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相成
北方吹来一阵微风,放着纸鸢,所爱的人亲手为你泡上一壶上好的白茶,这样的意境便足以让人成为人生赢家。
我想是的。因为我此生最敬爱的外婆,倾尽一生为这个家庭付出,这样的画面虽说是记忆,但这也是曾经上帝送给她最美的礼物。
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母亲的家便是如此,还好有外婆在,一切才会从容,不至于拧巴。
清香悠悠白牧丹,闻香品茗如八仙,老白茶中生叶味,神韵精髓陶亦然。外婆一生所最爱的便是这杯老白茶。在烦闷心痛的时节,总是需要一杯清淡回甘的白茶,品味其中,神情自若,只是有心事积攒在心头,滋味渐失。
如果一家人的世界是一个茶杯,那外婆便是杯底的茶叶,而父母那辈血缘亲属就是冲茶的水。水决定了茶叶旋转的方向、交缠的方式和沉浮的节奏。
这仿佛是时间的节点,也是最清新而简洁的注脚。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我们身处在一个和平的年代,稍加雕琢,便可成为动静一源,往复无际,即使这样的说法有些牵强,也依旧不悔;如今看来,多半也许是自喻。这个时代的空阔与丰盛的确需要有很大且更多的包容,于个人的动静之辨,则如飞鸟击空,断水无痕。
人生的路分为很多种,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几种。只是走到一个地方,那里便是路了。抹去一切尘埃,一家人与这条路之间相互的秘密,从缘述说,始于外婆的期盼,终于孝,便是如此。
我最亲爱的外婆是北方人,而后嫁到了南方,自从离开北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所以,一直以来,外婆心心念念都想回故乡看一看,只是身体抱恙,不适合远行,只好作罢。
大约太早参透“别离”之道,深知人于世间的微渺,外婆一生与她的人生不即不离。外婆有三个女儿,我的母亲排行老二。大姨是外公和前妻的孩子,而我的母亲与小姨则是外公和外婆所生,三个女儿的关系甚是微妙,以至于影响了一个世纪,至今也让人毫无头绪。
头痛的原因,无悬念的便是给外婆养老,外公离开得早,现在就只剩下外婆一人,在我看来真就是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养老这件事,外婆倒是还看得挺淡然,毕竟“子女要亲生,钱要自拥有”这句话,外婆每一次总会反复唠叨,可是每一次眼中总是湿润的。
曾经的美好片段,外婆始终都在记忆深处寻找,年轻时的那一次冲动决定也是最无悔的决定,如今却早已然稀薄。终于,外婆还是认出了彷徨间的只字片语。意思是,无奈,归命。
外婆安居在我家安享晚年生活的时候,能够经常和她说话的,便只有我了,另外就是我母亲,大姨极少来探望,小姨倒是常来。其实,我家一直都是外婆的家,一个温暖的归宿,且落叶总会归根。
在我家,我认为外婆是幸福与快乐的。至少我已认为了。
在我的脑海里,外婆一直都是和蔼可亲且慈祥的,典型北方人的面相,而且她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中偶尔也有几根乌黑的头发,感觉还挺时髦,特别是还拥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我猜想,外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美少女。
外婆在家的时候,总喜欢编织毛衣、手套,外婆总会说希望每天都做做手工活,免得全身懒散。而我每一次就守在外婆身旁,看着她一生之中最为引以为豪的独门手艺,在眼前放映。每次手里拿着针和大红色的毛线比比划划,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拆了,线都散开了去。又从头开始。一来二往,好不乐乎。外婆总是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可是每一次说完,就嗑着瓜子和我拉着家常,飞针走线,那个动作轻盈流水,仿佛一切的困难都不当一回事,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闪了闪眼睛,就问:“外婆,您怎么想起要打毛线呢?”
外婆想想就说:“闲着也是闲着。”
我便又问:“这是要打给谁呢?”其实有一丝明知故问的意味。
外婆没有回答我,而是站起身,从椅背上又取下一绺毛线,招呼了我过去,让我帮着她缠线团。
两个人一边缠,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于是乎,我就索性问外婆年轻时候的故事,外婆一改沉闷,向着她身边唯一的听众述说着属于她自己的精彩故事。
外婆笑了,停了手中的活儿,继续述说往事。外婆说:“那个时候,我还在北方的家乡,中专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当地的纺织厂工作,一次偶然卸货的机会,我遇见了刚来北方打拼的你外公。当时你外公满口四川话,让我听起来很是费力,但是声音很动听。”
外婆又得意扬扬地说:“你外公身材高大,长得精瘦,但是他目光锐利,咄咄逼人,额下眉角如棱,鼻梁立峰,生就一只细长的鹰钩鼻,加之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作陪,平添几分帅气。”
我开心地张了张嘴,说:“外婆,好久都没见到过您发自内心的欢笑了。”
就这样,外婆第一次听到了为之心跳的声音,按照外婆的描述,不久便和外公确定了恋爱关系,而后虽然知道外公是有婚史的,而且和前妻还有一个孩子,但是也没有多加抱怨和责备,就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远嫁他乡,和外公一起回到南方。随后便有了我母亲和小姨。
言语止落,一切归于平静。
外婆随后就又拿起手里的线,去追那线团。这时候,影影绰绰的歌声却回响起,但不高亢反而怯生生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送别》再也无须多加赘述,只因是外公教会她唱的。
外婆的声音轻细,又有些五音不全。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听过她的歌声,倒是我母亲继承衣钵,在我耳畔唱过,不过没有外婆这般动听。外婆记得,那天,外公和她一同前去参加纺织厂年终庆祝会,正是外公带领大家唱这首歌。高亢明亮的歌声当时就在舞台中央回响,并没有离愁,更多的是憧憬未来。
我慢慢地和上去。我的清晰、有些柔软的嗓音将外婆的旋律中那些破碎的间隙慢慢地填补、充满。最后竟是婆孙二人都觉得有些悦耳。我和外婆似乎受到某种诱惑,一遍又一遍地将这支歌曲唱下去,再唱下去。
直至多年后,外婆也并不知晓,这歌声里还有大姨、小姨、我母亲的声音,她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
外婆雖然是北方人,却偏偏很钟爱云南的白茶,听她说这是外公第一次与她见面时送给她的礼物。白茶素为茶中珍品,历史悠久,我想外婆是一个很怀古念旧的人,喜爱白茶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但也是在情理之中。
每一次喝茶,外婆常常唠嗑:“从一杯茶就可以预测一家人的酸甜苦辣。”我想这句话应该还要包含爱情、亲情及友情。其实这也是外婆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完成的心愿。
白茶是最接近自然的茶,是香的,是甜的,充满画面感;白茶也要喝陈,好的老白茶给人一口时光的味道。品茶知天下,外婆也绝不想做纯粹的“吃货”,平日里还是要和晚辈分享一些关于白茶的生活和知识。
外婆告诉我说,白茶看似简单,制作流程质朴,茶叶从树下采摘下来后不炒不揉,只通过萎凋和干燥两个步骤,使叶片达到适合存放的湿度。这样简单的方式却能封存大自然的味道,也蕴含老一辈辛苦一辈子,转而对简单生活的无限追求和向往。
毕竟生活是属于自己的。
我想,如果真正意义上属于这个家,那便甚好。
(重庆市巴南区中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