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性策略: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类型修辞研究*

2020-12-06 10:22寻茹茹
文化艺术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动作片军事

寻茹茹

(南京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23;南昌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南昌 330031)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军事题材电影,尤其是战争片获得了空前发展,被誉为新中国电影的“第一类型”。由于特定的社会文化体制,当时战争片分类中并没有“军事/战争动作片”的类别。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美国战争动作题材电影的引入以及中国电影体制改革的启动,中国战争动作片进行了早期类型融合的摸索创作,开启了首次高速发展期。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产业进入了升级换代的关键期。在向市场靠拢的“大众文化化”电影生态之下,主旋律电影对多元文化资源进行有效的整合与吸收,形成了“新主流电影大片”的创作潮流。与此息息相关的是香港电影人群体“北上神州”的文化现象。深知商业规制、擅长类型创作的香港电影人以合拍片形式,渐次将动作、喜剧、爱情等类型策略运用到内地电影中,改变着内地电影尤其是主流电影的形态风格。除了行业因素,从社会发展的全局看,随着中国体制改革的推进以及现代化建构的初步完成,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崛起者以及“一带一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者的中国,已然从区域性大国迈进了全球性大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1],讲述“新”的中国故事,建构“新”国家形象,成为当下主流电影承担的责任与使命。

诸多因素的交融促使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后整体崛起,出现了《冲出亚马逊》(2002年)、《战狼1》(2015年)、《湄公河行动》(2016年)、《战狼2》(2017年)、《空天猎》(2017年)、《红海行动》(2018年)等一系列佳作。这些影片不但受到官方的大力支持和专家学者的关注认可,而且还取得了骄人的票房奇迹。影片的“燃点”,在于类型修辞与主流表达的共享性缝合,即这些影片一方面借鉴了好莱坞及香港等动作片、枪战片的创作元素,以类型审美原则塑造了吸引受众的形态特征;另一方面承继了中国“主旋律”军事电影的历史传统,以主流意识形态规制了引导受众的内在感觉,形成了以精准的类型建构拓展主流价值观多元表达的中国特色的“新军事动作片”。类型修辞与主流表达如何互文编码,其类型审美策略及其文化意义是什么?本文将分别从架构主流意识形态的叙事逻辑与满足大众审美期待的影像语态两大层面,剖析此类影片的类型修辞,以期为中国“新主流”电影共享性发展提供借鉴。

一、内在修辞:叙事逻辑与意识形态的互文编码

作为一种表达思想的象征手段,电影语言的代码化程度极低,是一种“没有语言系统的语言”。只有遭遇叙事,电影才能成为语言,才能摆脱演出和简单复现的初始之貌,进入意指领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电影手法实际上是电影叙事法”[2]。对于类型电影而言,考虑到市场效益、观众接受等问题,电影叙事法会受到类型修辞的严格规控,形成了成熟的类型电影叙事修辞策略。从词源角度看,修辞(rhetoric)是指“在每一事例上发现可行的说服方式的能力”,即运用某种方式劝服受众,使其接受某一观点并采取相应行动。所以,修辞与意识表达相关,其具体关联性则在结构主义语义学基础上得到解答。借鉴罗兰·巴尔特关于意指二级系统的观点,克里斯丁·麦茨指出电影具备直接意指(denotation)与含蓄意指(connotation)的双重表达能力。含蓄意指凭借直接意指在人们心中的自然性,将所指或能指自然化,使“蕴含着意识形态的含蓄意指本身似乎具有了对世界进行解码的客观功能,导致人们把作为符号系统的神话当作事实来解读”[3]。含蓄意指所指的是意识形态,能指则是巴尔特指认的“含蓄意指物”,又称修辞,所以修辞学呈现为意识形态的意指方面。因其世俗神话的内在属性,类型电影叙事修辞的意指表达更趋自然,叙事逻辑与意识形态的互文编码更为讲究。寻求精准类型构建的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同样会将叙事逻辑与意识导入修辞配置,具体体现在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两大层面。

