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帆/Chen Yufan
伊丽莎白·埃莉诺·西达尔(Elizabeth Eleanor Siddal)的名气似乎在于她一直是拉斐尔前派的“副产品”,她因为为这个流派做过模特而变得赫赫有名。西达尔出生于1829年,她的父亲名字叫作查尔斯·西达尔(Charles Siddall), 是谢菲尔德(Sheffield)本地的刀具商人,在萨瑟克区(Southwark)经营有五金商品的生意,他的妻子是伦敦本地人,名字叫作伊丽莎白·埃莉诺·埃文斯(Elizabeth Eleanor Evans),是小资产阶级出身。尽管不完全算是“工人阶级”,西达尔仍处在劳动阶层和中产阶级下层的边缘。作为七个孩子中的老三,伊丽莎白·西达尔,像她的姐姐一样,也成为一名裁缝。在一个没有任何跟艺术有联系的家庭背景中,西达尔是如何进入到拉斐尔前派的圈子,普遍认为是1849年,沃尔特·德弗雷尔(Walter Deverell)有一天路过一家帽子店,无意中发现了这位身材纤弱、神情忧郁的15岁少女,因此请她为自己做模特。沃尔特·德弗雷尔当时是大四年级的学生,是设计学院的助理教员,同时他也是拉斐尔前派兄弟会的荣誉成员。
1848年七位男性成员在英国伦敦的高尔大街成立了著名的拉斐尔前派兄弟会(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简称“P.R.B.”,这个团体中三个主要人物是威廉·霍尔曼·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和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与他们有着直接联系的有福特·马多克斯·布朗(Ford Madox Brown)、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和爱德华·伯恩·琼斯爵士(Sir Edward Burne Jones),但是交织在这个团体中的女性常常只能被看作是这个流派的脚注,对于男性主导的团体来说,她们不过是模特或者缪斯的身份,只能算作花边新闻。
画家与模特之间的暧昧情愫常常是世人热衷的八卦之一,伊丽莎白·西达尔尽管在历史中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一提起她,大家都几乎只会想到她是拉斐尔前派的模特和缪斯“丽兹”(Lizzie)。这种艺术家与模特之间的神秘色彩,以及种种传闻,掩盖了西达尔的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她其实也是一名女性艺术家。
几乎所有关于西达尔的信息都来自于拉斐尔前派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回忆,除了一份很少被人注意到的西达尔的讣告,只有这一份讣告像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一份证词。根据这份讣告,可以得知她经常为老德弗雷尔展示一些“在她自己的闲暇时光中的一些设计”, 以及 “他 (老德弗雷尔)非常享受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老德弗雷尔将这些画作展示给了他的儿子和其他年轻艺术家,并鼓励西达尔去练习绘画。这些人非常欢迎西达尔来他们的工作室做临时模特(当然做模特这件事在讣告里并没有提及,因为当模特这件事情在当时看来并不是件体面的事情),在那里她第一个是为沃尔特·德弗雷尔的《十二夜》(Twelfth Night)做模特,然后是亨特的《躲避督伊德教徒迫害的基督徒》(A Converted British Family Sheltering a Christian Missionary from the Persecution of the Druids)和《瓦伦汀从普罗丢斯那里救下西尔维亚》(Valentine Rescuing Silvia from Proteus),接着是米莱斯,就是那幅著名的《奥菲利亚》(Ophelia)。直到1852年末她成为罗塞蒂的学生;根据讣告里的内容,可以得知是她自己“选择罗塞蒂,这位拉斐尔前派之父成为她的指导老师”,而不是亨特成为她的老师,在这个时间点上,罗塞蒂和西达尔之间还没有任何公开的为人所知的浪漫联系。①
西达尔向罗塞蒂学习绘画的费用很低,学费只收取最小数额——这非常符合拉斐尔前派的反偶像主义的精神,因为他们视传统的艺术训练为陈腐乏味之物。罗塞蒂自己就对绘画训练感到非常不耐烦,并且坚持认为任何有想象力的人都可以作画,他对自己学生的指导似乎主要是让她去创造自己的作品,而不是费尽心力地去临摹石膏模型、静物以及布料褶皱;正因如此,西达尔没有被学院派重视的技巧训练的诅咒所污染,但是也因为如此她基本上可以说没有接受过绘画技巧的教育。
1855年,西达尔接受了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的资助,罗斯金这个人非常喜欢资助年轻的艺术家,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罗塞蒂曾在给威廉·阿林厄姆(William Allingham)的信中写道:“(罗斯金)只要看见西达尔创作出的任何东西,都会立刻买下来。他认为她画的东西远比我画的好得多,或者可以说超过任何人。在得知这些作品可以出售后,他让我开个价;当然,我知道这些东西在他手上会有无限的潜力,因此订了一个很低的价格,25英镑,他认为这个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因此涨到了30英镑。他将使这些画升值,这对西达尔来说是个不错的开始,就这件事本身来说对她已经是极大的帮助和鼓舞了。”②
罗斯金为西达尔提供了两种选择,一个是他为她创作的每一件作品单独出价,另一个选择是按年付给她150英镑。西达尔自己更倾向于选择第一种,虽然罗斯金和罗塞蒂都认为第二个选择对她而言更加合适。接受了罗斯金的资助的同时,也意味着她不得不接受罗斯金的建议,尤其是那些对于她的健康,以及精神状态的居高临下的建议。这种对她生活的“指手画脚”,让西达尔感到十分的反感,因此她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最终罗斯金的赞助行为实际上只持续了一年。
