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文化下的隐喻

2020-12-07 06:04郭芙宝
今传媒 2020年11期
关键词:尼尔

郭芙宝

摘 要: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从研究传播工具反观文化影响的角度,提出了电视媒介统治下的时代是娱乐至死的时代。本文借鉴尼尔·波兹曼的研究角度,探讨了新兴媒介弹幕视频的媒介本质以及其对个人、社会及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弹幕媒介日均使用时长持续上涨的当下,应对其加深理解,意识到作用于公众自身的影响,并合理地规划媒介使用方式。

关键词:尼尔·波兹曼;弹幕视频;媒介使用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0)11-0024-03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提出了“媒介即隐喻”理论,意指媒介是一种“隐蔽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1]。媒介的作用不是大张旗鼓的,而是在受众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对世界进行着解说,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模式,从而对文化内容的性质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当一个媒介技术的应用足够广泛时,其特质会对社会与文化造成颠覆式的改变。如电报的发明把空间的隔阂彻底消除,但同时无用信息的过载让公众话语变得无聊且散乱无序[1];电视通过表演的艺术娱乐大众的同时,抛弃了逻辑、理性和秩序的话语[1]。“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讯息从来不是各个时代的传播内容,而是这个时代所使用传播工具的性质、它所开创的可能性以及带来的社会变革”[2]。弹幕视频是Web2.0下的新兴媒介,其正在走向中国主流文化的舞台并对受众产生着耳濡目染的影响。据数据调查显示,弹幕视频代表性网站Bilibili(下文简称“B站”)用户日均使用时长在持续上涨,2020年已经达到平均111分钟/天[3],占据了用户一日中大部分的休闲时光。弹幕使用门槛低,并能满足受众渴望与他人产生关联的本能需求,尤其受到广大青少年用户的喜爱。最初,弹幕的流行仅扎根于ACG亚文化圈,随后许多主流视频平台,如腾讯、爱奇艺、优酷等也添加了弹幕功能,有意识地提高用户参与度以抢占市场份额,让弹幕从小众文化成为全民化的视频观看新方式。因此在当下,讨论弹幕媒介具有现实意义尤其是对青少年群体有实际意义。本文将主要针对弹幕的媒介性质而非内容进行分析,讨论弹幕的媒介性质对受众、社会与文化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加深受众对弹幕媒介的理解。

一、浅说弹幕

弹幕,是一种在网络视频上进行即时评论的功能,起源于日本,由中国的AcFun与B站视频网站引入后,在中国发展已有数十载。用户在观看视频的同时可以通过弹幕进行评论,评论内容会即时叠加在正在播放的视频上,像子弹一样从右向左飞过,并留存在视频中,让后续观看视频的观众能够看到前者发表的弹幕评论。因此,在视频的精彩時刻,弹幕甚至会将屏幕全部遮挡,形成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用户通过弹幕与内容互动的同时,也是在和成百上千个个体相通相连的时刻。弹幕视频独特的媒介形式赋予了它开放、即时、互动性强、短平快等多种特点,这些特性造就了弹幕环境中新的传—受关系、新的文化以及新的语境。

二、弹幕对受众的影响

(一)弹幕文化为受众赋能

即使是在Web 2.0时代,弹幕视频对受者自主权的赋能也是其他媒介难以匹敌的。弹幕视频将其媒介根基建立于受众参与之上,缺少受众参与的内容将无法成为弹幕视频。弹幕对受众的赋能不仅在于鼓励参与,更是将原本封闭的视频媒介作为公共场所开放给用户,营造了互动共创的媒介氛围,让受者可以成为内容的贡献者。弹幕将视频媒介以传播主体为中心的传播模式打破,孕育了新型媒介消费者:他们既是内容的观众,又是内容的创作者。这种新型受众被全球数字社会研究的著名学者José van Dijck教授命名为“Prosumer”(创作型受众)[4],意指创作者和受众角色共生的文化现象。弹幕视频以开放的媒介特质赋能了用户,并让弹幕媒介环境成为创作型受众文化活跃的“乐园”。