(一)类型化情节修辞:对抗性任务实施的意指升级

之前中国“主旋律”军事电影往往重视“说什么”,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则更为重视“怎么说”——叙事主体修辞,即这些影片均会设置受众易于理解的常规性模式——善恶分明的对抗性情节,通过对抗起因的道德导入、对抗实施的双向升级、对抗结局的价值强化三种修辞手法,完成意识形态的编码与传达,具体如下:

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均会为对抗起因设置一个合理化、正义化的阐释路径。电影《湄公河行动》的叙事起因是为13名无辜被杀的中国船员“正名”,缉毒队长高刚率队深入湄公河流域抓捕罪犯,他们不仅肩负澄清湄公河惨案真相的具体任务,更肩负着对辱我伤我国民者严惩到底、维护同胞个体生命价值及捍卫国家尊严的神圣使命。《战狼2》《红海行动》《空天猎》是以异国解救同胞、打击恐怖行动为叙事起因,正如影片《战狼》系列的叙事主旨:“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惩恶扬善、维护正义,这是千古不移的人类信念。正义性叙事内核和合理化叙事动因,决定了中国当代军事电影中的军事行动均是关乎正义、道德的较量,为叙事情节设定了充分的“伦理依据”。基于这种因果原由衍生的复仇与拯救的叙事模式也为引导观众心理认同提供了有效路径。巴尔特强调“如何使话语呈现出自然性,是修辞在意指活动中的动力所在”,因为“只有通过自然性才能将特定的概念附着在形象之上,才能让能指发挥某种功能”。[4]当代军事动作片正义化、合理化的叙事动因设置,正是建构观众认同基础的有效路径。

叙事动因的正义道德立场建立之后,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会从叙事表达的直接意指层面以及精神内涵建构的含蓄意指层面,双向推进对抗性情节的修辞升级。从叙事表达的直接意指层面看,这些电影主体情节的展开往往呈现进阶闯关的游戏化升级模式,即“叙事通关”设置。影片一般均会预设一个大的主线任务作为叙事核心,而后分别设置多个或平行或交叉或层递的支线任务直接或间接推动主线发展。这些任务不但设置明晰,而且具有时间的规定性与情境的假定性。最后根据完成情况,电影任务系统还会设置类似游戏的奖惩环节。从叙事手法看,这种游戏化“叙事通关”模式,是一种典型的类型化手法,迎合的是网生一代年轻受众的观影心理。因其处在叙事表达的直接意指层面(叙事的初级阶段),不能进行价值导入与建构。倘若影片只停留在这一层面,就会使“叙事通关”模式趋于形式化、简单化。只有进入更深一层的含蓄意指阶段,完成更高一级精神内涵的升级处理,才能使影片从表层情节演绎越入意识形态领域,完成内在修辞的使命。

《红海行动》是当代军事电影中处理精神内涵升级的典型代表。《红海行动》的“叙事通关”设置如下:1.索马里蛟龙队解救遭劫中国商船→2.蛟龙队深入伊维亚战乱区解救中国侨民→3.前往人质营解救邓梅及其他国家人质→4.蛟龙队化解黄饼危机。以上四项任务每完成一次,影片价值内涵就会更丰富。前两项任务表现了蛟龙队对集体同胞的保护与解救,这是典型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的呈现。第三项任务一方面表现蛟龙队对个体同胞的营救,体现了国家对个体生命的珍视,使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上升到人文主义的高度;另一方面突出了蛟龙队不惜代价营救其他国家人质,这是对全人类生命的关爱与尊重,是更高层次的人道主义的精神拓展。第四项任务是制止恐怖分子危害全球安全的反恐行动,至此蛟龙队从营救撤侨的家国行动升级为反战维和的国际行动,影片价值内涵也上升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最终完成影片文化价值体系的建构。

