宋芳菲心里接近崩溃。
绝境之中,有些事看得反而更加清晰。那个高个子的事,她大可以打电话给当地派出所代为转告,然而,她还是承受着几十个小时的汽车颠簸亲自来了,为的是什么,此时已经不言而喻。
大概从他打走滇金丝猴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北京的霓虹灯之所以比不过乡下的满天星,不过是败给喜欢。
今天是阿河进城做报告的日子,走出大山之后,他便收到了宋芳菲给他发的短信。他心不在焉地做完报告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宋芳菲前脚刚出去,后脚阿河便回来了。进了屋发现宋芳菲的包在,人却不在,他心中警铃大作,立马进山找。山里晚上气温低,宋芳菲一个人,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宋芳菲在满山找他的时候,他也在找她。
他顺着巡山的路找下去,两个小时后,终于听见了宋芳菲低低的啜泣声。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着急得来不及看脚下,踩中一个松动的小坡,差点滑倒。稳住身形后,他速度不减,朝宋芳菲奔去。
他尝试叫她的名字,得到回应后,伸手一把将她从坑里拉出来。
老式手电筒昏黄的光线打在阿河的脸上,让宋芳菲所有的紧张瞬间消失殆尽,她扑进他的怀里,大肆地哭着。
阿河哑然失笑,喃喃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娇气。”
宋芳菲仰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抽抽噎噎道:“你说什么?”
“没事。”阿河拍拍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地往回走。
山间凉风吹过,哭累了睡过去的宋芳菲一个劲地往他的怀里钻。他见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宋芳菲把自己的推测详细地告诉了他,他皱着眉一脸凝重。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再去一趟城里的派出所说明情况。
很不幸的是,他们扑了空,那人几天前已经被到期释放了。警察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劝慰道:“放心吧,那人有案底的,之前我们也有查过,他就是小走私贩,没团伙势力,掀不起风浪来的,你们不要太过于担心。”
见二人表情仍旧没有任何的放松,警察只好调出那人的资料给他们看。宋芳菲仔仔细细看了不下十遍,确实和警察说的没有任何出入,而且再纠结也没什么意义,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出了派出所后,两人并肩走在睢县的街道上。
阿河瞥见一家很古朴的藏式服装店,拉起宋芳菲的手臂大步迈进去。宋芳菲见他脸上已无过多的担忧之色,只好换上笑脸。
阿河挑了一件白色的藏服递给她,她换好后低着头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
宋芳菲未施粉黛的脸配上雪白的藏服,圣洁而高贵。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宋芳菲赶紧随手给他拿了一套藏服让他换上。
阿河进了试衣间换衣服。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随手摁下接听键。随着时间的流淌,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她挂断电话后,订了返程的机票,一脸焦急地盯着试衣间的门。
阿河一走出来,她立马迎上去,说道:“我公司出事了,我需要马上回去。”
“那等下送你去汽车站。”阿河立马回试衣间换衣服。
开往拉萨的汽车缓缓启动,宋芳菲望着阿河,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五】
宋芳菲没想到她发在微博上的那篇文章,经过网友的转发修饰会完全变了意思。公司官博下的恶评已经超过几万条,甚至有网友人肉了公司的具体位置,每天都会有人蹲守在门口喊打喊杀,严重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运营。
她打开微博看了网友的恶评,总的来说,就是在指责她曝光这些事完全就是“罔顾人伦”。她看了那些言论之后,积了一肚子的火气。
那个词,估计用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重新看了自己写的文章,没有透露任何具体的人名、地名,只是客观陈述了西部地区的发展问题以及部分村民的认知问题。
网上的言论完全是为了黑而黑,她严重怀疑是对家的陷害。她报警处理之后,有人将她出入警察局的照片发到网上,又是一波造谣。
好在之后的律师声明让众多营销号平静下来。随后她又让公司贴出自成立以来参加的慈善救助项目,网上的舆论终于开始偏向她这边。
事情解决几天之后,宋芳菲登上微博继续观察舆论。出乎意料的是,基本看不到这件事情的消息了,她点开热搜。“边境睢县山火”吸引了她的注意。点进去看完整篇报道,她脑子一阵眩晕,差点晕倒。
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目前已有两名村名死亡,睢县的守林人也下落不明。
她靠着办公桌勉强稳住身形,告知秘书需要抽调二十个志愿者组成救援小队,随她进藏。之后她马不停蹄地回家收拾衣物。
发车时间是晚上五点,抽调出的救援小队已经在发车点等她,她简单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便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发呆。