同时,在弹幕技术的赋能下,两个文化趋势在弹幕环境中产生了。第一,弹幕文化中的传播者形象正在从过去遥不可及的专业机构形象向可触摸、可靠近的个人形象转变。弹幕满足了受众希望与传播者进行平等交流的诉求,因此与受众更相似的个体化传播者在弹幕环境里更受欢迎;第二,弹幕视频内容愈发表现出消费者导向。在弹幕视频环境下,受众通过发表弹幕,让自己的反馈渗透到视频的每一个细节,大量的弹幕让受者从声量上能与视频制作者相抗衡。此外,在B站等弹幕视频网站的推送机制下,符合用户兴趣、拥有更多点赞收藏的内容的弹幕,更容易被推送至首页让更多用户看到。因此,在精准的反馈机制、强势的受者声量以及平台支持这三方力量的推动下,制作者为了视频得到更多关注度,一味地迎合主流观众的喜好,不断迭代出更符合大众兴趣的内容。从这两个趋势可以看出,弹幕文化中的话语权正在被重新分配,拥有自主权的受众能够控制何时、何地以及用什么方式去消费媒介,甚至能影响媒介内容的流行走向。相对来说,在消费者主导的弹幕文化圈内,空泛无物、同质化的视频内容泛滥,而严肃、深度、跳出了用户舒适圈的内容将逐渐边缘化。

(二)弹幕文本意义的消逝

弹幕是典型的“短平快”形成的新媒体。首先,从弹幕的字数上来说,视频平台对弹幕字数限制在30个汉字以下。在字数限制下,弹幕评论仅适合表达相对简单的观点和直接的情绪,深度、缜密的文本在短短的一行弹幕中很难被表现出来。从观众的角度来说,弹幕从屏幕上快速的一飞而过,缺少阅读与消化冗长或深度观点的时间,只有简短的文本才能在短时间内被有效阅读。同时,弹幕的即时性使其无法脱离即刻的视频语境意义,弹幕的评论对象是即刻发生的视频内容而非视频整体,随着源源不断出现的图像,观众的注意力也随着视频内容的前进从这一刻快速进入到下一刻,上一刻的弹幕在下一刻的视频画面中将失去语境。因此,弹幕评论简短迅速的形式注定其不适合富含深意或具备逻辑性。

(三)弹幕文化导致专注力的稀缺

从媒介的使用方式上来看,虽然生长于互联网时代的用户大多能很快应对弹幕内容与视频内容一同出现的浏览体验,但第一次观看的受众多少会因不适应同时消化弹幕内容与视频内容而感到眼花缭乱。专精于单一感知世界的媒介,如书籍和音乐,让受众感受到专注且心无杂念。而弹幕则需要用户拥有发散的思维和多任务处理的能力。在消费弹幕视频时,受众需在浏览视频内容、浏览弹幕文字内容、打字发表弹幕这几项任务之间来回切换,即受众在对视频内容进行解码的同时,可以通过输出弹幕对文本进行编码,被编码的文本将被下一批受众接收并进行新一轮的解码与编码的循环。弹幕鼓励其受众在不同任务之间跳跃,而专注这种品质则与弹幕精神背道而驰,长期将身心浸于令人分心的媒介会使人心浮气躁,无法集中于单一事物上。但长此以往,在受众渐渐对解码与编码的循环过程感到得心应手时,专注力正在成为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品质。

(四)弹幕文化导致独立思维的缺席

当每个人都拥有了发言权,人们将会听到一百个观点,还是一个观点被重复一百遍?至少在弹幕媒介环境中,拥有发言权并不意味着可以感受更多樣化的观点。内容与评论同时出现的媒介形式使独立思考在弹幕环境中变得极为困难。受众在观看弹幕视频时,已经观看过该视频受众的评论会通过弹幕与视频内容一同映入眼帘,这种同时消费文本与观点的媒介形式,即使在互联网时代也比较少见。如同样是新兴媒体的短视频,在受众浏览内容与阅读评论的两个行为之间,时间相隔即使很短但也有先后顺序的时差存在,因此在获取他人观点之前,个人对短视频的内容会先有独立的思考与反应的过程,而观看弹幕视频则是在独立思考发生之前,他人的意见会优先进入大脑,他人的视角就容易左右个人观点的形成。这样的媒介环境阻碍了个体对媒介内容的独立思辨,让“人云亦云”成为了公众话语的主旋律。

(五)弹幕的互动机制引发公众话语偏颇

弹幕的互动机制限制了深入对话的发展。虽然满屏的弹幕评论营造了一派“唇枪舌战”的表象,但实际上弹幕除了纯展示之外并没有让用户对话的功能,看似发生在同一视频节点的评论,其实际发生在不同的时间维度,缺乏进一步交流与讨论的空间。在理想的讨论环境中,持不同意见的双方随着有来有回的观点碰撞,思考和逻辑会不断深入,客观与理性的观点在对话中被逐渐塑造。反观弹幕的设计却缺少这样的讨论空间,一切话题都只能浮于表面,理性的公众话语在弹幕中缺席,这也与本文探讨的第三点弹幕文化导致话语意义消逝的原因有关。

