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在当代的意义

2020-12-07 06:04唐妙玲
新丝路(下旬) 2020年11期
关键词:笔墨中国画人格

笔墨是中国画的核心概念,自二十世纪新文化运动至当下,整整一百年来都一直备受争议。但是一百年来,虽然不同的人文学者都发表了意见,但基本上众说纷纭,对于笔墨的研究还是处于莫衷一是的状态。

对于传统中国画来说,为什么笔墨如此重要,这是一个基本问题。历代书画大家都以毕生之力研究笔墨,为什么笔墨的优劣决定了画品的高低,笔墨的后面究竟有什么,这关系到中国画的核心价值问题。我的理解是,笔墨是在中国特有的书法和绘画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文化结构,这种文化结构是人类文化的其他脉络,比如两河流域、地中海沿岸、印度等等都未曾出现过的,因此笔墨是东亚文化的珍贵遗产。

一、笔墨是中国画的形式语言

笔墨的后面是意义结构,这种结构正在消亡和解体的过程中。梳理和重构这个意义结构,其必要性相当于拯救“珍稀物种”。笔墨首先是形式语言,艺术作品是以形式语言为本体的。

笔墨首先是中国绘画的可视的形式语言,它的特征和基本构造,我称之为三角金字塔,是以笔墨为枢纽的意义结构。对笔墨的认识需要以他者,亦即西方的视觉结构作为比较。有一句名言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比较中西两个不同的视觉表征系统,才可以互鉴互证。

可以用两个概念性的金字塔结构的图像来说明,底部都有三个结构点:艺术作品、艺术理论、艺术鉴藏,三个点构成艺术界。而第二个金字塔结构的图像中,中国传统的书画界也有三个相似的点,书画作品、书画理论和书画鉴藏。底面的三角形中国书画和欧洲艺术的结构差不多,但是三个点形成的面的上方都有一个枢纽,在西方为图像表征,但在中国,这个枢纽是笔墨表征。另有一个不同是这两个金字塔的顶端,西方的视觉文化结构的顶端是以神性光辉作为统摄性的因素,但中国不是典型的一神论的国家,所以最高的统治是人格理想,是通过孔孟儒家和道、释共同构成中国知识分子、士大夫的人格理想。这两个不同正彰显了中国视觉文化的独特性。

两者比较,西方的艺术研究,作为研究工具已经建立了图像学的理论,而中国还需要创建笔墨学的方法论。具体分析中国视觉文化的特殊结构,要从“笔墨作为形式语言“讲起。形式语言是指艺术作品的风格、面目和表情。笔墨作为形式语言细分,可以分为“笔墨结构”的五级组合。首先是笔画、笔触的最小笔墨单元,即一笔一墨,称之为单元字符。一笔一墨的研究分析在画论中比较典型的说法是黄宾虹先生提出的五笔七墨。比单元字符大一点的是笔墨组合,在中国画中称为三点三角,这个层面相当于文学作品中的词和词组,我们所知的《芥子园画谱》,其中所表达的程式就属于这个层次。第三个层次是由笔墨组合构成的笔墨体势,常常被称为书写意气,相当于文章中的句式组合。比第三个层次更大一点的是由笔墨体势组成的气脉布局,通常也称章法结构,与文章中的段落组合相当。比“章法结构”更大一些的是画面各种因素构成的整体气象,我们称之为笔墨整和,相当于文章的整体文本,画论中也称为诗书画印的结合。五个层级共同组成笔墨结构,而这五个层次加起来是笔墨的外在形态。

吴昌硕自称画气不画形,所有细碎的笔墨都被组合在整体之中,才可体现他的气势。好画家一定是气势贯通的,整体感不行,画家水平也不会很行。比如毕加索虽然画得普通观众看不懂,像鬼一样,但是整体感极其好,可见体势和气脉布局的重要。

笔墨的五级组合是对于笔墨的技术性解释,这种技术性结构是视觉的、感性的、诉诸于人的感官、且依托于人的动作产生的。而艺术家的主体的精神内涵必须通过此种艺术语言的传递才能为观看者感知和理解。因此笔墨的技巧性尤为重要,而笔墨之后的精神性,则是文化结构的价值核心。

二、笔墨是人格理想的表征

笔墨技巧和精神内涵之间是表征和被表征的关系,笔墨范例是作为人格理想的表征系统。表征系统,是一个外在语言和内在精神之间中相对外在的部分。这个表征系统是相对的,中国书画作为表征系统主要是基于笔墨书写中手的运动状态和身体运动感受的同构性,在手的细微动作和身体的大动作之间建立起心理上的通感,这种通感在眼与脑的互动中建立起来,并通过长时间的反复练习而获得一种经验性的习惯。这是美学上比较理论性的表述。但是这种通感是微弱的,且具有很大的相对性、抽象性和不确定性。