对抗实施的双向升级确保了叙事情节的正义性,克敌制胜、惩恶扬善的对抗结局进一步强化了正义者的价值维度。封闭性圆满结局是类型电影的必备特征,这是对观众欲望及观影期待的潜在投合。反派邪恶势力生命的终结,不是武装对抗的最终目的。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叙事表达的核心价值观一是“止戈”,即否定暴力,反思战争及恐怖行径;二是强化自身文化价值,彰显国家意识。后者是“新主流”军事动作片需要提升的创作高度,具体修辞策略包括:其一是仪式的警示作用。当代军事动作片通常会在叙事高潮及结尾,呈现英雄或牺牲、或凯旋以及恶徒遭审判等仪式化场景。例如,《红海行动》结尾处,蔚蓝的大海、洁白的军服、威严的军舰、悲怆的音乐营造出极为神圣的致敬仪式,这是对为国捐躯者无比崇高的礼赞与加冕,更是对在仪式感染中获取身份认同的个体观众的激励与感召。阿尔都塞指出意识形态借助仪式造就主体,这是仪式的提示功能。“仪式——承载意识形态的规定性审美形式,是一种被意识形态规定的文化符码。”[5]其二是国族符号的嵌入。中国新军事动作片通常会在军事行动胜利的结尾,嵌入国旗、盾牌、护照、军舰、军队等与国族有关的图像符号,或者加入“勇者无惧,强者无敌”(《红海行动》结尾)等字幕符号,或者配以与国族有关的声音符号(《湄公河行动》结尾的画外音)。这些国族符号就像提纲挈领的片末总结,彰显出明晰的国家意识,使得类型审美最终消融升华到意识形态层面,这正是主流电影的必然要求。

(二)类型化人物修辞:二元对立人物谱系的善恶归属

与对抗性叙事模式相对应,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的人物形象,也遵循善恶分明、美丑立判的美学原则,通过设置军人英雄的正义形象和境外恐怖组织的邪恶势力之二元对立人物谱系,塑造出与影片文化价值观一致的指认对象,进一步完善影片的价值体系。另外,二元对立人物谱系的划分,又是动作片、战争片等类型电影人物形象的普遍策略,也是意合法辞格(parataxis)中最常见的交叉配对法(对照/对称)。

从正义形象谱系看,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擅于塑造大众认同的个人或群体的英雄形象。他们多以海军陆战队、武警、特警的身份出现在同胞或异域平民需要拯救的危难时刻,不但精通作战技巧,而且坚毅顽强、英勇无惧。在外形塑造上,尽显军人的阳刚之气与硬朗体魄,多由硬汉气质或功夫演员担当主演,女兵形象也是硬化处理。虽然这些共性会使英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趋向符号化、程式化,但作为正义一方能够得到广泛的大众认同,具备强烈的情绪感召力。除所处的国族叙事框架外,大众伦理与普世人性的嵌入,是这些英雄形象熠熠生辉的主要原因,更是内在叙事修辞的策略之一。对于个体英雄的塑造,此类影片侧重民间性、个人化的基于大众伦理的行为动机与世俗情怀,包括亲子之情、情侣之爱、兄弟之义等。例如《战狼2》中冷锋为了帮助牺牲战友的家人,顶着开除军籍的重责,痛打强拆开发商。这一行为虽有一定的犯禁性,但却有着被观众认同的“拼将一死酬知己”、重情守义的侠义之风。冷锋孤身一人深入敌战区拯救同胞,除了家国大义,以及为非洲干儿子找妈妈,更是要寻找杀妻之人。一颗拴系在冷锋胸前的子弹,成为演绎侠骨柔情的个性符码,润物无声地赢得观众的情感认同。《湄公河行动》中缉毒警察方新武在金三角卧底的直接缘由也是为爱人复仇,甚至不惜动用私刑枪决了毒贩。这些突破性的表现尺度,“为影片创作了情感力度和内容冲击力,也使影片带上了传统港片的生猛之气,原本宏大的国家叙事变得不再那么抽象和空洞”[6]。对于群体英雄的塑造,因不能像个体英雄那样凸显单个行为动机,此类影片采用了大众认同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普世人性的注入。群体英雄虽然身怀绝技,但影片更强调他们也是普罗大众,具有弱点,需要成长。《红海行动》机枪手张天德出征喜欢带糖果,因为吃糖不怕疼;通信兵庄羽面对战争的惨烈,会有胆怯和恐惧心理;观察员李懂抗压能力差,心理素质需要提高。通过战场的洗礼,他们最终克服了人性弱点,完成了英雄的命名。“战争片中的人性力量,必须通过战争展现”[7],《红海行动》群体英雄的塑造,是在战场上展现普通人蜕变为英雄的涅槃之旅。这一过程使得英雄更趋真实、更接地气。

