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 (长篇小说连载)

2020-12-07 10:53暗香
啄木鸟 2020年12期

暗香

上期内容提要:

男友到非洲创业,遭遇反政府武装劫持下落不明,被疑已经遇害。尚未从悲痛中走出来的盛雪不得已接手男友的企业,不料又遭合伙人坑害,背上百万债务。为了还债,对外贸行业一无所知的盛雪开始了艰辛的创业之旅,一路步履蹒跚、险象环生。借助政府对业务拓展区域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小微企业的扶持,更凭借着屡败屡战的执着和诚实守信的准则,盛雪赢得了客户的尊重,从一个外贸“小白”,成长为SOHO达人,同时也寻找到新的感情寄托。就在这时候,一直杳无音讯的男友突然现身……

第九章热辣辣的咖喱

香喷喷的订单

盛雪没看错,那个身影的确是高英树。

回到马来西亚后,姐姐偷偷查看他的微信,发现了他和盛雪的关系,干脆把他软禁了,不但收了他的手机,还专门安排家里的保镖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因此,高英树一直没能跟盛雪联系上。这次高英树能来印度,是因为姐姐祭出了更厉害的杀手锏——如果他敢和盛雪再来往,盛雪的哥嫂就会有牢狱之灾。

不久前,一家小型纺织品加工厂倒闭转让,盛雪见哥嫂在家里无所事事,便低价拿下,交给他们打理。不料盛强和胡小美贪便宜,竟然找人PS了检测报告单。事情败露,对方索赔,不然就要把他们告上法庭。正当盛强两口子手足无措的时候,这事却不了了之了。原来,是苏睿拿了一笔钱赔给工厂,平息了此事。苏睿本想以此为条件要挟盛雪彻底断绝和高英树的来往,可又觉得这样做显得自己太Low(低级),就把此事托付给了高英华。

高英树明白,以苏睿的聪明和能力,怂恿客户向盛雪的哥嫂索赔是轻而易举的事。盛雪的事业刚回暖,这对她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高英树黯然答应不再和盛雪来往,但要姐姐保密,不许把盛强闯祸的事告诉盛雪。

有了把柄在手,高英华才放心地把高英树给放了出来,而且同行来印度的还有一个人——苏睿。

第二天的展会上,尽管盛雪和丛小果一如前一天那般忙碌,她还是抽空在展馆溜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高英树的展位,也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彼时高英树正在接待客户,并未注意到盛雪的出现,不过,盛雪却没能逃出苏睿的视线……

“盛,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有个合作伙伴想见你。”南德娜盛情邀请,“你们想吃什么?”

来到印度的两天里,南德娜留给她和丛小果的印象特别好,况且又是合作伙伴,哪有拒绝之理?盛雪的回答很讨巧:“喜欢印度传统的美食。”

南德娜闻言果然很开心。

傍晚时分,南德娜接上盛雪和丛小果来到饭店,座位上已经有一个印度帅哥在等候。南德娜介绍,这是她的未婚夫兰比·卡普尔,是做全球贸易的,纺织品门类下的校服也在他们的经营范围内。

既然盛雪说喜欢吃印度菜,南德娜的未婚夫点的当然都是印度美食,而且每道菜都少不了咖喱。盛雪见人家按自己的“喜好”点菜,决定含泪也要吃下。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喜欢印度菜,每道菜她都要大吃特吃。

“哇,这道咖喱番茄炖羊肉真不错,用的应该是罗根乔咖喱吧?这道咖喱海鲜焗饭也很好……这咖喱鸡也实在太香了,还有这道巴吉……”

幸好来之前做过攻略,每上一道菜,盛雪都能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丛小果当即石化,自己也算吃货一枚,对印度菜的了解竟远不及盛雪的皮毛。

手抓饭上来时,盛雪完全抛却了淑女风度,大快朵颐,边吃边夸。一个中国女孩儿竟然这么热爱印度美食,这让南德娜和卡普尔开心极了。当然,吃饭不是目的,盛雪早有准备,和他们聊着“SNOW SHOW”,还将随身携带的iPad取出来,打开相关产品的PPT(幻灯片)给他们做介绍。

卡普尔的家族企业做的是高端产品,看了盛雪的产品介绍,对“SNOW SHOW”很感兴趣,唯一的缺憾是,品牌影响力不够大。

“卡普尔先生,印度和中国都是文明古国。我们中国有句话,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SNOW SHOW虽然是一个年轻品牌,但品质上绝对不输于那些大品牌。我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见证‘SNOW SHOW的成长。”

卡普尔出身名门望族,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盛雪的观点非常认同:“盛小姐,我们一直在寻找性价比高的供应商合作,这次你们来展会真是缘分。明天我让市场部的人来拿样品,测试合格的话,可以先下一个柜的试单,等广交会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一下你们的工厂。”

其实,盛雪打小胃就不是太好,這种咖喱组团轰炸的饭局她还是平生第一次,最后这几口咖喱饭,成了压倒她的那根稻草,胃里顿时燃起一座火焰山。她只得朝大家歉意地笑笑,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离开南德娜的视线后,她叫住一个服务生,用英语说:“请给我拿一杯冰水,谢谢。”

不到两米远处,高英树正和苏睿用餐,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愣,抬眼望去,不由得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小雪?”

说着,高英树向盛雪走去,却被苏睿拉住了。“不许去!”

盛雪自然看到了高英树,捎带的,连旁边的苏睿也一并收入眼底。她整个人似乎被塞进了速冻的冰柜,硬邦邦地戳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盛雪认出了自己,苏睿拉住高英树的手更加用力了,似乎在宣示着某种主权。高英树的脸沉了下来,硬是扯开苏睿的手,朝盛雪走去。

“高英树,今天签单的客户是我大伯的世交。你要是还在乎高氏的话,就给我站住!”苏睿冰冷而强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高英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继而又向盛雪走去。他的确在乎高氏的传承,但更怕盛雪受到伤害。

苏睿顾不得面子了,起身再次拉住他,狠狠地盯着盛雪:“你能给他什么?你什么也帮不到他,只能害得高氏破产!要不是因为你,英树也不会被关那么久,别那么自私好不好?”

高英树杳无音讯的谜团被苏睿解开了。盛雪从速冻的状态里迅速解冻,转身就走,却被高英树拉住:“小雪——”

“这谁呀,放开我们家小雪!”少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扒拉开高英树的手,将冰水塞进盛雪手里,“喏,你要的冰水。”说着,他连拉带扯地将她带到远离高英树的座位上,摁到椅子里。

盛雪大口地灌着冰水,似乎并不奇怪少雷的出现。少雷是来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的。来印度之前,他就告知了盛雪,盛雪却没告诉他自己会在同一时段来印度。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吃个饭,两人竟然在饭店遇到了。

“妹妹,给老哥说下那人是谁呀?”

