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欧小涮
老,需要你的肉体和精神合力面对。
要从“一字头”迈进“二字头”的小表妹嚎啕地扎进沙发垫里,悲鸣自己老了,再也不会快乐了,我从鼻头前端喷出来冷笑,这十足是矫情吧?结果我自己从“三字头”晋升“四字头”的时候,也愣是心情跌宕起伏了一夜,从胸腔底部涌上来酸楚,感到自己不能继续在酒吧熬夜了,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快乐了。
很有趣,每当这种年龄升级的标志性时刻,似乎都能引发很多人内心的感慨。这些感慨,明着隐着地,都指向“我老了”,近乎成了一种“人均”老感。一个“奔三”的人会留意起自己零星的白发,眼角报到的第一道鱼尾纹。一个“奔四”的人,也许会惆怅地摸摸自己的肥肚皮,手上刚拿到的体检报告上写着轻度脂肪肝。而“奔五”的人,觉得自己就是被奋力鞭打着屁股的马,紧迫感加码,还不敢憧憬也不太能想象,自己的退休生活会怎么样?
然后,并没有然后——毕竟“奔六”“奔七”“奔八”的说法越来越少——在这之前不是变老,毕竟是“奔”着的;之后则是真的已经老了,“奔”不动了。我看过那些网络上流传甚广的成年人一瞬间的崩溃,他们彼时或在雪中的台阶上含泪啃馒头,或在暴雨突然来袭的路边摊坚持吃完一碗面,或在地铁上抱着公事包,疲惫地想起业务没谈成,女朋友也丢了。我也留意到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显然都还在壮年。而壮年之后,连崩溃都显得似乎没有那么有意义,没有足够多的人共鸣,也没有多少资源表达关注。风靡春晚的那首歌《当你老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终究还是田园式的一首诗,也是为大多数尚未老去的人打造的,将来时态里的吟唱与抒情。
已经基本告别夜生活的我现在仍然看《乐队的夏天》,偶尔也睇《乘风破浪的姐姐》。当“姐姐”们在舞台上活力绽放,尤其是看到她们在训练室里既努力又认真的样子,我知道,年龄不是她们的局限。而当年轻的乐迷吝啬于给资深而“过气”的“水木年华”组合投票,甚至“出言不逊”地补刀说,这些“老人”怎么还唱“青春再见”?我知道,年龄还是他标尺里暗藏的一把刀,也是他本人的局限。刺猬乐队唱“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与其说是对年轻的怀念和礼遇,不如说是对岁月和成长的致敬。老,也不过是岁月和成长最自然的结果。
这时候就要想起潇洒飘逸的书圣王羲之在兰亭喝酒,“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想起一向儒雅仁爱的孔子痛骂原壤,你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好事,“老而不死是为贼”。还会想起徐静蕾和王朔各自说过的两句话,大才女目光长远地说,一个人幸福不幸福,要看他或她的晚年,大痞子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别嘚瑟,你们也不会年轻很久。真正能够理解“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那些人定然不再是少年。而会坚持“青春无悔”的人势必升华了非常多的悔恨。老,便是如此兼有真实和想象,需要你的肉体和精神合力面对。
当年的小表妹已年过三十,是两个孩子的幸福妈妈了,正朝着“五字头”而去的我则是羞言年轻。任何人都有表达脆弱的权力,我的小表妹所“浮夸”过的,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的脆弱时刻而已,我理解她当下的感触,应该是真实的。只不要太早言一生,也别太早把人生都看尽。老年人也有坚强的必要,老而弥坚,老有所为,老当益壮,你知道生命哪怕是一天,都是时光给自己的权力,是人生的一部分,就继续把它活好。那才是对“当你老了”,这个设问式情境,最好的理解与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