从反派人物的塑造看,脸谱化与类型化特征明显。他们大多是异域叛军、毒枭等恐怖分子或亡命之徒,面目狰狞、内心残暴。《湄公河行动》糯卡贩毒组织迫使金三角原居民种罂粟,不从者被剁手剁脚;更唆使儿童吸毒,豢养少年杀手。《红海行动》伊维亚叛军迫使平民充当人体炸弹。电影中对抗冲突并非只是权利、利益以及力量的对抗,更是正邪/善恶的价值冲突。这些影片中,反派形象还会被设置特殊的影像表现方式,如采用非正常的拍摄角度、利用光线的明暗对比,反派人物被迅速定型定性,观众也会建立相应的善恶分明的价值体系,并将认同感带入叙事情境中。另外,这些反派人物的外形、心态非常贴合观众的审美期待与观影趣味。例如,《战狼2》雇佣军头目老爹“与生俱来”(影片没有交代他为何仇恨中国人)对中国人的蔑视情结(可以理解为旧中国备受屈辱的历史情结)。二元对立人物谱系的划分,势必要以塑造英雄为重点,所以反派形象往往会被公式化处理,这是影片备受质疑之处,也是当代军事动作片刻画人物的一大特点:既不能像艺术片那样依靠善恶交叉进行多层次立体化人物性格的剖析,也不能像侦探片靠悬念、情节的揭穿与拓展表现人物内心的复杂嬗变。一举手、一投足、一亮相就必须昭示人物基本的道德归属及人性类别,观众不需要绞尽脑汁揣测和甄别人物好坏,这正是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类型化人物的修辞特色。

二、 外在修辞:影像语态与奇观审美的层递弥合

从视觉文化看,奇观审美是类型修辞的一种。“奇观语汇本来一直乃是电影美学样式的‘本性’爱好,但是新世纪以来的奇观电影则是与此不同,它告示了电影作为一种艺术门类的一次重大美学位移”[8],即“奇观作为一种新的电影形态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电影样式或类型,成为当代电影的‘主因’”[9]。受到趋同类型样式(动作片)的影响,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也成为奇观展示的试验田与开拓区。因新主流电影的属性规制,军事动作片的奇观语态除了体现类型视效特征外,还具备国族符号的意指功能,担负着协同叙事逻辑完成现实文化与价值体系的象征性确认。这正是当代军事动作片语态修辞的外在策略,具体包括影像整体空间修辞、局部场景修辞、个体动作修辞三个方面的层级变化。

(一)空间修辞:战争残酷性美学与异域定型化想象

从影像整体空间看,中国新军事动作片通过呈现战争空间的残酷性及地理空间的异域化,对类型审美进行奇观修辞。战争是人类暴力的极端形式,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与灾难性的破坏力。特定的题材,决定了战争及其空间建构的必然性。对于战争空间的美学建构,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更多借鉴了美国战争片的真实场景,即尽可能利用仿纪实的犀利影像技巧,呈现逼真的战争血腥感。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战争空间的表现内容,多是极具视觉冲击的暴力奇观,例如: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被炸毁的车辆楼房、脑浆四溢的头颅、烧焦炭化的尸体、嘶喊狂奔的人群……与这些视觉元素匹配的是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战争空间奇观化的表现手法:在拍摄技巧上,追求身临其境的战争置入感,频繁采用肩扛摄影、甩摇镜头、快速推拉变焦等手法。在枪战对垒或民众逃亡的大场面中,长镜头拍摄技法配合丰富紧凑的场面调度,长焦距虚实不定地捕捉运动影像,粗颗粒近似DV画面的质感,完成了对焦躁战况的写实再现。在剪辑技巧上,这些影片会采用战争片、动作片常用的“动静结合的方法,在制造令人惊愕的爆炸场面的同时,立刻插入许多升格拍摄的特写镜头”[10]。例如,《红海行动》佟莉等在人质营作战的片段,激烈的快捷打斗之后,一枚炮弹爆炸,火花四溢、佟莉腾空的升格处理,配上悲情婉转的音乐,动静结合、刚柔并济,宣泄与倾诉叠加,在暴力审美的震荡之中完成对战争的另类刻画。暴力性表现内容与审美化表现方式的结合,不但形塑了战争空间的残酷性,更凸显了批判的力量,“有时候,人需要被提醒罪恶的存在,需要去改正,去变革。他不应该永远只记得善与美”(福克纳语)。这也是导演李超贤的创作理念,“作为导演,我的反战方式就是用电影尽可能呈现战争本来的面目,进而珍惜现在和平、安静的生活”[11]。