盛雪还没回答,高英树已经追了过来:“我叫高英树。”

盛雪放下杯子,视高英树如空气,起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高英树想追,又被赶过来的苏睿拉住了。

“哇,苏公主,怎么这么巧?”少雷挽住苏睿的胳膊,硬是把她从高英树身边扯开。

苏睿对少雷怒目而视,但她是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高英树追着盛雪而去。

“苏公主,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异国相遇,更是缘分,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盛雪刚回到座位上,高英树就跟了过来。“小雪,你听我说……”

“你怎么也来了?我师傅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走人吧!”丛小果一点儿不客气。

“盛,这位是……”南德娜诧异地问。

“这是来自马来西亚的高英树先生。”盛雪示意丛小果少安毋躁,从包中取出在展会上拿到的高英树展位的宣传册和名片,递给了南德娜,并让服务员搬来椅子,请高英树坐下。

南德娜看了名片,目露惊喜:“高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约了明晚面谈的。”

为了将“素食皮”打入南亚市场,高英树特将“NANA”作为目标客户,来展会前便积极联系,和南德娜约好了明晚商谈,谁料盛雪的无意之举,促使他们提前见面了。

南德娜是动物保护组织成员,“拒绝皮草,拒绝杀戮”也一直是她追寻的目标,听闻高氏“素食皮”与真鳄鱼皮完全一样,她非常感兴趣,表示出合作的意愿。她和高英树约好,会展结束后看样品,再详谈合作细节。

南德娜带头举起了杯子:“合作愉快——”

饭局结束后,南娜德很识趣地将盛雪和丛小果交给高英树护送。

此处离酒店不过几百米。当三人走到酒店外面时,丛小果打着哈哈边朝前走边说:“我先回去准备资料了,‘意顿的少东家约了明天展会结束后面谈。”

不等盛雪的反馈意见,她就风驰电掣般消失了。

高英树和盛雪站在酒店大堂外的水池旁,望着被灯光打造得流光溢彩的世界,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雪,我……其实苏睿只是……”

“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高英树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盛雪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说得对,我帮不上你,对不起……”

高英树见状,五脏六腑像被一只钢铁大手抓捏在一起。他迈前一步,想把她抱进怀里,姐姐高英华的电话突然打来。

“高英树我警告你,如果为了那个女人,让苏家答应的两千万投资泡汤,不光你的‘素食皮会胎死腹中,我们一家人也得流落街头,因为我已经把高家老宅抵押给银行了!还有,你真的想让盛强坐牢吗?”

不得不承认,高英华这波打击十分精准。就算高英树和南德娜谈好了合作,没有苏家的两千万,“素食皮”也无法投产,由此产生的后果是——父亲的遗愿落空,高家传承了几代的老宅不保,从小娇生惯养的姐姐和一把年纪的母亲跟自己住进贫民窟……还有,盛强极有可能坐牢,让盛雪陷入痛苦的深渊。

一念及此,高英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说的没错,你的确帮不上我。你可以去网上查一下马来西亚的苏氏企业,他们有实力让我们高氏起死回生。”

没想到高英树说出这样的话,盛雪再次如坠冰窖。想想自己刚刚帮他谈好了合作,盛雪悔恨得只想扇自己嘴巴。“恭喜你找到了乘凉的大树,祝飞黄腾达。再见!”

盛雪转身朝酒店走去,脚步踉跄,几次差点儿摔倒。高英树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深夜在纽约街头伤心哭泣的盛雪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心猛地揪紧了,忍不住跑过去扶住了她。

盛雪转身,恨恨地瞪着他:“怎么,还想看看我有多狼狈吗?”

一阵凉风吹过,高英树再次清醒过来,此刻他若心软才是害她。他只有冷酷地回答:“是。”

盛雪抬腕狠狠甩了他一耳光,逃也似的进了酒店。

第十章情场的熊掌职场的鱼

或许应了那句“情場失意,职场得意”的俗语,展会结束后,盛雪顺利地和卡普尔签了一个柜的订单。

丛小果战绩也不俗,在和少东家的饭局上,她亮出她和盛雪同卡普尔的合影,告诉少东家,卡普尔家族准备和她们合作。少东家马上表示,他们在代理大品牌“意顿”的同时,还可以考虑代理“SNOW SHOW”。

丛小果却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表示想要合作就快点儿下单,因为过了今天,她们将取消在印度的MOQ(最小订单量)优惠。少东家听出了丛小果“逼单”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们若是下单,绝对不会是MOQ,至少不会比卡普尔家族的少。”

丛小果就势问:“那您什么时候能下单啊?”

“产品信息我看过了,可是样品……”

“早就准备好了。”丛小果变魔术似的从包里取出样品。

少东家这才明白她赴个宴为何会带那么大的包,觉得丛小果不但聪明,而且敬业,马上打电话喊来了市场部的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当场下PI(形式发票),付定金。

又是一个货柜的货!这是丛小果真真正正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的第一个订单,而且是个大单,激动的丛小果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给少东家一个大拥抱的冲动。少东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礼盒。

丛小果脑补着影视剧里男人送女人礼物的画面,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他不会是想求婚吧?忐忑不安地打开盒子,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款小叶紫檀梳子,丛小果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送给我奶奶的。我成年后,我奶奶送给了我,特意叮嘱要我送给喜欢的女孩子。你们中国有句古话,‘一梳白发齐眉,希望你喜欢。”少东家的口吻很是轻松,仿佛在朗读别人写的鸡汤文。

丛小果又紧张了。“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子孙满堂……”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一个老外,真的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吗?

戏精对决的巅峰时刻来临了,丛小果差点儿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时,猛地一下子又踩了刹车。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传家宝送我,真的假的啊?”

“你猜。”少东家调皮地眨眼。

拜她爱收藏的舅舅所赐,丛小果倒是见过一些小叶紫檀的东西。仔细打量这款所谓爷爷送奶奶的传家宝,怎么会有种崭新的气场呢?一念及此,丛小果不再计较它的真假,喜滋滋地收下了。男人的真话和人心的深度,最是深不可测。反正大单已签,梳子的功效只是饕餮盛宴后的甜点,欢喜吃下即可。

盛雪和南德娜可谓一见如故。在转战别的城市前,南德娜请盛雪和丛小果喝印度茶,闲聊中,她告诉她们,NANA和高氏素食皮的合作基本敲定了。为培训NANA的技术人员,高英树还要在新德里停留一段时间。

盛雪笑着向南德娜表示祝贺,心里却异常苦涩……

两人向南德娜告别,马不停蹄地飞往班加罗尔,接着是孟买,又从孟买转战拉杰果德。

来自中国的“SNOW SHOW”一举拿下卡普尔和“意顿”代理商两大巨头的消息,在印度商圈不胫而走,中国美女老板喜欢印度咖喱美食更是成为这条新闻惹人注目的花边,每到一处,必定用咖喱饭招待。

在拉杰果德和客户会面时,客户被丛小果忽悠得晕头转向,竟然拿出iPad,向她们展示和欧洲供应商签的PI。趁着客户出去接电话的工夫,丛小果悄悄对盛雪说:“师傅,他们的报价比我们高哎,我们可以在原有的报价上再涨五美元。”

“不,诚信才是我们的法宝。不过,他们错过了我们给的MOQ优惠时间,我们可以在数量上增加一万套,并且要注明价格随汇率浮动而调整。”

果然,客户主管不同意价格上浮,却答应在原有的订单量上再增加一些。

盛雪和丛小果相视而笑。这一单下来,她又可以赚上一笔了。钱是帮凶,可以帮着抢来不属于你的东西,比如苏睿对高英树的掠夺,所以她也要拼命賺钱……

从印度大捷归来,盛雪和丛小果带了六七个订单,直奔工厂找曾厂长。曾厂长坦言,这么大的货量,以自己一家之力,恐怕难以如期交货,便介绍了另两家不错的工厂给盛雪,这让她很暖心。

“曾厂长,不管什么时候,我们的工厂,永远是我的第一合作对象。”盛雪刻意用了“我们”,言下之意,就是将曾厂长的工厂当成了自己的。

三个月后,印度的订单全部完成,按时交货。这一波胜仗打下来,盛雪不仅将银行的贷款还清,拿回了母亲的房本,还帮母亲买了新房子。看房的时候,她不仅带上了母亲,还有哥嫂。

