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小说在数字媒介下的叙事结构研究

2020-12-07 01:49
科技传播 2020年21期
关键词:古典小说媒介节点

《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提出,开展“经典再造推广工程”,以现代手法和元素激活和重塑经典;“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挖掘和创新发展……厘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改造陈旧的表现形式,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

中国古典小说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在历史的盛衰浮沉中发展,形成高超精妙的叙事形式,是代表着中华民族文化、思想的不可逾越的高峰。中国古典小说的传播先后经历了口头传播(如评书、戏剧)、印刷文本传播(图书)、电视媒体传播(影视剧)、动漫等发展阶段,与不同的媒介相融互促,传承创新。当下,数字媒介带来的阅读变革给传统经典在新媒介中的表现带来新的课题。徐丽芳认为,文学经典的主题相对复杂而深刻,单纯的数字化并不能很好地满足新的媒介生态下读者的阅读需求,进一步的突破亟待实现[1]。玛丽-劳勒·莱恩(Marie-Laure Ryan)也认为,人们在数字媒介下不应该摒弃传统叙事概念,而应该在新技术的领域中拓展新的叙事[2]。

目前,国内古典小说改编的游戏已有不少。但游戏剧本的叙事结构是片段化和模块化的,在重构原著“如曲径交织的园林”般的叙事结构时,仅仅用游戏剧本的叙事模式就会力不从心。

因此,本文重点探讨中国古典小说如何借助数字媒介,既呈现原著的内容,又增添数字叙事中交互、沉浸的新特征。本文的研究思路按以下展开:首先,首先列出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叙事理论及数字叙事的互动结构的特点,比较其差异,分析用数字叙事方式重塑中国古典小说叙事结构的可行性。进而探讨基于数字叙事重塑中国古典小说的策略。

1 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结构

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叙事结构讲究环环相扣的情节设计、时空交错的叙事顺序、活泼灵动的视角变换。陈平原认为,中国古典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在叙事角度上基本采用全知叙事①,在叙事结构上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中心[3]。而每个作品又具有其独特之处。比如以四大名著为例分析。

马瑞芳认为,《红楼梦》以贾宝玉的爱情婚姻主题为主线,另外,有三条与主线融合、纽结的情节辅线:以元春、凤姐为主的家族线索;以花袭人、刘姥姥为主的社会线索;以及贾雨村、甄士隐的双重线索。在叙事角度上,《红楼梦》担任主要叙事责任的是“石兄”,石兄观察不到的现象,作者再以全知方式叙事,而在每个情节中,都有一个主要的人物叙事视角[4]。

《三国演义》为历史演义小说。全书不是以某一个人物为主线,而是以时空变换为情节脉络,以东汉纪元为总起,期间一分为三,分别以蜀、魏、吴三个王朝的兴衰为主干,到了晋纂魏后,而以晋统一为结,就像一个纺锤结构。三条主线的描写并不是各自孤立进行的,而是错落有致,所有的人事被连属在一起,浑然一体。而作者以全知视角,在空间场景之间切换[5]。

《水浒传》属于英雄传奇小说,以忠义为主要内容,盛行的说法是按板块划分结构。郑铁生在《论水浒传叙事结构》中认为“《水浒传》前70 回是以人物性格为结构形态,而70 回以后则又回到了故事情节的结构形态,是一个交叉的多元的叙事结构形态”。杨义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认为《水浒传》的叙事结构“先是折扇式的列传单元,后是群体性的战役板块”[6]。

乐云认为,《西游记》前11 回,既有以人物传记为主的链状结构,如孙悟空、唐僧等人的身世经历,为后来的取经之旅作人物交代;同时,它也是以孙悟空的大闹天宫与唐僧的西天取经为重点的双峰并峙结构,它们共同的走向是西天取经之路。后89 回,《西游记》同《水浒传》结构颇为相似,都是以某一终极目的为指归的单线结构。而每一章回中的历险故事,叙事结构与西方英雄神话非常相似,被安排成遇险——排难——再遇险——再排难的结构[7]。

