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视剧《三十而已》讲述的是女性如何面对自身成长过程中三个关键环节的故事:女儿到女人、恋爱的幻境、家庭与事业的角力。并对这三重境遇以“三十而已”的表述进行了重新叙述和定义,是一种女性话语的自我表达与想象性重构。
【关键词】女性成长;自我表达;想象性重构
【中图分类号】J633.3 【文献标识码】A
都市女性题材电视剧《三十而已》一经播出,便广受关注,网友热议、媒体评论,演员热度提升,话题度跃升,当之无愧为本年度爆款剧。这本身便意味深长。无疑,该电视剧所表达的内容切中了社会某些痛痒之处,其中,女性成长主题是重要方面。女性成长,从来都不止是囿于女性群体内部的课题,其成长过程中所面对的事业、恋爱、婚姻等问题,具有普遍性和社会性。正如当今“剩女”一词的流行,是社会定义和热议的结果,剩女被关注、被热议,多半与女性自我视角无关。《三十而已》讲述故事的女性视角,便具有尝试反驳、反抗被定义、被凝视的意义。
一、第一重境遇:女儿到女人
女性成长面临的第一重境遇是从女儿到女人,从为人女到为人妻、为人母。这个过程不只是女性步入婚姻的形式过程,更重要的是女性内心的蜕变。剧中钟晓芹最初便只完成了这一成长的形式。对于她来说,在恰当的年龄通过相亲结婚,找到了为自己母亲所满意、自豪的成婚对象,安然生活。这样,钟晓芹的故事看似是最普通不过、最习以为常的岁月静好的故事。但电视剧一开头便揭示了这种故事的无聊,一个爱养鱼、一个爱追剧,生活宁静得了无生趣,潜隐着爆发的火焰,最终在多种因素作用下二人闪电离婚。
从女儿到女人的社会化过程,是不断摆脱依赖、随性、自我中心的女儿性过程。但已为人妻的钟晓芹在心理上依然是女儿的状态。她生活上没有独立,不擅长也并不用心做饭、做家务,甚至自己的工资也不会管理,不能独立打理自己的生活,处处依赖丈夫或母亲。工作上缺乏职业规划和上进心,不坚定、不懂得拒绝,甚至年龄较小的钟晓阳在她面前都显得相对成熟。总之,在生活和工作上都显得不走心和“迷糊”。她并没有在步入婚姻之前做好充分的思想和心理准备,在婚后也并没有思考清楚如何经营婚姻等重大问题。
钟晓芹的“幼稚”当然不仅是性格原因。作为出身于上海本地家庭的独生女,无需经历王漫妮海漂的艰难奋斗,作为还未生育的人妻,也无法经历顾佳为人母的被动改造,父母和丈夫为她撑起温暖的家的港湾。于是,对于钟晓芹来说,她必须要经历挫折来与自身因受到强大庇护而带来的强烈依赖感斗争。她身上有浓重的传统承继。女性的依附性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长久而深重。从鲁迅先生的《伤逝》开始,女性独立的课题被越来越多地严肃关注和思考。直到今天,鐘晓芹的身上或多或少依然有传统的影子。此外,她身上还体现着时代特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批独生女跨入三十岁的门槛,不经风雨的他们要经过更多的磨砺。所以,一方面是对原生家庭的依赖,另一方面是对男性的依赖,双重叠加,使得钟晓芹的成长之路重点是追寻自我的独立和“长大”。
这种独立自我的追寻是在钟晓芹离婚、经历曲折后才开始的。当打破貌似平和的生活轨迹,重回一个人的生活,方有机会获得距离感,反观过往、反思自我。于是,从不自知到自知、自觉,从“迷糊”到清醒、理智,开启对“女儿”身份的作别。当然,这种作别不是一蹴而就的。当钟晓芹于深夜置身崇明岛返回上海的偏僻之处,我们看到的还是任性的“未长大”的女儿,而陈屿及时而精彩的出场,还是女性作为弱者被“拯救”的桥段。所以,从女儿到女人,是一个不断与过往作别的蜕变过程。直到小说热销以后,在文字的世界里找到成功和价值,钟晓芹方才完成了自我追寻道路上的阶段性进步。
二、第二重境遇:恋爱的幻境
出身于小县城来到上海工作的王漫妮是个人奋斗的典型,具有普遍性,众多“海漂”“京漂”们都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城市化让一些大城市具有“虹吸”效应,吸引年轻人为之驻足、奋斗。现代大都市的繁华让王漫妮乐在其中,但她的收入无法支撑自己立足。一方面醉心一线城市的环境和生活,另一方面要承受这里的高成本和强压力。于是,王漫妮一面让自己的生活力所能及地“精致”,一面用尽气力去工作。但这种状态在三十岁的门槛暴露其暗流,来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暗流。生理上,身体发出了预警信号;心理上,夜深人静时,心头浮起挥之不去的漂泊感。这双重压力具有普遍性,但对于女性来说,显得尤其艰难。