车厢里的气氛很压抑,刚上车的兴奋劲被颠簸得无影无踪。见大家精神气不高,宋芳菲勉强打起精神,讲了以前救援的趣事。她开了头之后,又有人分享自己的糗事,大家哈哈大笑,气氛比刚才好了很多。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盯着手机屏上阿河的背影出神。这是她偷拍的一张照片,阿河穿着普通的衣服,左手拿着镰刀在开路。
有人推推她,递过来一张纸巾。她讶然地看着那人担忧的眼神,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濡湿。她哑然失笑,接过纸巾道谢。
耳边有人谈论山火的起因,说是当地村民纵火。宋芳菲听后,眼泪流得更凶。
车是两天后到达睢县城里的,他们救援小队的职责主要就是在后方协助救援。
宋芳菲帮忙搭帐篷的时候,也听到有人说起山林周围几乎被完全烧毁的村,但几天的救助让她的心基本麻木。就算她曾经见过那些村民,也很难再有多余的悲伤情绪了,她一边期待看见阿河,一边又不想在死伤的队伍里看见他。
又是一批前线的志愿者被换下,她急忙跟着医生上前去查看众人的伤势。
有人从后面拍拍她的肩,伸出自己受伤的手臂。她熟练地消毒,缠上纱布。一切处理完成,然而,那人的手没有挪开。她眼神不善地抬头,欲说他几句,然而看到他的脸后,失了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阿河就那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嘴角处有黑红色的血痂。
“下一个。”宋芳菲觉得那声音沙哑得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把所有的伤员处理完成之后,已是深夜。她拿了一个面包,找了一处石板,随意地坐下。
“太危险了,你不该来。”被浓烟熏过的嗓子沙哑,但宋芳菲还是一下就听出这是阿河的声音。
“你在这儿。” 宋芳菲没有多说,她怕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于是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想借此将喉咙间的灼烧感冲淡。
阿河没再追问,一言不发地在她的身边坐下。两人并肩看着远处的荒原,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宋芳菲醒来,发觉自己正压着他的手臂,赶忙跳开。伸手摸了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她连忙搀着他去营地找医生。
一夜冷风加上有限的医疗条件,阿河不可避免地感染了。
宋芳菲把棉签打湿浸润他干燥的唇,有人通知她救护车已经到了。她起身让医务人员将他抬上担架。
“宋姐一起去吧。”旁邊有一起来的人劝她,她闷着头没回答,“我刚才问过撤下来的消防员了,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不会再有大批人员伤亡了。”
话音未落,宋芳菲已经跳上了救护车。
【六】
沸反盈天的医院里,宋芳菲僵硬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眼睛盯着医院大厅里被临时搭建起来的手术室。
半个小时后,阿河被送到住院部。
阿河已经醒过来,宋芳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着她严阵以待的样子,阿河忍不住轻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别人受伤,一定要盯着他。”
阿河说的话让宋芳菲瞪大眼睛,她完全不记得小学同学或者玩伴中有叫郑河的。
“甘肃的一个小山村,你小时候和你父母来过,我带你去河里摸螃蟹。脚被玻璃划伤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盯着我。”
宋芳菲仔细回忆了几遍,终于有了些微印象。原来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感叹之后,便是庆幸。
“于万人之中万幸得以相逢。”阿河喃喃道。
两人相视而笑。
宋芳菲在医院里照顾了他几天,她提到上次急忙回去的原因,心里还是不能平静。
阿河没有开口劝慰她什么,只轻轻拍拍她的头,拥她入怀。
对宋芳菲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慰,她庆幸阿河懂她。
阿河伤得不重,打了一周的消炎针之后,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山火事故几天前就已经完全结束,宋芳菲带过来的救援小队也已经悉数返回。她和父亲说有私事要处理,所以要晚几天回去,父亲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注意安全。
办理完出院手续之后,两人像几个月前一样走在睢县的街头,唯一不同的便是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二人找到那家藏服店,换上和那日同样的藏服,一蓝一白,和头顶的天空如出一辙。
走到街口,他们拜托老板娘帮忙拍照。
阿河凑到宋芳菲的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
宋芳菲转头咧嘴回他一个明媚的笑:“我也是。”
他抓紧宋芳菲厚重藏袍下的手,像是抓住了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