样板间是三卧两卫的格局,一百三十八平米。盛雪对嫂子胡小美说:“买这么大房子,一是给妈住,二也是为了你。眼看你就要生了,你们和姆妈一起住,月子里有人照顾。附近有配套的学校,将来孩子上学也方便。”

盛强两口子闻言,万分惭愧。胡小美说:“小雪,对不起,我和你哥那样,你还对我们这么好……”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了。妈以后还指望你们照顾呢。”盛雪宽容地说。

待所有款项回笼,盛雪和工厂结清货款后,在一幢写字楼里另觅了办公地点,大大方方地挂上了“盛雪外贸”的牌子。

得知吴菲菲怀孕,吴老板便催促林浩楠和吴菲菲完婚。林浩楠只能机械地任由吴家人欢天喜地地准备。

婚礼的前一天,林浩楠来到帕斯卡的店里,黯然呆坐,像一尊碳水化合物的雕像。他紧紧地捏着手机,手心里满是汗水却一无所觉。

“是不是想给盛雪打电话?”帕斯卡洞察了他的心思。

他沉默地点点头。

“想打就打吧。”

在帕斯卡的鼓励下,林浩楠终于下了决心。

“喂……”

电话那边,盛雪的声音暖洋洋的,像春天的一缕阳光。可听进林浩楠的耳朵里,就成了烧红的烙铁,一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对面的沉默让盛雪不安:“喂,帕斯卡,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怕盛雪起疑心,林浩楠连忙将手机递给了帕斯卡,捂着嘴坐到一旁黯然落泪。帕斯卡暗骂一声“猪队友”,硬着头皮和盛雪对话:“盛,你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是我啦。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盛雪虽有点儿莫名其妙,但帕斯卡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厘头,只好配合着干笑了几声,算是礼尚往来。

等帕斯卡挂断了电话,林浩楠才放开捂着嘴巴的手,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帕斯卡安慰他:“林,我有个让你不再伤心的好办法,那就是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发展我们的‘中非楠卡鞋业。”

这是林浩楠和帕斯卡联手成立的鞋业直营公司。吴老板觉得林浩楠是个有志向的人,非常开心,赠送这对小夫妻一笔不菲的创业基金,作为女儿的嫁妆。

不管愿不愿意,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林浩楠明白,自己对盛雪的感情,将变成琥珀,被他放在心灵深处最隐秘的保险柜里珍藏。而他对吴菲菲,必须承担起人间烟火的夫妻情分。

婚礼后的第二天,林浩楠带着吴菲菲一起回国。

晋江素有“鞋都”之称,拥有全国最大的鞋产品生产、加工和贸易基地,有超一流的生产设备和完整的企业链,市场非常成熟。吴家在晋江有房产,吴菲菲建议把“中非楠卡鞋业”的子公司设在晋江。

对家的思念是无法遏制的。林浩楠下飞机后,第一时间打车直奔刺桐。

见到儿子,两个老人悲喜交加,一人抱住儿子的一只胳膊呜呜咽咽。半晌,林浩楠突然想起吴菲菲的存在,拉过她向父母介绍:“爸,妈,这是吴菲菲……”

虽然举办了婚礼,可他只是称她“吴菲菲”,而不是“我媳妇”。他的心仍然没有转过弯来,需要时间来填平那个塌陷的大坑。

望着吴菲菲微微隆起的肚子,林浩楠的父母一时感慨萬千。一家四口拿起东西往院子里走,说说笑笑,悲悲喜喜。

林家妈妈早就精心准备好了晚饭,阿嬷咸饭和花生汤自然是桌上娇客。林浩楠甩开腮帮子大吃特吃,似乎要将这一年多的饭都找补回来。父母不停地给儿子和吴菲菲夹菜,不知不觉中,眼睛再次湿润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林妈妈看了一下号码,愣了片刻,拿着手机走向阳台。林浩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筷子追了过去。

“阿姨,我刚忙完,您和叔叔最近怎么样?家里有没有好吃的?我过去混顿饭吃,好久没吃您做的咸饭和花生汤了……”电话里传来盛雪略显疲惫的声音。

公司正式挂牌后,盛雪终于将曾经虚拟的业务经理、跟单员、单证员、采购主管、财务经理、设计等人招齐了,可仍然忙得恨不得八只手八只脚齐上阵。

整个团队反复研究,认为在当今社会,女人和小孩儿的钱是最好赚的,因此决定将卫材作为战略性的重要高地。

拥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和人脉积累,虽说初涉卫材行业,盛雪的生意倒是顺风顺水,芝麻开花节节高地攻破了一个个堡垒。斐然的成绩不是凭空天降,自然而然,“忙”就成了这个年轻团队的日常写真。作为团长,盛雪只有比别人更忙。

这天忙完,已是晚上近八点了。相较于往常,今天算是早的,因此盛雪打电话给林家妈妈,借口蹭饭,实则探望。

听到盛雪要来,林家妈妈看看身边的林浩楠,又望了一眼屋子里的吴菲菲:“哦……小雪呀,我今天遛弯有点儿累,早早睡下了。明天阿姨做好咸饭和花生汤给你送过去。知道你想阿姨了,阿姨也想你和小果了……”

林浩楠站在旁边,将母亲和盛雪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不由鼻子发酸。等母亲挂断电话,他想问问盛雪的近况,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母亲叹了口气:“唉,浩楠啊,我们欠小雪的太多啦。这一年多,若没有她,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这时,吴菲菲也来到了阳台上:“谁的电话呀,浩楠?”

林浩楠和母亲对视一眼。母亲只得敷衍:“哦,是小雪,浩楠的……表妹。”

第二天,林浩楠便和吴菲菲去了晋江。父母虽然舍不得,但也明白,儿子若住在家里,遇到盛雪的可能性非常大。再者说,儿子要做生意,住在晋江更方便一些。

在晋江安好家,林浩楠便开始跑市场和工厂。晋江拥有鞋业生产经营企业三千多家,产品远销世界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经过对多家工厂的考察,林浩楠最终将“康健”鞋厂作为他们的源头供货工厂。

一个月后,“中非楠卡鞋业有限公司”在刚果金的总公司和晋江的子公司都挂出了牌子。开业后,业绩蒸蒸日上,超出了帕斯卡和林浩楠的期望值,令他们格外惊喜。

与此同时,“盛雪外贸”也如一台动力强劲的马达,突噜噜地转得飞快。

转瞬又是一年,这个平均年龄仅有二十九岁的团队,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销售网络就覆盖了非洲、南美、东欧、南亚、东南亚等地区。初芽刚过,虽然还是初春,公司就已经在和工厂沟通夏季产品了。

单证员敲门走了进来:“盛总,巴西客户那边说我们寄的产地证有错,需要多付五百美元。”

“怎么回事?”盛雪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她马上就强制性地熨平了。

“我是得到他们的确认后才安排做的副本,不会有错的。要不要直接和他们的上司沟通,说明错不在我们,而是他们的业务员搞错了?”单证员说着,将iPad递给了盛雪,微信上的聊天记录表明,单证员所说属实。

思忖片刻,盛雪对单证员说:“让大家把手头的工作停下来,我们开个小会。”

几分钟后,大家都在会议室聚齐。单证员小邵将她和巴西业务员阿德里亚娜的邮件来往,以及微信截屏投放到屏幕上。

“这不是耍赖吗?”