王漫妮如何走出困境?显然,金钱不是唯一要件,却是一个必备条件。金钱构成了物质基础,有时也是通往精神的重要通道。这鲜明地体现在她的择偶经历上。当帅气、多金、有品位的梁正贤出现,在经过一定的理智克制之后,在欲望的牵引之下,王漫妮完全无法抵抗,全身心投入恋爱。的确,在这样的诱惑面前,很多女性难以抵挡。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六六笔下的郭海藻,都是这样的类型,他们清醒却又任由欲望牵系,沉沦、纠结、伤痛,终自食苦果。而且对于女性,恋爱是一件天大的事。她们容易幻想自身成为遇见“白马王子”的公主,童话的主人公,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种幻想是女性的集体无意识。而这种情形的虚幻性,其实显而易见,《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算是一个因缘际会的“传奇”。面对这种对虚幻爱情的向往,将其转化为脚踏实地的爱情,其实是女性成长的必经阶段。
庆幸的是王漫妮最终从虚幻爱情中坚强走了出来,而且她坚定、决绝,获得了尊严,获得了成长,并且打造了现代社会的另一个“传奇”。她依靠自身强大的勇气和能力打破了女性的恋爱幻境,反转了这种恋爱幻境一般性的悲剧性结局,同时习得了自由与成长的信心和资本。没有在恋爱幻境中迷失,坚定地以原则性进行自我确认,这一过程显然也具有蜕变和涅槃性质。当她与魏先生签订合同,当她在酒桌上顶着压力应付同事的有意刁难,当她带着马扎和方便面艰难追债,以及只身勇对直接上司,让观众为她的人身安全担忧、落汗,这个艰辛蜕变过程中的王漫妮身上的女性特质已经不甚清晰。
不仅如此,还需要与强大的传统相对抗。王漫妮回乡,对于众多家乡亲朋好友来说,是一种人生正轨的步入。逃离上海回乡,回到父母身边,感受温暖的乡情,拥有稳定的工作和令人羡慕的恋爱对象,再也不用艰难漂泊。这一切,也似是不错的选择和归宿。但对于王漫妮自身来说,却是受挫后的一种具有逃避意味的脱轨。因此再次出发,寻找自我且依循自我轨道的前行,对于家乡人来说显得不可思议。这并不是一次轻松的再出发,而是以三十“而已”对抗传统观念的再出发,是一次以自我为自我定义对抗传统对女性定义的再出发。小王主任与王漫妮最后的一段对话颇有意味,显示出二人价值观的差别。此差别无关乎高下之分,重点在于王漫妮如何选择。清醒地认识并直面这种差别,并勇敢地遵循内心,遵循自我定义,无惧他人凝视、甚至父母温暖的牵绊,电视剧通过王漫妮的再出发谱写了一曲现代女性的赞歌。当然,女性追求独立、自由的个人奋斗的代价也随之而来,以女性之身在男权社会寻求自我的独立、自由,结果便是性别特征的淡化,这亦是一种悖论。
三、第三重境遇:家庭与事业的角力
电视剧一开始,顾佳以家庭主妇身份出场,但实际上她却重新定义了“家庭主妇”的角色内涵。不仅没有在家务琐事中忙得焦头烂额、丧失自我,这位“家庭主妇”还游刃有余,在家庭与事业、自我与家人间获得完美的平衡,并且成为家庭的主心骨、丈夫的贤内助,在丈夫事业遇到危机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顾佳以“新”家庭主妇的定位获得了最多观众的好感,因为,她同时契合了男性和女性的审美取向。
对男性观众来说,顾佳潜心料理家庭,算是一名名副其实的主妇,是辅佐自己事业的得力助手,且依旧美丽、优雅。她身上不仅有传统女性的闪光点,还具有不输年轻女子的容颜和魅力,以及知性女子的内涵与智慧,这当然是理想妻子的典范,完全符合他们对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妻子的想象。从夫妻二人的关系来看,顾佳外柔内刚,懂得在婚姻中包容,更懂得在丈夫需要的时候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她符合男性对“贤妻”的预期,甚至契合了男性潜在的恋母情结。