与战争空间的残酷性相关,中国新军事动作片还注重表现地理空间的异域化。中国早期军事题材电影基本都是聚焦国内,只有极少数作品涉及朝鲜、越南等境外国家或地区。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军事实力的增强、涉外维和军事行动的增多,海外成为当代军事动作片地理空间开拓的新领域。从《冲出亚马逊》(2002)第一次将故事背景设定在委内瑞拉的国际特种兵训练中心(猎人学校)开始,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相继将作战地选择在近似也门、金三角、索马里、马达加斯加、巴基斯坦、摩洛哥、利比亚等东南亚、非洲及中东地区,并对异域空间进行了特色化修辞处理。

其一,异域空间的定型化想象。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凸显了异域空间的战乱无序、贫困饥馑的弱势之态。这种塑造方式彰显了“大国叙事”视角。在实施人道主义救援的故事中,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也试图在异域空间传达自我的价值意识,尝试采用强国叙事视角,完成“大国崛起”的想象构建。另外,异域成为战争的承载空间,这势必会间隔出战争与本土观众之间的安全距离,从而缓解战争暴力的冲击力。

其二,异域人文地理风貌的奇观化。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在表现异域人文地理风貌时还会加入温情友善的奇观境语。例如《湄公河行动》金三角茶山的青翠静美、《战狼2》非洲草原的丰茂壮丽以及非洲黑哥们的乐观旷达。这些异域风情的点缀,不但给观众带来视觉享受,而且调节了影片的整体节奏。

(二)场景修辞:现代化装备与专业化技能的双向“军事镜语”

从影像局部场景看,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注重展现先进的现代化军事装备以及专业化作战技能的双向“军事奇观”。由于得到官方甚至军方的大力支持,多数中国新军事动作片通常不惜巨资配备现役的高端军事装备以及国际新锐的作战武器。大规模新式军备的集中展示和生动呈现,在引发军事迷狂欢的同时,也满足了普通观众的猎奇欲望,开拓了影片镜语表达、意识传达的另一种维度。作为第一部中国现代空战题材的电影,《空天猎》集中展现了当今中国空军武器装备的现役阵容,神秘的歼-20战斗机、歼-11b战斗机、歼-10c战斗机、运-20战略运输机、空警-500预警机、彩虹-5无人机等先进军事装备悉数登场,堪称中国空军最全兵种的首次集结。尤其是片中凌伟峰驾驶我国最先进的“明星战机”——歼-20在霸天狼基地上空飞驰而过,超敏捷的机动、大幅度的侧飞、垂直爬升的特技,配以广袤的天宇、欢呼的战士、激昂的音乐以及升格化的处理,成就了影片最为写意的抒情场景,更成为惊鸿一现的视觉奇观,让观众领略到中国空军的威武强大。《红海行动》是目前中国当代军事题材电影动用军备投资最高的作品,首次展现了中国海军陆战队全地形的作战方式以及攻防一体的战略体系。影片中应接不暇的各式武器几乎涵盖了中外及海陆空全方位阵营,呈现出目前中国军事题材电影最强的“武器装备”视觉盛宴。