2 中国古典小说叙事结构与数字叙事结构的交融

叙事,是通过语言或其他媒介来再现发生中特定空间和时间里的事件[8]。数字叙事,简言之就是用数字技术叙事。布莱恩·亚历山大(Bryan Alexander)定义了数字叙事的几个要素:基于博客、网络视频、电脑游戏、手机App 等媒介诞生并传播,并且改变了印刷文本的线性叙事方式[9]。互动叙事之父克里斯·克劳福德(Chris Crawford)认为,叙事结构可以被概括为“情节线”[10]。而互动数字叙事是“数字叙事”的下位概念,是以“互动”为特征的数字叙事[11]。数字叙事突出的特点是非线性、交互性,感知者利用数字媒体,摆脱文字媒介下的线性叙事结构,化身为叙述者、人物角色,在不同时空节点中跳跃,参与甚至改变剧情发展,增强了对内容的沉浸和交互。珍妮特·莫雷(Janet Murray)在其著作《全息平台上的哈姆雷特:网络叙事的未来》(Hamlet on the Holodeck:The Future of Narrative in Cyberspace)中,就表达了游戏、超链接文本能在叙事层面大有可为的观点。

数字媒介的交互叙事结构共有10 种,分别是矢量结构、图结构、网状结构、树状结构、数据库结构、迷宫结构、流程图结构、隐藏的故事结构、编制的情节结构、行动空间结构[12]。鉴于本文开头提到的原则,即力求忠实于原著的情节和风貌,因此,能够兼顾到叙事连贯性和交互性的有矢量结构、树状结构、流程图结构、隐藏的故事结构、编制的情节结构、行动空间结构6 种。

1)矢量结构,如图1 所示。这种结构最接近传统叙事,保持了原有叙事的时间线性顺序。主要用在场景转换间,通过运用图片、音频、动画等元素,让读者了解更多关于主角和情节发展的信息。

图1 矢量结构

2)树状结构,如图2 所示。这种结构和之前不同之处是读者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能再回到之前,只能走到最终结局。这种结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一个良好的故事结构。

图2 树状结构

3)流程图结构,如图3 所示。这种结构代表了将戏剧性的叙事与适度的互动融合的最佳方式。这种网络结构中,水平方向是时间序列,而叠加在纵轴上的节点代表读者可做的选择。系统虽然控制了整个情节,但用户可以有部分自由选择连接不同阶段。此结构的不足是当用户的选择发生在故事中间时,系统淡化了用户的决策的后果,不同路径之间的选择对最终结果没有影响。

图3 流程图结构

4)隐藏的故事结构,如图4 所示。这种结构适合讲述互动性神秘故事和电脑游戏。底部的故事是线性的、固定情节的;而顶端的故事,是根据读者在案情调查中的选择而搭建的网络。虚线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图4 隐藏故事结构

5)编制的情节结构,如图5 所示。这种结构适合多角色共同参与的叙事结构。横轴表示时间,纵轴表示地点。每个圆圈代表一个事件,连接它们的线就构成了一个人的命运。通过选择不同的水平线,读者进入某个特定人物的世界,从这个人物角度来感知故事。角色既可以设计成允许在任意节点切换,也可以设计成只能在特定节点切换。

图5 编制情节的结构图

6)行动空间结构,如图6 所示。这个结构与流程图正好相反,互动发生在宏观层面上,而叙事发生在情节中。用户可以选择任意路径,但一旦他到达一个站点,系统就会控制他接下来的故事(即图中返回节点的路径)。

图6 行动空间结构

在古典传统小说中,基本都是多个人物情节的交织构成叙事结构,但除了编制的情节结构外,其他互动结构都是以一个变量为对象设置结构,因此可以把其他的互动结构嵌套在情节结构的节点中,正如反映情节变化的事件镶嵌在时空的叙事顺序中一样。

3 中国古典小说在数字媒介下的叙事结构建构策略

笔者结合传统叙事结构和互动数字叙事结构,就中国古典小说在数字媒介下的叙事结构的建构提出以下策略。

3.1 外围互动数字叙事

这种形态保留原有的线性叙事结构、比如仍然按照章回划分。用户不能改变情节走向,也不能选择阅读路径,但是在阅读过程中,通过点击、滑动等操作,可以获得视觉和听觉的提升效果,比如名家朗读片段,或者一段唯美的动画等。例如,剑桥大学出版社发布的iPad 应用莎士比亚交互式阅读App,包含两本经典著作《麦克白》和《罗密欧和朱丽叶》,包含两部名剧的全部书面文本,还配有专业的朗读、摄影图片、术语解释、情节总结以及专家笔记和文章,同时提供了表现人物情节和性格的互动台词,表明各不同场景下人物关系的图解(或圈子),展现故事如何随情节发展[13]。Faber&Faber出版社在iPad 平台上发布的艾略特的《荒原》的互动版本,其中包括英国著名女演员费奥纳·肖与诗歌同步的表演视频、作家本人的朗读音频、帮助读者理解诗歌中许多引文出处的标注、超过35 位专家对诗歌的观点表达的视频、编辑原始手稿、展示全诗结构和导航的工具等等[14]。设计者也可以加入一些影响情节走向,只是增添趣味性和交互性的小游戏。比如,在《红楼梦》中吟诗的情节中,加入一个传统文化知识比赛,让用户和人物进行比赛;或者讲到《三国演义》中的历史故事时,设计一个关于经典场景的排兵布阵的小游戏等等。