古代有个故事,说大书法家张旭在看了公孙大娘的剑舞后大有长进,认为写书法的动作应该与她舞剑差不多,这就叫做通感。通感是建立在不同的动作节奏之间的同构性。我们说的笔墨的表征系统之所以成立就是建立在同构性上。但同构是非常微弱的,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虽然不确定,但是事实上是有效的。表征系统的有效性不是先验的、必然的、也不是现成的,而是要通过学习、体悟和修炼来获得,需要学习语言、进入语言,在思考和訓练中建立。中国传统文化中流传着一个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讲的是演奏者和听众之间配合默契的关系,这就说明听懂一首曲子和看懂一幅好画都是非常困难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很不易。读者和听者都必须是高水平的,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表征系统才是有效的。有效性根据听者或读者的层次高低也有不同,需要长时间的互动达成默契。因此听懂音乐看懂绘画的必要条件是懂语言、入语境,还要知其人,做到这三者难度很大,而这个难度却也是更多人成为爱好者的动力。

在此基础上,中国画重视用笔墨来表达艺术家的内心精神,并传达给欣赏者,欣赏者从笔墨中看到艺术家和自己对于精神理想的追求,这种艺术创作和鉴赏活动的程序,是对人格理想的欣赏、追慕、信仰和塑造的过程。

魏晋名士有一种人物品藻的风习,当时战争频繁、社会动荡,整个知识界都对社会没有信心,于是他们把注意力转向个人的人生修养,这其中有着对人格自我完善的欣赏和追慕之情。魏晋名士这种超越性的态度成为后世典范,在中国文学史上是重要的讨论课题,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奠定了后面一千多年中国知识分子大的社会价值取向。在此基础上,又有唐代王维、宋代苏东坡、元代黄公望、倪瓒,后来的青藤、八大,众多典范的身体力行,这些人继承推进,使得书画家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和人生目标既充满历史性的崇高感,又具有时代性的特色。

对中国历代的文人士大夫阶层而言,这种理想是共同的信仰。这种对先辈榜样的崇拜、追慕和验证成为文士们的生活内容。这种群体性的人格理想正是文士们的寄托和精神家园,是一种现世的、此岸的信仰,将自己塑造成自己所希望的自由存在。

而在当代大多笔墨更倾向于儒家提倡的厚重、浩然正气,画作是儒家思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现实体现,而借助于大山大水的图像,山水笔墨构建的艺术意境是雄浑的气势,博大的气象,肃穆的崇高,伟大的壮美:“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或“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连峡千寻,走云连风”,这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形象写照,人与自然对应统一的基础上,人的道德精神和人格主体借助于生生不息的大自然而表现出自己的愿望和审美理想。这是一种以艺术而人格化的山水,“智者乐山,仁者乐水”,人的每个主体的认知和道德精神以至人格理想因大自然的伟大呼唤而深远崇高,这是笔墨承载的人格理想的表征。

三、笔墨在当代的意义

笔墨带给人们的思考是引导这种变化的是群体性的人格理想,这种群体性的人格理想作为自我塑造的价值导向在当今互联网的社会还有用吗?是否还需要研究这个问题?这就是中国当下美术界面临的根本性问题。引用余英时在《士与中国文化》的一句话:也许中国史上没有任何有血有肉的人物完全符合“士”理想典型,但是这一理想典型的存在终是无可否认的客观事实。它曾对中国文化传统中无数真实的“士”发生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鞭策作用。福柯在研究古希腊的道德实践中看到当时的道德基础来自于城邦中公民对自己的关心,对于希腊人而言,主动控制自己的欲望是为了获得美名,创造个人美学风格,赋予自己生命华彩,这是一种生存美学、生活艺术。这样一种被福柯激赏的对个体人生美学风格的自觉建构和魏晋名士的实践本质上何其相似。

众所周知,高剑父提出“折衷中外,融合古今,博采众长,合于一身”首先是绘画精神的观念革新,同时才是绘画语言的融合探索。正是一大批有志于中国画变革的艺术家的共同努力,新国画由形式上的‘折衷逐步迈向了对生活和时代主题的把握,进而有效地打破了旧国画习惯于案头临仿、孤芳自赏的局限,使中国画艺术在介入现实社会变革的过程中,接受公众的检验,并由此而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和发展的契机。”所以,在绘画语言和技法上,我们看到了现当代众多笔墨多彩多姿的艺术风格,他们固有的开放创新精神,根本就不可能也不应该以某某种技法来概括。面对社会商业浪潮的冲击,笔墨能摆脱商业利益的诱惑,没有强烈的使命感和献身精神是难以做到的。

锤炼笔墨是一个参悟的过程,笔墨的文化学机制在于它是这一群体性人格理想的表征系统,中国的诗文书法也是一样。而中国画笔墨的鉴赏是一项非常细腻微妙的心理活动,需要丰富自己的艺术素养和长时间的熏陶、实践。笔墨实践与笔墨鉴赏不是一件孤立的技术性的事情,而是与士大夫、文化人的整体人生修为密切相关,是整体人生修为的重要组成部分。画如其人是中国艺术理论的独特理念,笔墨典范是人格理想的表征系统,这是中国文脉中不同于世界其他地域文化的獨特的文化成就,这一成就是有未来学意义的。

作者简介:

唐妙玲,西安市高新区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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