关于海防装备方面,影片共动用包括054A级新型导弹护卫舰、071级大型船坞登陆舰在内的六艘国产军舰,这是中国首次动用现役、最新军舰参与电影拍摄。片中054A护卫舰舰载1130型近防炮以每分钟9000到11000发的射速精准拦截导弹突袭,且重创敌方要塞。这是中国舰载武器拦截导弹的电影首秀,不但呈现出令人激动的军事奇观,更成为中国海军装备的宣传广告。空防装备方面,影片中直升机、运输机及无人机接连出场。蛟龙队四人空降沙漠抢夺黄饼时,首次展现了高端炫酷的单兵翼装飞行,堪比好莱坞大片的制造水平。关于陆战装备方面,片中展现了苏制T-72B坦克(我方)与美制M60A3坦克(敌方)在漫天飞沙中的激烈对决。除了坦克大战,《红海行动》最为惊险揪心的对决,是海上狙击、城市狙击、山地狙击以及人质营狙击的四场狙击大战。除斗智斗勇的军技比拼外,我方狙击手使用的是“欧洲狙王”R93狙击步枪,这是其杀敌制胜的关键所在。可以看出,《红海行动》一改之前中国军事电影惯用的“敌强我弱”的叙事技法及武装配备,一再凸显我军装备精良以及敌方武器落后。这种“我强敌弱”的反转设计,是强大国防力量的自信彰显。《红海行动》大小巷战,还动用了近50种真实枪械以及3万多发子弹,真枪实打、威猛异常的实效质感,一方面营造了战争场景的真实感;另一方面,虚拟仿真技术配合下的“子弹时间”,更将奇观视效推向极致。

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海、陆、空极端复杂作战任务的升级,使得跨兵种作战的军事技能、战术比拼,亦成为对抗场景的又一军事镜语,表现注重专业化与真实性。《空天猎》开头歼-11B战斗机双机编队对进犯我国领空的P-3C反潜巡逻机实施海上驱离任务。面对敌方挑衅,歼-11B双机编队上下压制配合,以威慑性的“桶滚”特技飞行驱离外机。这一战术及特技的精彩呈现并非戏剧性的杜撰,而是来自我军真实的驱敌战术 。P-3C被驱离后,两架增援的F-15战斗机又来滋事。四机对抗之中,我方歼-11B双机编队做出了远超特技之上更为精湛的“棉花糖”技战术配合,为影片空中对垒掀开了惊险的序幕。与炫目的空中战术配合相比,《红海行动》陆地战术比拼也极具观赏性与专业化。在解救战区楼房内中国同胞的场景中,蛟龙队采用了集体协作的近距离打击模式——CQB战术。依据任务分工蛟龙队做出明确编组,攻击、支援、狙击、破坏、封锁等行动有条不紊、一气呵成。尤其是蛟龙队快速飞跃天台、建立制高点、交替掩护进入工厂、警戒推进、房间清理等都完成得相当专业,另一场营救武警的压制配合战术更增加了CQB军技展示的精彩度。另外,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军事技能的比拼还能够参与戏剧性建构。例如,《空天猎》敌机幻影-2000准备击落我方救援直升机,千钧一发之际,执行护航的吴迪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驾驶歼-10C做出了一个高难度机动侧飞俯冲,用垂直尾翼将敌方战机从进气道附近劈成两半,成功挽救了我方直升机。吴迪这一飞行绝技,来自“巴伦支海手术刀”真实战例。同归于尽、危险性战术动作的实施,不但成就了影片最精彩的军事战术对决,更是人物情感迸发、故事发展的戏剧性高峰,塑造了我空军勇者无惧的英雄气概。

(三)动作修辞:“非常态化”视效特征与杂糅性表现技法

“动作片的核心是主人公‘行为(动作)’的‘冒险(奇遇)’”,“一个令人激动的惊险动作的震撼和刺激是动作片最吸引人的地方”。[12]除却轻重武器对决,以搏击、格斗以及竞技为主体的动作是中国新军事动作片表现的重要镜语。从视效特征来看,此类影片注重表现动作的“非常态化”:其一,搏击动作的非常态化。《战狼2》开头展示了一场高难度、非常态环境下的水下打斗。洋流暗涌的海底,演员吴京一气呵成完成了掀船、踢踹、锤击、拖拉、捆绑等复杂动作,6分钟的长镜头让主角有了超级英雄般的精彩亮相。除搏击环境的非常态化,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也会表现搏击对象的非常态化。有些是人与猛兽的奇观对抗,例如,《冲出亚马逊》呈现了特种兵与鳄鱼的厮杀,《战狼1》运用数字特效展现了战狼突击队员与狼群的搏击。有些则注重搏击双方的身份反差,例如《红海行动》中蛟龙队女队员佟莉与彪悍的外籍男性恐怖者在黄饼运输机上的打斗。其二,军事任务的非常态化。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大都以特种兵作为主要表现对象。作为担负军事破袭重任的特殊兵种,特种兵具备极端环境之中四栖综合作战能力,其上场杀敌、训练攻坚等非常态化的军事任务,不但能够满足观众奇观窥视的欲望心理,而且更能体现我军的坚毅品格及其高超技能。