“责任根本就不在我们这里……”

大家看后议论纷纷,丛小果说:“要说这五百美元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但明明是那个阿德里亚娜出错了嘛,是她副本确认有问题,却这么理直气壮管我们要,不是这个理儿……”

看到盛雪进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她。盛雪对单证员小邵说:“回复阿德里亚娜,就按她说的办。邮件的最后,代我问候一下她家的两个宝贝千金,去年十月份我去巴西时见过她们,太可爱了,问她两个宝贝长高了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这可不像盛雪啊,她可不是那种左脸被打,还会把右脸伸出来乖乖挨揍的人。

“师傅,我没听错吧?”自打公司挂牌招兵买马,丛小果在大家面前向来称盛雪为“盛总”,这一急,把师承关系都喊了出来。

“没错。这五百美元从我的工资里扣除。大家都忙去吧,散会。”

丛小果觉得,自从去年从印度回来后,盛雪就像变了个人,身上的雌性激素仿佛被人拿着大针筒给抽干了,而雄性基因日渐强大,工作起来就像在完成铁人三项赛。她刚才下达命令的样子简直就是个霸道总裁,只有在提及客户的宝贝女儿时,雌性的一面才稍微回了点儿魂。

回想起印度展会期间发生的事情,丛小果觉得盛雪之所以变成这样,和高英树不无关系。在盛雪的办公室门外徘徊了几分钟后,丛小果决定来次破冰之旅,便推门而入。没想到盛雪抬头看见她,居然马上就开始布置工作:“小果,你上次给基普桑亲戚买的减肥药、睫毛膏和眼线液什么的,这两天再买点儿寄过去。”

见丛小果没反应,盛雪敲敲桌子:“丛副总,赶紧给基普桑的亲戚把东西买了,听到没有?”

“赚钱机器……”丛小果叹口气,“你放心,分分钟就可以搞定。但是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马来西亚的那位,这么久都没消息吗?”

盛雪没想到丛小果会提到高英树,愣了一下。一年了,高英树音讯全无。他把她的心打碎后,就不见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敲门声传来,业务经理抱着平板走进来,满脸喜悦:“盛总,丛总,巴西的阿德里亚娜传来了彩稿,还有一段留言……”

盛雪接过平板,只见上面写着:“盛小姐,彩稿已經发给贵公司了,请您安排做模具吧,我想把以后所有卫材的订单都转给您做。另外,代我的两个宝贝问候她们美丽的中国阿姨……”

盛雪和丛小果对视一眼,击掌相庆。

“我现在就去给基普桑的亲戚买东西,”丛小果也顾不上问高英树的事情了,转身就往外跑,手触到门把手又停住了,扭头看向盛雪,“师傅果然是师傅,你怎么就能断定阿德里亚娜会投桃报李呢?”

盛雪摇摇头说:“我真没这么想,只能叫好人有好报。她只是个业务员,如果因为这五百美元受到老板苛责,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宝贝要养呢。这也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许,拥有善良之心的人会自带圣光吧。此刻的盛雪,看上去格外温暖柔软,和平时那个冰冷的工作机器判若两人。

丛小果和业务经理离开了。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盛雪的心绪一时难以平静下来,因为刚才丛小果提及了高英树……

高英树约了苏睿和她的大伯父在槟城的一家高级会所用餐。

“英树啊,你和小睿也相处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定下来呀?”在苏睿的大伯父眼里,高英树不过是一只羽毛未丰的鸽子。“我和你爸是好兄弟,小睿已经过继到我名下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大伯会尽全力帮你们的。”

大伯父简短几句话,便给苏睿和高英树的关系下了定义。高英树微微一笑,掏出一张支票轻轻地推到了大伯父面前。

大伯父戴上老花镜,拿起支票看了看,眼皮连着跳动了几下:“你这是……”

“这是大伯支持我的一千万,外加这一年来的利息。”高英树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有点儿懵的苏睿,“还有你帮盛强垫付的补偿款。苏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们真的不合适。你是个好女孩儿,相信能找到如意郎君。谢谢苏家对高氏的支持,你们的恩情英树永生难忘。”

高英树说着站了起来,冲大伯父和苏睿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望着高英树离去的背影,苏睿起身就想追上去,却被大伯父抓住了。

“放心好啦,这小子早晚会腆着脸来求我们苏家的!”大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从印度回来后,在苏睿的游说下,苏家大伯答应支持高氏两千万,先给一千万,说是等两人完婚后,另外的一半就会到账。

高英树以“忙”为借口,整天泡在工厂里,躲避苏家的逼婚。为了将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他处处开源节流,能省就省。南德娜那边也很给力,在她的推动下,“素食皮”的包包上市后,市场反馈非常好。一年下来,“素食皮”的净利润竟可以偿还苏家的债了。

为挣脱苏家的桎梏,高英树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些钱还给苏家,然后光明正大地去找盛雪。姐姐高英华却认为这些钱应该用来扩大再生产。高英树明白姐姐说的是对的,可他实在不能忍受相思的煎熬。姐弟二人为此再起龃龉。

后来高英树亲手抓住了一名在研发室里鬼鬼祟祟的工人,经过盘问得知,他竟然是苏家派来的卧底,目的是为了窃取高氏“素食皮”的配方。高英华虽然喜欢苏家的钱,但谁若觊觎高氏,就动了她的底线。在人证物证面前,她不得不选择站在高英树这边。

姐弟俩暂时达成一致。高英树连一天都不能多等了,马上订了前往刺桐的机票。

这天盛雪到公司后,和丛小果交代了一声,便开车前往晋江。

上次拿货的工厂,无纺布的生产有点儿紧张,为确保接下来的几笔订单按质按时交货,她新联系了晋江的一家工厂。这家工厂集设计、开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盛雪很满意,双方的接洽也很顺利,从参观车间到定下来大致交货日期,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之后,盛雪婉拒了陈副总安排的午餐,准备回返。

近几个月来,盛雪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今天临出门前,丛小果竟然说她“干巴巴的,像块风干的腊肉”。坐进车里,她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又捏捏脸,确实有点儿僵硬,决定稍微放松一下。

途经五店市附近,沿途多为独具闽南特色的“皇宫起”红砖建筑,街边的美食店像妩媚的娇娘,勾引着行人的胃肠,一家名曰“成敏工作室”的小店赫然入目。工作室不应该是搞文创之类的地盘吗?但招牌上彩绘的闽南美食,其小吃店的性质便一目了然了。好奇心起,盛雪停下了车。

“要点儿什么?”老板娘迎上来脆生生地问。

“一份醋肉,加一份四果汤。”盛雪和另外一个声音同时说。

那个声音不仅熟悉,而且震撼得要把她炸裂,她不由循声望去——林浩楠像闯进大气层的外星生物,划出一道道亮光后,撞进了盛雪的视野。盛雪顿时头晕目眩。她希望林浩楠平安归来,但从未想过会如此相逢。

“我都快被你害死了,你变鬼也不能这样捉弄我吧……”盛雪腿一软,就势坐在旁边的座位上,抬手捏捏自己的脸,“我在做梦,一定是的……”

“小雪,这不是做梦,我是浩楠,我……回来了。”林浩楠的嘴里像是塞满了麻椒,声音含混不清。

“我是在做梦,你别糊弄我。你走后我……我帮你还了债,还照顾你父母,你不许这样欺负我……我很久没吃醋肉了,就想好好吃顿饭。”说着,她把刚刚端上桌的一盘醋肉摆在面前,大口吃了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涌,啪啦啪啦往盘子里掉。其实她已经确定林浩楠真的是回来了,只是她不想承认。自己为他受了那么多罪,他怎么可以这样没事人似的,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回来了呢?

