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兴钱
这是一方土地革命时期黄公略、藤代远使用过的铜墨盒(见图),此刻铜墨盒出自清末民初刻铜名家吕振茂之手。墨盒纵6.8、横4.8、高1.9厘米。盒为铜质、长方形、子母口。盖有铭文:“吕振茂,是日林中生玉竹,月明花下美人來,天上看夏日应”。盖完整,器底残破。盒内有使用后留下的墨痕。墨盒器型方正,用材讲究,刻字布局章法大方、舒展而紧凑、刻工形神兼备、线条坚定、流畅、深刻,汇诗、铭成一器。
● 刻铜墨盒沿革及工艺
刻铜墨盒,因用铜制作,并刻有精美的纹饰而成为文房用具中独具匠心的品类。刻铜墨盒,是文人雅客的必备之物。据谢松岱《论墨绝句》“古用砚,无所谓盒。墨盒者,因砚而变通者也。块而砚、砚而盒、盒而汁,古今递变,亦其势然欤”,此说明墨盒实源自砚台。
据周继烈先生所说,“当今的墨盒创始于嘉道年间,从咸丰后期到同治光绪,墨盒大盛于天下”。关于刻铜墨盒,周继烈在《铜匣古韵》中说道:“刻字于盖者,始于陈寅生茂才,店与人同在,实盛行同治初年。”另据《天咫偶闻》记载:“墨盒盛行,端砚日贱,宋代旧坑,不逾十金,贾人亦绝不识,士夫案头,墨盒之外,石砚寥寥。”铜墨盒凭借轻巧灵便,保持墨色滑润和黑亮的优势,一度超过石砚成为当时商界账房、私塾学堂、文人墨客桌上的必备之物。中国的刻铜艺术产生于商周,但几千年来将刻铜用于墨盒者当在清中至民初。刻铜墨盒的制作集质地、做工、造型、刻工、诗文、书法、绘画、印章、篆刻、装饰花纹多种艺术表现形式于一体。
墨盒历史不长,如从道光算起,只有180余年的历史,而刻铜墨盒时间更短,只有140余年。上世纪40年代,随着新型文具出现,墨盒实用功能被取代,刻铜墨盒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关于刻铜墨盒的造型大致有:正方形、圆形、长方形、椭圆形、菱形、八角形、扇形、叶形、桃形和如意形等千姿百态的造型。此件墨盒即为正方形,属于墨盒中最为常见的造型。可以说规矩中不失典雅,大方的同时带有文人气息。
就材质而言,刻铜墨盒有白铜、黄铜、紫铜。白铜又称为银白铜,常用作墨盒面和四边的材料。收藏爱好者十分钟爱白铜墨盒,因为白铜墨盒耐空气腐蚀,韵味十足,质地较为细腻,有易于篆刻等优点;黄铜墨盒表面为黄色和浅黄色,非常漂亮。黄铜墨盒因价格亲民而受到许多藏家的喜爱。黄铜易于加工,图案背景表现力强,有很高的审美价值。紫铜墨盒在市面上非常少见,表面常常是紫红色和褐红色,有耐腐蚀性、不易断裂等优点。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就是集三种材质于身的墨盒,此类墨盒俗称“三镶”墨盒,尤为难得。此件墨盒为白铜材质,质地细腻,用手抚摸之闪闪发亮,让人难以释手。
此盒铭款“吕振茂”,吕振茂为清末民初刻铜名家,擅刻书。周继烈《铜匣古韵》载:“清代同光时代是第一个刻铜墨盒的辉煌期,民国初到上世纪40年代末是第二个辉煌期,此后墨盒实用价值日渐被新型文具取代,刻铜墨盒几近消亡。”清代以陈寅生为代表,同光时期著名刻家还有韩子固、竹庵、濮又翎、陆子康等;民国初期以张樾丞、张寿丞为代表,除张氏外有孙华堂、石父、松泉、魏长青、徐换荣、李文新和王景华诸人。其中,陈寅生首创在墨盒上雕刻书画,是为“刻铜第一人”;陈师曾和姚华是刻铜艺术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清末民初书画家章浩如,墨盒书画多出其手;有仿名人书画惟妙惟肖的刻铜名家张寿丞;精通篆刻仿古、刻铜一绝的张樾臣。他们将铜墨盒打造成为刻铜艺术的主要载体之一,使铜墨盒成为具有文字、图案、纹饰、款识的工艺品和艺术品。当时不少著名书画家,如姚华、齐白石、陈师曾等,都为铜墨盒设计过图稿。
墨盒表现手法为阴文刻,在工艺上吸取平雕、竹刻、篆刻技法,铭刻题材是为“是日林中生玉竹,月明花下美人来,天上看夏日应”等句。清末民初刻铜题材多以书法、绘画、治印等形式出现。通常刻铜墨盒融雕、镂、刻、镶、磨等工艺于一身,然而此盒仅采用“刻”一种工艺,尽管手法略显单一,但刻字布局章法大方,刻工形神兼备,线条坚定流畅。吕振茂视铜如纸,以刀代笔,雕刻深处入木三分,浅则细如发丝。
