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2020-12-07 06:05殷建坤
少年博览(阅读与写作) 2020年11期
关键词:紫藤萝白杨树作家

殷建坤

老师说

优秀的文学作品,或用优美的景色愉悦人,如老舍《济南的冬天》;或用真挚的情感打动人,如朱自清《背影》;或用深邃的思想启迪人,如茅盾《白杨礼赞》。如果说用优美的景色愉悦人,要求的是作家观察的功夫和语言文字表达的功底;用真挚的情感打动人,要求的是作家对庸常生活琐事的细腻感受能力,那么,用深邃的思想启迪人,要求的则是作家对社会的洞察能力,对时代的认识能力,对世界的思考能力,归结起来,就是紧跟时代与社会,对材料价值的开掘能力。正如有些树根,在普通农妇眼里,就是一堆等待劈开的柴火,而在根雕艺术家眼里,则是创作的绝佳素材。眼光不同,境界不同,对材料价值的认识不同,对材料价值的开掘也不同。

对白杨树价值的“开掘”

《白杨礼赞》就是一篇善于开掘材料价值的经典散文。

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茅盾“在西北高原走了一趟”,远赴新疆,又由新疆奔赴延安,再离开延安,来到陪都重庆。作家长期以来关于民族前途命运的思考——如何艺术地表达自己对民族未来、中国未来的认识,在延安找到了答案。于是,他写下了《白杨礼赞》。

作家先是记述自己见到白杨树的缘由,表达了对白杨树的初步感受:猛抬头,看见了一排或三五株甚至只有一株白杨树,那白杨树“像哨兵似的”,因为它“傲然地耸立”着。那是一个救亡图存的时代——生存还是毁灭,摆在每一个中国人面前;那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民族空前团结,人人投身于抗日的伟大事业。同时,作家所关注的不是个人的儿女情长,不是个人的利益得失,他关注的是民族的命运,是人民的前途。因此,他看到这白杨树,联想到的不是其他人或物,而是哨兵!

住在延安,作家有了更多的机会近距离观察白杨树,感受白杨树,认识白杨树。他写白杨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没有一片“倒垂”。在中国文化中,“直”“向上”是有着独特含义的褒义词。“直”,让人联想到“正直”等品质,唐代诗人寒山有诗句“心真出语直,直心无背面”,元帅诗人陈毅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相对的,“倒”则造出了“倒退”“倒行逆施”“开倒车”之类的贬义词。“紧紧靠拢”,让人想起了“团结”的意思。作家使用传统文化中有特定价值指向的词语描绘白杨树的外形,用“力争上游”“倔强挺立”来评价它的外形。抗日战争期间,我们民族要的就是“力争上游”,就是“倔强挺立”,就是“紧紧靠拢”在抗日的大旗之下,反对的就是“倒行逆施”“倒退”“开历史的倒车”!

有了对白杨树外形价值的开掘,作家就可以向深处进一步开掘。借助于象征手法的运用,白杨树的“写作价值”被深刻展示了。作家先是一句肯定,“它是树中的伟丈夫”,接着用一句反问“难道你就觉得它只是树”来过渡,告诉读者,它是树,但绝不只是树。然后又层层深入,分三个层次揭示出白杨树的象征意义:

第一层次:“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这句话很值得体味。“至少”,告诉我们它可以象征北方的农民,但更有其他的象征意义;“北方”,限定了区域,暗示了以延安为中心的区域特征;“农民”,暗示了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军队和广大人民。

第二层次:“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哨兵”,大多来自农民,但又不同于农民。在抗日的战场上,他们作出了更大贡献,付出了更大牺牲。这两个层次,都指向具体的人群。

第三层次:“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这句话内涵极其丰富。首先用概括的语言叙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北方军民的浴血奋战;其次,对浴血奋战下的未来进行了展望,作家确信,有了北方军民的纵横决荡,一定会有一个新中国——一个没有外敌入侵、没有战乱的新中国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第三,造就新中国的是一种特别的“精神和意志”——民族解放斗争中不可或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和“磨折不了,压迫不倒”的意志。