与“非常态化”动作表征相联系的是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多元杂糅的动作表现技法。中国新军事动作片承继了香港动作片的表现原则:原则之一是“清晰真实”,即准确廓清动作关键环节,清晰展现动作细节。在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中,对抗双方的身体动作通常会面向镜头,关键动作的着力点以及肢体细微的变化,会通过特写手法加以强调。镜头运动严格追随动作细节的表现要求,人物动作清晰易变。香港动作片的动作表现原则之二是“形式美感”:中国武术以形式美感著称,香港动作片、武侠片动作表现的重点就是悦人耳目。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中打斗、搏击动作往往注重张弛有度的节奏感,肢体撞击声、人物喘息声、姿势调整以及对话处理,有助于理清你来我往的对战回合,形成动作表现的节奏感。在镜头选择上,中国新军事动作片通常采用香港动作片惯用的“三镜头法”,即“分别选取了动作启动——力量爆发——动作结果三个阶段最有代表性和表现力的片段,用三个镜头拍摄、剪辑到一起”[13]。为了帮助观众形成动作的模拟代入感,这些影片还会有意识地将镜头尽可能贴近打斗一方,造成景深。在打斗过程中画面会依据人物姿态,采用低角度倾斜构图,用以增强画面动势及动作表现力。在剪辑方法上,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也继承了香港武侠片、动作片疾风骤雨般的密集短镜头序列法。与注重“武之美”形式感的中国动作片不同,欧美泰动作片更加注重“拳之力”的暴力痛感。以现代格斗、搏击术为表现对象的中国新军事动作片,在一定程度上也借鉴了这种“拳拳到肉、脚脚踢心”的暴力写实性。但是,这种写实的暴力血腥感会被影片动作表现的目的所规避。视觉之外,中国当代军事动作片的动作奇观还担负塑造人物的作用。因当代军事题材的现代性,与枪战对抗相比,纯粹的动作比拼较少,为数不多的打斗戏通常安排在影片开头或高潮处,用以塑造英雄形象、建立观众认同。例如,《战狼》系列中,对于“冷锋打不死”的动作设置,吴京回应:“不是打不死,而是打不倒。冷锋不是一个人,是中国军人的气节,中国军人的意志永远打不倒。”[12]

结 语

在中国新军事动作片中,类型审美与意识形态互文缝合:一方面中国新军事动作片通过奇观化影像语态的外在审美修辞弱化了意识形态的直接体现,使意识觉醒、概念召唤更趋自然与隐秘;另一方面主流价值体系建构的内在修辞有效规制和消解了类型审美的消极层面,避免了暴力视效等的无度呈现。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类型修辞的策略创新,不但预设了中国电影多种文化“大一统”的发展趋势,更为“新主流电影”的创新变革拓展了维度、增强了信心。在肯定这一修辞策略的同时,也需注意存在的问题:作为类型审美、视觉文化的子类型,新军事动作片凸显的暴力审美存在三种趋向——阐释深度的削平、欲望主体的满足以及视域强制的接受。暴力审美的“三性”与意识形态的召唤叠加在一起,势必会剥夺观众的想象空间、削弱观众选择参与的主动性,进而影响影片人文反思的力度。另外,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类型修辞还存在单一化问题,比如“撤侨”情节安排和特种兵人物设置的固化与趋同,显示了此类影片创作思路的狭窄与局限。不过,共享性类型修辞本就是中国新军事动作片绝地求生的突破之举,相信在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中国主流电影的策略转型、文化表征会更为多元,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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