至于女性观众,更多赞叹的是“完美”妻子背后强大的平衡能力,首先是家庭与事业。顾佳完全没有被家庭琐事所困,在丈夫事业的关键时刻处处都能显示出她强大的个人素养和工作能力,这让无数在家庭与事业间焦头烂额、感叹“一孕傻三年”的女性自愧不如,又完成投射性的自我想象,缓解了现实中狼狈不堪的焦虑感。其次是付出与自我。当整日牵绊在柴米油盐中的现实家庭主妇和疲于奔命的已婚职场女性们,看到顾佳绝佳的厨艺、能做出让太太们都称赞的蛋糕,同时不误形象管理、不误健身,处处游刃有余的状态,当然会有戳中痛点的感受和自我期待的假象。
但这样的完美人妻形象,是被以“三十而已”的表述重新定义过的,剧中的顾佳是“新”的家庭主妇形象,家庭主妇的传统外衣下其实是一位独立、有主见、有能力的现代女性。对此形象的塑造,这部电视剧有意为之。这样就有了其丈夫许幻山的形象。相对于自己的妻子,许幻山在成熟度和能力上都明显欠缺,但他本质上还留存大男子主义观念,事實上“弱”但并不服“弱”。于是二人情感出现危机,第三者插足只是表象。“现代”家庭主妇顾佳受到了“传统”观念根深的许幻山以“出轨”方式进行的消极反抗,现代女性挑战了传统男性权威,男性自然感受到了危机,三十岁女性的自我定义、自我确认之路并不容易。
值得关注的还有顾佳在许幻山出轨后的表现。她没有受伤后歇斯底里的疯狂,消沉、痛苦之下始终是理性的根底;她没有找任何理由委曲求全,内心始终伫立强大的自我。她有原则、有底线,有别于荧幕上众多的一味隐忍的女性。选择离婚,不是伤痛之下的决绝和报复,而是婚姻理想破灭后对不纯净婚姻的放弃,是对自我理想在另一种程度上的坚守。顾佳离婚后的潇洒形象,同样是当代女性的想象性重构。
四、结语
《三十而已》围绕长大、恋爱、婚姻三个女性成长过程中的重大课题展开故事讲述,探讨当下女性面临的困境和问题。故事以女性视角展开,带观众走进完整的女性世界,揭示出当下较为真实的女性境遇和心理。例如,在经济飞速发展的背景下,女性在职场中位置的不可或缺以及在职场中竞争的体验;在消费主义语境中,女性受到的物质诱惑以及对“品味”的主动追求;在两性关系中,女性对话语权的争取以及因家庭和事业角力而承受的强烈撕裂感。种种境遇的复杂和内隐性,让众多女性“欲说还休”。而《三十而已》创造了一个话题出口,一个话题的公共平台。这当然是一个事实上的进步,从《伤逝》中无言的子君、出走的“娜拉”们,到努力追寻、确认自我的钟晓芹、王漫妮和顾佳,体现了女性自我表达自觉性越发强烈的历史旅程。而三位女主人公的故事,相较于近年来的都市女性题材电视剧,对于女性故事自我表达以及努力在成长过程中自我确认的诉求愈也显得更为强烈。以往影视剧中运气不错的“傻白甜”形象,被从“傻白甜”逐渐在受挫基础上成长和逆袭的钟晓芹、王漫妮替代,以往叱咤职场的孤独女强人形象被贤惠与智慧并存、内心充实的顾佳取代。
不过,一方面是自我表达,另一方面亦是形象的想象性重构。《三十而已》为广大女性观众创造公众话题平台的同时,对抛出的诸多话题以较为轻松的完美方式做结。电视剧塑造了完美的顾佳,也为顾佳免去了家务之劳;塑造了从恋爱幻境中坚强走出的王漫妮,也为她走向独立的路途编写了“传奇”;呈现了钟晓芹长大、完成蜕变的曲折,也设置了大团圆结局。这种女性自我确认的过程具有一定的简单性、虚幻性,但呼应了女性头脑中对自我的假设。这部剧的热播,证明这种自我假设具有一定程度上普范性,切中当代女性处境的困扰与痛点,并在表达女性困扰与痛点同时,带来想象意义上的疏导和抚慰。也就是说,电视剧从现实的“一地鸡毛”开始,以完满的“未来可期”结束,在这样的叙述模式中,将女性成长诸多话题嵌入。总之,观众在该剧中既看到了某些现实中的自我,也观到了理想中的、预期的、假象的自我,电视剧同观众一道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女性成长的自我表述和想象性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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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牛欣(1985-),女,汉族,山西高平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