“对不起,小雪,我……”林浩楠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和叔叔阿姨联系?”盛雪终于收住了泪。

“我……其实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也回家见过我爸妈了……”

原来只有自己不知道!盛雪不由苦笑。

吴菲菲的电话突然打来,盛雪瞟了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屏幕上的“媳妇”两个字。见林浩楠还在犹豫着接还是不接,恍然猜到了他不联系自己的原因。盛雪迅速收敛心情:“接吧,免得回家跪榴莲壳。”

林浩楠只好尴尬地接通了电话。他们夫妻通话期间,盛雪埋头对付那盘醋肉,以免林浩楠不自在。

“小雪,我……”林浩楠挂断电话后,想继续解释。

“想听我的真心话吗?”盛雪截住了他的话。

“嗯。”他点头。

“你失踪的那些天里,知道叔叔阿姨是怎么过的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现在想想还难受……所以,我想说,真心感谢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小雪,我当时头部受了伤,暂时失去了记忆……”

盛雪再次打断他:“不要解释,浩楠,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是上天送我的最好礼物。在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应该感谢她的出现,不然就算你孑然一身归来,我们也不可能了。”

林浩楠闻言,心头先是一阵轻松,继而又怅然若失。

吃完饭出来,二人回头望向“成敏工作室”的招牌,不由相视而笑。这个不像饭店的饭店,竟让他们唱了一出重逢記,也算意外中的惊喜。

林浩楠一路将盛雪送到车前,殷勤地为她开车门。“路上慢点儿开。回见。”

“嗯,谢谢。回见。”

林浩楠站在那里,目送盛雪的车七拐八拐没入车流,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闯入眼帘……

高英树来到刺桐后,不敢直接打盛雪的电话,而是到殷主编的旧巢寻找,物业却告知盛雪已经搬到别处了。还好盛雪怕有客户来此寻访,走前给物业留了新办公地址。高英树按物业的指点,又找到了写字楼,丛小果和盛雪都不在,他便冒充客户向在公司里当内勤的盛强打探。

以盛强的智商,三两下便被套出盛雪的去向。出了“盛雪外贸”,他打车直奔晋江的卫生材料公司,恰逢盛雪正好谈完开车出来。高英树让司机一路尾随,跟着盛雪来到了五店市老街区附近。看到她停车,他正要过去,却被姐姐的电话给搅了。

“苏睿也回国了。”高英华只说了这一句,便将电话挂断了。

高英树怔了片刻,转身去找盛雪,她却不见了。他只好怏怏地守在她的车前,直到她和林浩楠吃过饭有说有笑地过来。看着二人甜甜蜜蜜地道别,他的内心被塞进了一把又一把黄连。高英树怎么可能忘记林浩楠?当初若不是他掩护,倒在枪口下的人也许就是自己。

四目相对的瞬间,记忆咆哮着向林浩楠和高英树奔来。那声枪响犹在耳边,将他们又拉回遥远的非洲,拉回那个惊心动魄的刹那。

“咳……”林浩楠主动上前,和高英树打招呼。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但一起经历的恐惧就像神秘的接头暗号,让彼此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你……好,林浩楠。”高英树拼命地吞咽着口水,显得有点儿笨拙,和他平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林浩楠有点儿不解。高英树随即解释,自己曾到过大使馆和林浩楠在刺桐的家。

“来刺桐有事吗?”林浩楠以主人的身份热情询问。

“找人……”高英树的回答却极其沉闷。

“找到了吗?”

“也算找到了,也算没找到。刚才那女孩儿……是你女朋友吗?”高英树迟疑着问。他知道这么问有些唐突,但他必须知道答案。

“嗯……”林浩楠的回答有点儿轻飘。若没有那些变故,盛雪此刻或许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就让她短暂地停留在自己希望的角色上吧。

第十一章卑鄙是卑鄙者的

通行证

高英树刚走进酒店大堂,苏睿就旋风般向他卷来。他却无视她,直接朝房间走去。她紧追不舍,跟进了电梯。他刷卡开门,欲将她关在门外,她拿身子堵在那里。高英树尽量控制住情绪:“苏睿,你帮过我,帮过高家,我心里非常感激。我不想伤害你,但我真的不……爱你。所以,别再这样了,好吗?”

一个你喜欢的人,当面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堪比你花几生几世的力量盖起来的大厦,被他轻轻地拿手指头给捅倒了。

房门在苏睿面前关上,苏睿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后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被人赶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你让我滚的次数,十根手指头,加上十个脚趾头,都数不过来,我不照样活得春风得意马蹄疾嘛。”

苏睿扭头望去,少雷那张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不由摇头苦笑,看来她和盛雪真是互为劫数,上演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烂俗戏码。当年自己费尽心机让他们兄妹一度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盛雪什么都不用做,就让自己败得落花流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睿心底的怒气止不住冒泡。去年在印度,高英树舍她而去,这次又被他赶出门,前后两次全被少雷看到了。被人撞到“丑”的羞耻感令她非常不爽。

“开会啊。”

“开会能开到客房?你故意跟踪我,不要脸!”

“脸是个什么东西,既不能当钱花,又不能当饭吃,干吗要死端着?”

少雷的话虽然无赖,却让苏睿心里不由一动。她任由少雷扶着进了电梯,下楼坐到了大堂的沙发上。四下打量,她看到了不远处竖着的标牌,才知道这里有个医学会议,少雷应该不是故意跟踪自己。

“不觉得盛雪和高英树很般配吗?”见她情绪平静下来,少雷才往正题上引。

“呵呵,可惜,林浩楠回来了。”

苏睿回到刺桐后的第一站,便见到了当年的跟班周琳。有关林浩楠和盛雪的情况,都是周琳向她提供的。回马来西亚前,苏睿又和周琳见了一面。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呢?怎么着也得把盛雪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脚,然后敲锣打鼓带着战利品高英树回去。”周琳想劝苏睿留下来。自己斗不过盛雪,但苏睿有这个实力啊。

“花自飘零水自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吧……”苏睿机械地用勺子搅和着杯子里的咖啡,心已跑远了。那天高英树将支票放在大伯面前时,大伯笑眯眯的表情让人有点儿不寒而栗,她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必须马上回去。

高英树昨天虽然一路跟蹤盛雪,但并没有这样近距离直面她。几个月不见,她的凄惶单纯逐渐被成熟睿智取代,让他不想移目。

但他必须移目。高英树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跑。不料对面突然驶来一辆焦糖色的宝马,两辆车一前一后堵住了小巷两头的出口,高英树无路可走。

盛雪开门下车,一步步朝高英树逼过去。她每向前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最终被逼得身子向后倾斜,努力拿两手撑着,才不至于仰躺在宝马的引擎盖上。

“你来干什么?你家主人苏睿呢?她竟然放心大胆解开绳索,任你撒欢了?”盛雪的声音格外温软,脸上却满是讥讽的笑。

高英树只有沉默。如果骂能让她开心的话,她就算骂出一部长篇小说都行。

盛雪却不想再骂了。“别低头,皇冠会掉;别哭泣,贱人会笑”。她强忍着眼泪,努力挤出一脸灿烂的笑,猛地将高英树从那辆焦糖色的宝马上推开,温柔地轻叩着前挡玻璃。“亲爱的,下来吧,见见我小时候的邻居。”

宝马车里坐的正是林浩楠。林浩楠收到视频资料后,想追上来和盛雪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不料遇到了这样的场面,只好下车。“高先生,好巧。”

他虽然这样说,却知道其实并不巧。这个看上去家世背景相当良好的男人,是冲盛雪来的。

“你们认识?”这下换盛雪诧异了。

“嗯,林先生在非洲救过我的命。”

盛雪一下子呆在那里。

宇宙万物,看似毫无规律地各自运转,但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又都有定数。

“高先生,苏睿是何方神圣?”看盛雪和高英树之间的气氛似乎不是那么和谐,林浩楠想问清楚人物关系,以免弄巧成拙。

“我……女朋友。”

林浩楠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小雪,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伸出胳膊,将盛雪和高英树隔离开来,送她回到车上。接着,朝自己的车走去。路过高英树身边时,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的冰冷低音说:“以后离她远点儿!”