这种叙事结构较为适合采用数字叙事的矢量结构模式,采用摄像师外视角,人物内心的想法用独白来补充。这种方式的好处,是用有限的交互换取对原著的忠实重现,比较适合开发互动类小说App。

3.2 深入互动数字叙事

如前所述,目前基于名著改编的互动游戏在结构上与原著并不一致,而是以几个历史战争事件为背景,展开游戏叙事。下面我们探寻能够贯穿原著的交互式数字叙事方式。这种方式需要先确定主题,然后分析原著的情节线,去除旁支,梳理和主题直接相关的情节或者场景,然后重新整合。通常作品都具有数条并行的情节线,因此情节线间的合并和切换成为能否顺利过渡的关键,例如是在交汇点转换到另外一条情节线,切换人物角色,用倒叙方式再现其过去;还是始终将视角聚焦于一个角色,跟随角色至始自终。笔者借鉴玛丽-劳里·瑞安对情节线中的节点叙事方式的分类[15],区分为如下几种情况:

1)单节点叙事。这种结构围绕一个中心人物的生活,通过虚拟与其他人物生活相关的窗口来避免断离。大部分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叙事结构可以采用矢量结构或者树状结构。

2)移动次数最少的多节点叙事。这种结构围绕着一个交织着各种命运线索的情节展开,但在与另一条线索合并前,始终是连贯叙事。这种结构可以用在几条情节线中的单线叙事中。比如《西游记》中,在第十四回两人相遇前,可将两人的经历从原著的链式结构中分别梳理,然后采用这种结构,分别设计两条情节线,最后相遇时合并为一条。再比如《三国演义》全书不是以某个人物,而是以时空变换为情节脉络,因此,可以将蜀、魏、吴三个王朝的事件、兴衰过程分类,构成三条连贯叙事的情节线。交互结构可以采用流程图结构。

3)有限但移动频繁的分离节点叙事。这类叙事结构在两条或者更多的故事线索中往来穿梭,最后都嵌套进一个窗口。在用在情节紧张的事件时,这种结构适合描写斗争双方从前期准备到展开战斗的过程,以限制全知视角,即某一角色的视角叙述,可以增加悬念和紧张感,最后,可以通过隐藏故事结构揭晓悬念,即战斗结束的结果触发对胜利方在战前对战斗的设想和部署。

4)将平行的情节线索系统地呈现为嵌入叙事的节点。关于一个新出现的人物的生平故事,可以以倒叙的方式,并通过叙述者的视角重现。这个结构适合用于并行情节线的交互。比如,假设读者选择《西游记》孙悟空视角的情节线,到当十四回师徒二人第一次相遇时可以以倒叙的方法,带回唐僧之前的情节线,最后合并为一条主线。

5)同时打开若干节点的叙事。这种结构打破了语言的顺次连续性,适合描述空间场景中的叙事。比如描述林黛玉进贾府、刘姥姥进大观园、元妃省亲等场景描写时,可以转而采用行动空间的互动结构,构建出地图,以人物视角,在大观园的空间结构中选择任意宅院,并通过系统预设好的一段场景,生成一个小叙事情节。

4 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数字互动叙事结构和中国小说传统叙事结构的特点,找出二者在叙事结构上转换互融的可行性和转换策略。不可回避的是,数字媒体在凸显互动性的优势同时,也以对部分结构的割舍为代价。如玛丽-劳里·瑞安(Marie-Laure Ryan)所说,“不应该指望把数码文本变成强化的小说、戏剧或电影版本。它们的成就在别处:可随意浏览的叙事档案、词与像之间的互动,最重要的是积极参与幻想的世界。”[16]

然而,在当下移动阅读规模稳步上升的时代,让人们在数字媒介中重拾对经典小说阅读的热情和乐趣,重新沉浸于经典阅读方面,数字叙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维克多·尼尔(Victor Nell)认为的,比起那些让人心生疏远的文本,在令人沉浸的内容中,读者能获取更多知识,而且满怀期待[17]。

注释

①全知视角是指叙事者无所不知,可从任何角度观察事件,透视任何人物的内心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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