● 铭文分析
清末民初刻铜名家采用题材广泛,其中以书画最为突出。此盒铭文“吕振茂 是日林中生玉竹,月明花下美人来,天上看夏日应”。吕振茂当为刻家铭,此无异议。然而后两句,笔者学识浅薄,查阅资料并无出处。
玉竹,即指竹。古人爱竹,“松竹梅”并称“岁寒三友”,是文人墨客喜爱的题材。著名的东坡先生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诗句,可见竹在文人心中的地位之高。古人写竹唐人有杜甫《咏竹》、刘禹锡《庭竹》、元稹《新竹》、白居易《新栽竹》、韩愈《新竹》等,宋人有苏轼《于潜僧绿筠轩》、乐史《竹窗》、朱熹《慈竹》等,清人写竹最为有名当数郑板桥《题画竹》《竹百》。但直接写玉竹的诗不多,宋人张继先的“玉竹成林入夜寒”、明人顾德辉“玉竹回文宝箪光”等句,这都是写玉竹的名篇佳句。
“月明花下美人来”当出自高启的《咏梅》:“月明林下美人来”。《咏梅》原文: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此处诗人描写的是“梅花本该充任瑶台上的琼玉,被不知哪位仙家之手栽向了江南的处处山林。雪满山中,它们却稳稳地酣卧。只有退身到清风明月的林泉之下,你才能见到她款款而来”的画面。“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独立而无惊、无憾的高士,秀雅而不艳、不俗的美人,梅花的高洁精神,化身于高士、美人,人景合一,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任谁都不愿打破这美好的画面,只要立于一旁好好欣赏就足矣!
“是日林中生玉竹,月明花下美人来”,前面半句应该是称颂男子的,后半句写女子。“玉竹”指超凡脱俗的男子,正好和后面的“美人”相呼应。“林中生玉竹”用环境烘托男子飘逸、高洁的形象;“月明花下”立一娉婷婀娜的女子,公子、美女幽会于竹林的画面映入眼帘,让人遐想无穷。试想,在革命战争年代,当提笔弄墨时还能欣赏如此美景,是否也是文人情怀的一种体现。
此盒铭文“天上看夏日应”殊为难解,从字数来看,此为六字,与前两句字数不对称,故此铭非诗之内容;同时盒铭有一句、两句、四句诗等,三句诗铭铜墨盒不见实物,也不符合常理。
“天上看夏日应”是否可以从“应”字上入手。我国古时有“应令诗”,魏晋以来应皇太子之命而和的诗文为“应令”。晋代王濬有《祖德应令》;南朝梁萧纪有《和湘东王夜梦应令》;北周庾信有《奉和夏日应令诗》;唐代贾曾有《奉和春日出苑瞩目应令》。奉和,奉命和韵而成诗,“天上看”似难符合奉和之意,故暂且存疑。从总体上看“天上看夏日应”应是指诗体。
1928年7月上旬,中共湖南省委派滕代远到湘鄂赣边界地区恢复湘鄂赣边特委,并同独立第五师的党组织取得联系,准备必要时举行起义。7月中旬,敌人发现黄公略是共产党员,下令立即逮捕。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彭德怀、滕代远等领导第一团,于22日在平江起义。平江起义后,湖南军阀纠集六个团的兵力进行围攻。8月1日,红五军撤出平江县城,转战于平江、浏阳和江西的万载、修水、铜鼓等地。起义领导人黄公略、滕代远两人转战到铜鼓县严溪乡,两人借宿于王本珍家休息约一个月。其时,王本珍为严溪乡第四支部书记。二人离开铜鼓时将此墨盒赠送给王本珍留作纪念。从此王本珍妥善保存此墨盒,1959年,王本珍将此盒捐给铜鼓县政府,同年铜鼓县政府将它拨交给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随后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将墨盒移交给江西省博物馆。
这方刻铜墨盒不仅承载清末民初墨盒盛行、刻铜艺术的历史气息,还承载土地革命时期革命同志之间的革命友谊,更是我党“鱼水关系”“血肉关系”等党群关系深刻内涵的体现。如今,它静静地立在江西省博物馆历史馆展厅,仿佛向世人诉说着这段共产党人革命斗争的艰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