林浩楠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从盛雪的表现看,她被高英树伤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红色的MINI和焦糖色的宝马迅速倒车,分头出了巷口,只剩下孤零零的高英树被遗弃在那里。

盛雪来到工厂,见新进的原料和上一批完全一致,才放心离去。按照日程安排,她准备去相关部门给区“十大杰出青年”推荐表盖章,丛小果的电话又来了:“师傅,你快上网看看吧,有人把你哥检测报告单造假的事发到了网上,阅读量都十万加了……”

坏事扎堆而来,盛雪的头“嗡”地大了。她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果如丛小果所言,写有“杀人偿命”的醒目横幅赫然在目,还配了文字说明——这就是“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盛雪的亲哥哥盛强干的好事。不仅如此,文中还说“盛雪外贸”给欧洲某客户提供的LFGB报告单也是假的。

LFGB是德国食品与日用品安全法的简称,出口到德国的食品和日用品都需要做LFGB检测。盛雪想起哥哥为食品加工厂的工装提供的假检测报告,再细品那批发往德国的围裙,不由得不寒而栗。

思前想后,盛雪觉得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给区里评选“十大杰出青年”的活动抹黑,便忍痛给工商联的领导打电话,自愿放弃候选人资格。

回到公司后,她马上将丛小果喊进了办公室:“把德国那批围裙的LFGB报告单给我看一下。”

丛小果叹口气,转身出去,一会儿就把报告单放在了盛雪面前。盛雪拿起电话就要向检测中心求证,却被丛小果拦住了。“师傅,别打了,这张报告单是……PS的!那批工装检测单出问题后,我就向检测中心求证过了,这份报告单属于另一家供应商,不是我们公司的!”

“什么?食品厂工装的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盛雪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丛小果的头都要埋进胸口了:“刚开始不知道。出事后你哥来找我……后来我查出来那事是周琳做的……再后来,工厂索赔,之后不知道怎么又悄无声息了。那之后我就怀疑德国那单围裙的检测报告有问题……师傅,你别生气,我知道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

盛雪重重地跌进了椅子里:“小果,我知道因为盛强是我哥,你才袒护他的。可是商道酬信,我们必须做到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那张假的检测单会害死客户的!”

“德国那边这么久没消息,应该没事了吧?”

“就算客户没发现,但我们的良心呢?围裙中的重金属含量若超标,我们的良心就会被架到火上烤,这辈子都无法安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主动向客户坦白,承担所有责任,全面召回产品,赔偿客户的损失。”盛雪说得很慢,却一诺千金。“损失再大,就算因此一夜回到解放前,该承担的也要承担!”

有视频在手,林浩楠顺藤摸瓜,很快就追查到了带头的。患者家属见事情败露,担心连累自己,将周琳给了一万块钱,以及之前苏睿已经做过赔偿之事和盘托出。

林浩楠告知盛雪,盛雪却请他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说这件事本身就是盛强有错在先,自己应该感谢周琳,没让事态更加恶化。

听闻盛雪已经联系了德国客户,针对商品的召回和赔偿达成了协议,林浩楠不由对她肃然起敬。但思前想后,他还是去了趟昌和,脸色铁青地将存有视频的U盘拍在了黄文祥和周琳面前。

“黄文祥,因为我们是发小,我才没有追究以前的事。我想给你们反思自己、重新做人的机会。可你们却把仁慈当成了软弱,变本加厉。我警告你们,如果还不收手的话,这个视频就只好交给公安部门了。”

林浩楠一直是个谦谦君子,从小到大,黄文祥还是第一次见他发飙。他看过视频内容后,才知道周琳都做了什么。他不由恼火异常,恨周琳做事没脑子,让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嘴里却说:“你怎么就看不得别人好呢?人家盛雪怎么着你了?”

周琳心里不服气,但林浩楠证据在手,她也没了狡辩的余地。

“希望一切到此為止。之前的恩怨我不会再追究,但以后再怎么样,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林浩楠摞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事情总算得到了妥善处理,但另一个疑问又浮上盛雪心头:苏睿为什么替哥哥盛强出头?她可从来都是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林浩楠来访。

“小雪,这次你一共损失多少?”

“四百多万吧。幸运的是,德方客户认为我们是主动坦白的,没有追加罚金,不然公司就该关门大吉了。”

“资金周转有问题的话,随时和我说。”林浩楠说出了来的目的。

“谢谢,暂时不用。”盛雪转换话题,“这事苏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春节前。苏睿正好回国探亲,听说了这事后,就出一百万搞定了。”

“她知道盛强是我哥吗?”

“据那家人说,苏睿当时声称,盛强是她旧友的家人……”林浩楠对此也有些疑惑。

“这么说来,去年春节前苏睿就抓住盛强的把柄了,这一年多却按兵不动……”想起印度展会上,高英树和苏睿成双入对地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形成了头脑风暴。她当即拿起手机,输入了一连串的数字,却又停了下来。她向林浩楠伸出手,“借我用用你的电话。”

接过林浩楠递过来的手机,盛雪拨通了高英树的号码。高英树的声音随即响起:“林浩楠?盛雪还好吧?”

盛雪握着电话的手都是颤抖的:“苏睿是不是用我哥的事威胁你了?”

高英树没想到来电话的会是盛雪,很是震惊。“没有……小雪,你还好吗?”

“撒谎!是不是苏睿拿我哥来威胁你,如果不和我断绝来往,就把我哥送进大牢?所以你才……”盛雪憋了一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边一阵沉默。良久,高英树才说:“小雪,林浩楠是个好男人,勇敢,睿智,在非洲若不是他,中枪倒下的人应该是我……”

“所以,你明明回到了刺桐,却躲着我。为了报恩,你就把女朋友拱手让给一个有妇之夫?”

“什么?林浩楠结婚了?”高英树如遭雷劈。

“伟大的高总,您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是为了报恩,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心安。所以,你是懦夫!懦夫!懦夫!”盛雪连着骂了三声“懦夫”,挂断电话。

丛小果拿着iPad走了进来,见状吓了一跳。

“小果,给我订去马来西亚的机票,越快越好。”

事情有点儿火烧眉毛,丛小果只好打断了她的幻想:“那个……咳,盛总,我想你暂时好像不能去马来西亚了。刚才基普桑发来了核对的数据,晋江工厂的模具和上一家的尺寸不同,生产出来的无纺布卷太大了,肯尼亚那边的工厂没法儿用啊。”

“啊?那我马上去趟工厂。是我的失误,原以为所有工厂的模具都一样……”盛雪马上清醒过来,回到了工作状态,随即给主管生产的陈副总打电话,“喂,陈总,肯尼亚那个订单的尺寸出现点儿问题,麻烦你们先停工,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到……”

第十二章卖了灵魂赎罪

从工厂回来的路上,盛雪有点儿失重的感觉。和高英树之间刚有点儿冰释前嫌的迹象,生意又出了问题。她考虑着该怎么来承担后果,毕竟公司不是她一个人的,丛小果、曾厂长、母亲,甚至林爸林妈都是股东。

电话响了,还是高英树的。今天骂完他“懦夫”,他的电话癫痫症就发作了,不住地打过来。她挂掉他再打,不屈不挠,害得她在工厂和陈副总谈事情的时候,不得不把手机调到静音。

盛雪终于接通电话。

“喂,小雪,我想来见你。”高英树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来也行。我准备好支票,麻烦高总带回去给……你们家苏公主。”

“她不是我家的,是苏家的。还有,那笔补偿金我之前已经还给她了。我马上就去公司等你,你可以打我骂我,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不等盛雪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盛雪的心脏像台拖拉机,“突突突”地颤动起来。

夜浓得研磨不开,苏家大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沉似水,偶尔瞥一眼电话机,似乎在等一个什么消息。

过了一会儿,苏睿静悄悄走了进来。

“高英树去刺桐了?”大伯波澜不兴地问。

苏睿默默点头。

电话响了,大伯拿起话筒,只说了六个字:“知道了,开始吧。”

放下电话,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红木沙发的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个动作几乎是苏家大伯的“说大事专用章”。

苏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大伯,什么事情开始吧?”