从另一方面来说,在讨论环节缺失的环境中,决定用户是否会发表个人观点的重要因素是其观点是否和大多数人所持的观点一致。沉默的螺旋理论指出,人们在表达观点前,会预估群体的意见分布, 如果自己的意见与大多数人想法一致,就大胆地表达,不一致便选择沉默,这样的现象不断循环,最终优势意见占明显的主导地位,其它意见从公共图景中完全消失,并且缄口不言[5]。当弹幕中出现与主流意见相左的声音时,常常会淹没在数量众多的主流弹幕中,或是受到后来者弹幕的群起而攻之,而少数派的声音会在后续的内容中因缺少反驳与讨论的渠道渐渐消失。

三、以“起哄”行为提升自我参与感

从使用与满足的角度分析,互联网用户积极参与虚拟事件进行人际交往,从而获得某种身份认同和情感满足[6]。大部分发表弹幕者并不想传递深刻的意义,仅满足于自己的评论能够出现在视频上,并与其他弹幕交相呼应。观看弹幕时,多数受众也并不期望从弹幕中获取实用的信息,而是寻求认同感和共鸣。每个弹幕视频下都是一个公共社交场合,参与的人们因对某一内容感兴趣,而进入了一场围绕着视频内容展开的公共活动。为共同兴趣而聚集的人群尽管渴望与他人互动,但他们只想找到心心相印的人[7]。因此,弹幕中经常出现大量重复刷屏的内容,这是因为人们需要感受到自己和身处的社群息息相关,希望“随大流”。与相声现场的观众做类比,相声观众通过发出“吁”的声音,进行娱乐性的“起哄”,以传递“这个包袱我懂了”的信号,并和周围同样在“起哄”的观众产生共鸣。而弹幕用户也是通过大量的内容重复来进行共鸣,确认自己的合群,参与一场又一场娱乐性的线上“起哄”。在狂欢式的“起哄”中,理性、思考、逻辑、辩证在弹幕文化中不再重要,参与时的“在场感”才是唯一重要的意义。

四、结 语

弹幕环境培养了一批有强自我意识的年轻消费者,他们拥有对内容的选择权,通过弹幕将原本高高在上的传播者角色拉下“神坛”,和千千万万个与自己相通的个体发生共鸣。然而在弹幕视频日均使用时长日益提升的当下,享受欢乐的同时也需要感到警戒,警戒于弹幕视频是如何用空洞的内容、肤浅的公众话语以及非理性的“起哄”,逐步消解受众的思想、专注力与辩证力。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一书中,为我们描绘了在一个放纵无意义的活动占据大部分休闲时光的世界里,人们将不再追求深刻与个性,意义成为众人避而不提的话题。类似于弹幕,在互联网时代占据统治地位的众多娱乐社交新媒体,正在推动着《美丽新世界》的预言变成现实。

本文的目的不是批判,而是试图对弹幕媒介加深理解,呼吁通过教育与宣传来加强受众,尤其是青少年对媒介隐喻的理解。青少年时期是人一生中树立感知模式、塑造人格与三观的重要阶段,对于年轻的受众来说,合理的引导可以使他们重视作用于自身的媒介力量,并更好地规划媒介使用,而不是被动地让潜移默化的影响发生。

参考文献:

[1](美)尼尔·波兹曼著.章艳译.娱乐至死[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11-125.

[2]郭庆光.传播学教程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118.

[3]汪海.在线视频受益最宅春节:腾讯爱奇艺竞争胶着 B站时长优势突出[EB/OL].http://tech.china.com.cn/internet/20200213/363231.shtml,2020-02-13.

[4]van Dijck, J. (2009). Users like you? Theorizing agency in user-generated content[M]. Media, Culture & Society, 31(1):41-58.

[5](德)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著.董璐译.沉默的螺旋[M].北京大学出版社:北京,2013:5.

[6]石晋阳,陈刚.论媒介素养教育的情感转向[J].现代传播,2016,4:153-156.

[7]Baym, N. (2000).Tune in, Log on: Soaps, Fandom, and Online Community.1st ed.Thousand Oaks, Calif: SAGE.

[责任编辑:杨楚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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