其实,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白杨树就是最适合在黄土高原生长的一种树。在植物学家和生态学家眼里,它是一种保护生态环境的优良树种,但是在作家眼里,它有了科学价值以外的另一种价值。作家身处特定的时代,感受着时代的风云,感受着时代赋予自己的使命。他要用文字来讴歌,来启迪,于是白杨树就不只是一种树,更是一种精神与意志的象征。

在象征中“开掘”

中国文学是有这样的传统的。以莲为例,不同作家笔下的莲,具有不同的价值。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绿的是叶,红的是花,色彩明艳而和谐,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为人称道;在李商隐笔下则又不同,“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荷成了抒情的载体,这单调而凄清的声音,增加了环境的寂寥,加深了对朋友的思念,难怪后来诗评家说这一句“以景结情,不仅景中含情,且有声有情、声情并茂,声、景、情谐和合一而收余音缭绕之致,使诗歌境象迷茫,旨义含隐深曲”。

同是身处北宋的周敦颐则完全不同,他不只看到了荷的审美价值,还看到了荷的象征意义。他“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莲身上有与“君子”相同的品质。他以莲象征君子,表达自己对君子之风的敬仰之情,以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君子”之心,这才有了流传千古的经典之作《爱莲说》。

在议论中“开掘”

在开掘材料的写作价值时,除了运用象征的手法,还可以借助议论的表达方式。《紫藤萝瀑布》中,作者由眼前的紫藤萝回忆起特定年代的紫藤萝,那时“家门外也曾有过一大株紫藤萝,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从来都稀落,东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挂在树梢,好像在察言观色,试探什么。后来索性连那稀零的花串也没有了。园中别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改种了果树。那时的说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关系”,看到眼前开得如此之盛的紫藤萝,感觉紫藤萝瀑布“流着流着,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我心上的焦虑和悲痛,那是关于生死谜、手足情的”。作者感慨万千,发出这样的议论:“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人的过去和现实,花的过去与现实,如此惊人的相似。于是,花启迪了人,人从花身上悟出了生活的哲理。

在叙述中“开掘”

作家还可以在叙事中借助叙述来深化中心。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讲述了江南农民在洋货与本地商人双重夹击下丰收成灾,揭示了“谷贱伤农”的现实。小说最后这样写道:“第二天又有一批敞口船来到这里停泊。镇上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寥寥五十余字,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指出“丰收成灾”“谷贱伤农”不是一时一地的偶然现象,而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普遍现象。因为有了这寥寥五十余字,作品对社会揭露批判的深度得到了加强。

在心理描写中“开掘”

作家还可以借助心理描写来开掘材料的写作价值。莫怀戚《散步》,记述了一家三代人一起散步的经过,一般来说,最容易写成母慈子孝或童稚有趣。但是,作家没有走这条老路,而是借助心理活动开掘出了散步更为深刻的价值。看到“南方初春的田野”上,“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作家想到一样东西——生命。作家和妻子是正值壮年的生命,母亲是年老衰弱的生命,儿子则是充满活力与希望的生命。作家的这一心理活动,使散步不仅有了“健身”的价值,还有了“爱护生命”的价值,更为下文有关责任的议论做好了准备——我们应该怎样呵护这些生命。

当年迈体衰的母亲和年少活泼的儿子为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发生分歧时,作家“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想拆散一家人,分成兩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当作家和妻子分别背起了母亲和儿子,感觉到“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三次自然而然的心理描写,了无痕迹地写出了作家关于“生命”与“责任”的思考,这样的写法跳出了窠臼,跳出了俗套,因此成为经典。

敲黑板

王夫之《姜斋诗话》有言:“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写文章,语言流畅生动优美固然重要,构思精巧固然重要,但是立意更重要。意,也就是文章的写作价值,它深藏在材料之中,要动脑筋去“开掘”,我们才会发现它,才会表现它,才会表达它。借用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诗句,就是要“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白杨礼赞》运用象征的手法,开掘出不一样的“意”,很值得我们揣摩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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