“他高英树敢欺负我侄女,大伯替你抓着他的小辫子乐一乐,有何不可呢?”

苏睿顿时紧张起来:“大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

这天高英华刚一上班,就被印度NANA公司的邮件和电话炸懵了。对方极其愤慨地声称,高氏“素食皮”存在重大质量问题,发到欧美的成品包包出现了脱色和表面破损腐烂等情况。

对方发来的图片令高英华目瞪口呆。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高氏的产品。高氏“素食皮”要经过模具压、手工打磨、反复上色等独特的处理工序,最后才能做出纹理和真的鳄鱼皮一模一样的“素食皮”。整个制作过程中,从最里层的纺织贴布到最外层的染料,全部采用世界顶级的环保产品,因此成本才会那么高。

高英华口干舌燥地和对方反复沟通,强调高氏“素食皮”完全符合环保要求,有检测证书为证。NANA方面却认为她在推脱责任,声称他们已将“素食皮”送检,若证实是“素食皮”的产品质量问题,将会开出惩罚性的高额赔偿。

围裙事件后,丛小果成熟了许多,在公司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和高英树冰释前嫌后,盛雪从百炼钢变回绕指柔,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小女人。高英树也想尽量弥补,和盛雪过起了米面夫妻的日子。两人手挽手逛超市买菜,在家里一起做饭,然后就是互相倾诉分别期间各自的遭遇。

从高英树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盛雪大致了解了高家目前的状况。听闻高英华十分喜欢的一套德化白瓷茶具摔碎了,她建议:“下午去德化吧。我在杂志社的时候,一个作者的老爸是德化瓷的工艺美术大师,我们到那里看看,有合适的给姐姐带套回去。”

十分钟后,两人手挽手下楼,刚刚坐进那辆红色MINI,周琳驾驶的那辆紫色马六直接堵在盛雪的车前,后座上还固定着她的女儿黄菡。

盛雪和高英树耳鬓厮磨的这些日子,黄文祥和周琳正闹得不可开交。周琳曾经有个叫韩子棋的男友,和黄文祥结婚后,两人依然藕断丝连,她甚至出钱给韩子棋开了工作室。这个秘密终于被黄文祥的妹妹黄莺发现,黄文祥得知后怒不可遏,继而怀疑他们的宝贝女儿黄菡不是他的骨肉,为此,两人在家里天天上演全武行。

刚刚,周琳收到了律师转来的离婚协议,里面附了张亲子鉴定书,证明黄菡和黄文祥并无血缘关系。昌和的财务一直由黄莺把持,一旦离婚,周琳肯定是净身出户,因此她拒不签字。黄文祥威胁,如果她不同意离婚,就去端掉她前男友的工作室。

周琳走投无路,带着孩子来找盛雪求情。毕竟,她掌握着黄文祥坑害盛雪霸占昌和的证据,她希望盛雪出面,以此来要挟黄文祥做出让步。

盛雪本想绕开她走人,看到她脸上的伤,还是下车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呵呵,你就别装了。我被黄文祥打了。我知道我活该,惹了你这个有众多男神保护的女人……”周琳本是来求盛雪的,可她天生毒舌,大脑在踩刹车,却控制不住这张嘴。

“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些话,请自便吧,我还有事要办。”盛雪的眉头皱了下,转身上车。

“你站住!我问你,是不是你把我和韩子棋的事儿告诉黄文祥的?”

“无聊!”盛雪轻斥一声,关上车门。

周琳冲到车窗前,厉声问:“你去哪儿?”

“去德化办点儿事,麻烦你让开!”盛雪强压怒火,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德化”两个字像一枚炸弹,炸得周琳魂飞魄散。前男友的工作室正是开在德化,难道盛雪和黄文祥要联手端掉它?和黄文祥离婚是早晚的事,若前男友的工作室没了,她今后该依靠何人?

细思极恐,周琳连忙上车,她一定要阻止盛雪,不能让她毁掉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到德化的距离并不近,盛雪加快了速度。周琳的紫色马六紧随其后,粘着盛雪的MINI不放。车头咬车尾的时候,周琳本想从左侧超车,可超车道被一辆大货车挡住了,她只好从右边的应急车道超了过去。

“这车好像有问题……”高英树嗅出了不对劲。

盛雪也发现周琳追来了,猛踩油门,趁周琳还没反应过来超越了她。

周琳好不容易超车,结果又被反超,顿时恼羞成怒,一个黑色的念头,像恶狼一样潜入她的心。她猛然将油门踩到底,轰鸣着向前,很快再次超越了盛雪。

盛雪看到旁边有路口,就下了高速,她可不想冒着生命危险跟周琳飙车,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看看后视镜,没发现那辆紫色马六,盛雪总算松了口气。

“是刚才找你的那个女人?”高英树不无担心地问。

“放心,我没欠债。”

盛雪话音未落,就见周琳的紫色马六从对面轰鸣着撞了过来,隔着车窗,都能看见周琳狰狞的表情。盛雪大惊失色,猛打方向盘,可对方速度太快,躲闪不及,MINI撞向了路边的护栏,而马六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MINI上。

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一切都化作了沉寂……

“颅内受损,血块压迫视神经,由于出血部位在脑干上,手术很困难。不过你放心,失明只是暂时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血块完全被组织吸收后,就没事了……”少雷参加完会诊后急匆匆走进病房,话说得虽然轻松,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盛雪空洞地点点頭。她的外伤已经处理好,输上了液。

“小雪,你打起精神,少大夫都说了,没事,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了。”高英树紧握盛雪的手。姐姐的电话曾打进来几次,都被他摁掉了。此时此刻,他眼中没有高氏,没有事业,只有盛雪。

“一段时间是多长?”盛雪平静地问。

高英树已从少雷的脸上看到了答案。“不论多长,我都是你的眼睛。”

“少雷,你回答我。”她倔强地问。

少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少主任,黄菡脾脏破裂,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可她是罕见的熊猫血,血库备用不足,怎么办?还有,这个手术我没有把握,能不能由您来做啊?”

对方的声音很大,病房里的几个人都听到了。盛雪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少雷你知道的,我也是熊猫血……”

“没傻吧你?你也受伤了啊!”少雷气急败坏。

“小雪,我也反对。”高英树说。

周琳突然一瘸一拐地冲进病房,扑通跪在了盛雪的床前:“盛雪,求求你救救菡菡吧,如果你不解恨,就把我杀了!当年是我给苏睿出的主意,让少雷和你断绝来往的;向杂志社举报你文章抄袭,害你进不了编委会的也是我;利用那篇文章陷害你,逼迫你辞职的同样是我;黄文祥以次充好东窗事发,嫁祸给林浩楠、逼你离开昌和的事我也参与了;把你哥PS检测证书的事发到网上,煽动受害者家属找你闹事的还是我;害你躺在这里的仍然是我……这些都是我干的,受到报应的应该是我,只求你救救我女儿吧,她还那么小,求你救救她!”

周琳忏悔的每一桩恶行,盛雪都直接知道或间接猜到了,但她这样赤裸裸地坦白出来,还是让盛雪心绪难平。

“出去!滚出去!”高英树听得火冒三丈,连拖带扯地将周琳弄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少雷的电话又响了:“少主任,黄菡的情况很不好,怎么办?本市的血库调不到熊猫血……”

“少雷,用我的血吧。你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责任!”盛雪再度伸出手臂。

“小雪,别意气用事……”高英树在一旁劝阻。

少雷依然犹豫着。

“那我不输液了!”说着,盛雪右手摸索着去拔左手上的针头。

少雷和高英树大惊失色,一人一只手给她摁住了。

“盛雪!祖宗!我上辈子欠你的,行了吧!我马上联系血站让来采血……”少雷边吼她,边拨打电话。

盛雪惨然一笑:“对不起,少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门外的周琳泪流满面。她再次跪在地上,隔着门磕了个头,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黄文祥不是个好丈夫,却绝对是个好父亲。得知黄菡不是自己亲生的,他想快点儿和周琳离婚,好眼不见心不烦。可周琳真的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又是百抓挠心。此刻,面对曾经对着自己咯咯笑、奶声奶气喊“爸爸”的小身躯,他心疼得都不能呼吸了。不管她身上流着谁的血,她都是自己的女儿!黄文祥紧紧地握着黄菡的小手,喃喃着:“菡菡,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害了你……”

少雷亲自操刀为黄菡做了手术,很成功。几天后,孩子就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黄文祥每天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在黄文祥的精心照料下,黄菡恢复很快。出于愧疚,他将当初从盛雪那里巧取豪夺来的一百多万转给了她,还附有一句留言:对不起,盛雪,生命无价,爱更无价,谢谢你对小女的救助。

因为对女儿的爱,黄文祥狭隘的心胸突然就变得宽阔起来,不光接受了黄菡不是自己骨肉的事实,也不再提离婚一事。

盛雪的视力一直没能恢复。少雷请了省里的专家会诊,答案依旧是等血块散去后视情况而定。恢复遥遥无期,让盛雪疑虑重重。她知道高氏企业正处在紧要关头,几次催高英树回马来西亚,高英树却声称公司有姐姐在,运转良好。

而远在马来西亚的高英华简直要疯掉了。NANA公司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是高氏“素食皮”的问题,开出了五千万的巨额罚单。

五千万,高氏就算是砸锅卖铁也无法偿清。再者,高氏的所有产品都是符合国际环评标准的。高英华把原料重新抽样送检,结果令她大吃一惊——染色剂检测竟然不合格!

这家染色剂公司长期为高氏供货,高英华拿着证据怒气冲冲找上门,对方的技术人员经过辨识后告诉她,她提供的染色剂根本不是他们的产品。

高英华明白,原料被人调包了。在高氏企业里,能接触到染色剂等原料配方的,只有研发室。管理研发室的,只有高氏姐弟和管家李伯。李伯年轻时就跟着父亲,忠诚可靠,问题绝不会出在他身上。可高英树也没理由自己坑自己呀,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再打高英树的电话,依然是那个回答——不回去,你看着办吧。

既然高英树不回去,她只好去刺桐。

根据苏睿提供的线索,赶到刺桐的當天,她就找到了盛雪住的那家医院。

“你来干什么?”姐姐从天而降,高英树有些惊讶。

“你说我来干吗?高英树,你就那么恨我,所以才设这么个套,要让高氏覆灭?别忘了,你也是高家的子孙。高氏要是真没了,你就是罪魁祸首。”高英华声音平缓,可每个字都重若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出去说吧……”高英树担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盛雪,怕吵醒她,带头朝外走去。

待关门声传来后,盛雪蓦然睁开了眼睛。最近高英树的电话响后,他不是直接挂断,就是跑出去接。盛雪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今天高英华出现后,她才若有所悟。为弄清高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挣扎着下床,摸索到门口,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黄菡出院那天,周琳办完手续,让黄文祥先送女儿回家,她自己则去了盛雪的病房。高英树没在,盛雪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想拿杯子喝水。周琳连忙过去,把水杯递到她手里。

盛雪怔了一下:“周琳,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来过许多次。我……原谅你了,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但你要替我办点儿事……”

周琳哽咽:“盛雪,我是来告诉你,我女儿今天出院了,谢谢你。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不会皱眉头。”

听闻黄菡出院,盛雪格外欣慰。她让周琳坐到床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不,这样太残忍。我做的缺德事够多了,不能再这么干,不然会天打雷劈的!”周琳听完,脸色大变,连连摇头。

“你这是做好事,让一个好人避免了不公平的待遇。”盛雪的语气无比坚定。

“可是,这样也会毁了你自己……”周琳向后退去,有点儿想逃跑。

“我宁愿毁掉的是我,也不愿意他替我受罪。”

一晃又是一周过去,盛雪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坚决要求出院。无奈,高英树只好答应。为了给盛雪一个惊喜,高英树悄悄跑出去买了一枚钻戒,准备向盛雪求婚。

高英树回到病房时,盛雪不见了,护士告诉他,家属用轮椅推着她去了花园。他兴冲冲地拿着戒指到花园找她,却看到林浩楠推着盛雪在晒太阳。

在高英树看不到的地方,周琳像一名合格的场记,见证和记录着这一幕。高英树进入花园后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范围内。当他的距离足够听清盛雪和林浩楠的对话后,她就发微信给林浩楠,提醒他们可以开始了。

“小雪,你还不知道吗?高氏现在面临破产了。其实我多年前就认识南德娜,听说高氏的‘素食皮出了问题,导致NANA的产品遭退货,造成了重大损失。南德娜已经向高氏提出巨额索赔了。”

“什么?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向我提起呢?”

“说明他很有心机啊。毕竟‘盛雪外贸的发展势头很好,他是把你当成救命稻草了,要不然家里鸡飞狗跳闹成那样,他为什么不回去?这个高英树啊,真没看出来,还有吃软饭的潜质!”林浩楠说得一脸轻蔑。

盛雪脸上的表情在急剧变化。半晌,她似乎做出了重大决定:“浩楠,我现在想清楚了,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对高英树发脾气,是因为我爱的不是他,而是你……我好后悔,当时不该赌气离开你。”

“小雪,回到我身边吧,我一定会挖一座钻石矿做聘礼,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好,我等着你的钻石矿。”盛雪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

这么多天了,高英树第一次见盛雪笑得那么灿烂,却是为了林浩楠!高英树拿着那个红色的戒指盒,万箭穿心般站在那里。

高英树拿着那个红色的戒指盒,万箭穿心般站在那里

林浩楠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推着盛雪转身。看到高英树,林浩楠佯装吃惊:“我……我们有话对你说……”

“别说了,我都听到了。”高英树朝向盛雪,“我确实没有挖到钻石矿,对不起,盛雪……这些天打扰你了。”他的手脚都是颤抖的,而后转身踉跄着逃掉了。

林浩楠心有不忍,紧追几步抓住了高英树。他像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拼命挣脱。那个红色的戒指盒就成了为保命而舍弃的断肢,孤零零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