1856至1857年,是西达尔艺术灵感最为蓬勃的一段时期,在经过一段紧锣密鼓的创作之后,伊丽莎白·西达尔完成了许多水彩作品。其中包括《女士的挽歌》(Ladies’s Lament)、《帕特里克·斯彭斯爵士》(Sir Patrick Spens)、《洛赫洛扬的姑娘》(The Lass of Lochroyan)、《克莱尔夫人》(Lady Clare),其中有一幅《克拉克·桑德斯》(Clerk Saunders),是在讲述一首古老的苏格兰叙事诗,在这幅画中,梅·玛格丽特(May Margaret)看见了她被谋杀的爱人——克拉克·桑德斯的鬼魂。正当梅·玛格丽特亲吻那根“水晶魔杖”发誓要坚守自己的贞洁,克拉克·桑德斯伸出手接受了这句誓言。在灯光昏暗的小阁楼里,这两个人物形象都苍白似幽灵。从墙壁上的窗孔可以看见破晓之光照亮了这座中世纪的城市;在梅·玛格丽特的祈祷台上放着一个已经流完了的沙漏。这是一个戏剧性的时刻,生者和死者面对着面。这幅画受到文学诗歌的启发,鲜艳的水彩颜料,关于爱与欲望的主题,正符合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宗旨。
同年6月,在英国伦敦菲茨罗伊街(Fitzroy Street)的罗素广场(Russell Place)举办了拉斐尔前派艺术展览,在这个展览当中,西达尔的画与马多克斯·布朗、米莱斯、罗塞蒂、亨特等人的画一同展出。她展出了三个不同主题的作品:《我们七个》(We Are Seven),《闹鬼的树》(The Haunted Tree),《克拉克·桑德斯》。照例,这个展览受到了冷遇,而唯独西达尔小姐的作品得到了《星期六评论》(Saturday Review)和威廉·罗塞蒂在《观察家》(Spectator)的提及,威廉·罗塞蒂评论道,“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女性艺术家通常所画出来的那样”——很显然这确实是一种赞扬。这次展览也是西达尔的作品唯一一次在公共场合中展出。③
对于西达尔来说,作品中最重要的是叙事性和戏剧性的相互碰撞。这一点在她的水彩画《克莱尔女士》中有很好的体现,这幅作品来自于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的诗歌,故事中的主角在她婚礼当天发现,自己的仆人爱丽丝居然是她的母亲。这两位女性身着相对的两种色彩——一红一蓝。她金色袖口上的冠冕意味着她的贵族身份,而辛酸的主题则通过彩色玻璃窗的装饰画中所罗门的审判暗示出来。不管是水彩画还是素描,西达尔既没有复杂的细节也没有装饰性的画面。她喜欢大块面的强烈色彩。就算是水彩画,她也喜欢混合白色颜料使之变得不透明,就像《克拉克·桑德斯》那样,有时候她也会用金属颜料。醒目的色彩对比和对色彩情感的敏感性的把握,让她的作品充溢着强烈的情感。
从西达尔创作的作品主题中,不难发现她对文学诗歌如饥似渴的追求。她不断地从约翰·济慈(John Keats)和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以及更近一些的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和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等人的诗中汲取灵感。西达尔尤其对边境诗歌很着迷,她拥有两大册由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编纂的1802年出版的《苏格兰边区歌谣》(Minstrelsy of the Scottish Border),并在1854年至1857年间用这些在诗歌中挖掘出来的灵感创作出了一系列水彩画和素描作品。
1857年夏天,西达尔离开伦敦来到谢菲尔德租了一间房子,在这里看望家人和拜访朋友,并且参加了谢菲尔德艺术学校(Sheffield Art School),这是一所专门为女性开设的学堂,这个学堂由校长扬·米切尔(Young Mitchell)掌管。
根据学校的年度报告,这个女性学堂所提供的教学内容正是西达尔所欠缺的基础美术教育——如何构图,怎样画轮廓线,用油画和水彩的方式临摹静物,对着水果、鲜花和人物进行素描。而专门学习人体的地方,只对男性学院开放。显然,这个问题是普遍性的,在19世纪许多女性艺术家都面临着这种困境——没有可以获得正规美术教育的途径,尤其是形体练习的训练受到了极大的限制。④
这个时候的西达尔已经有了自己丰富的作品集,西达尔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钢笔画或是水彩画,尺寸通常都比较小。她也尝试过油画,比如1853—1854年间的自画像,这对学习绘画的学生来说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对于那些请不起模特的画家来说,但是在学画初期,鼓励学生用油画来进行创作这是不常见的;按照惯例,只有在经过数年的绘画训练之后才能进行自画像的油画创作。这对于西达尔来说似乎有些困难,作画的过程持续了数月之久,后来艺术家收到了来自马多克斯·布朗的建议之后,才算完成了这幅作品。在这个时期,罗塞蒂也创作了很多西达尔正在作画时的素描及绘画作品,这些作品描绘的都是西达尔正在作画的样子,通常是坐在绘图板或是画板前,非常专注地进行自己的创作。
罗塞蒂和西达尔的恋爱关系持续了10年之久。1860年两人在经历了漫长的婚约之后终于结婚了,但是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顺利,1861年西达尔的孩子刚出生就死去了,也对她打击不小,第二年她就因为吸食了过量的鸦片酊而去世。这一对艺术家和模特之间的羁绊之深,即使在西达尔死后,阴阳两隔之间依旧有一条命运的红线牵在两人之间。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包含有许多的复杂因素,但是其中最强烈的链接就是关于艺术的。
不管是流行书籍还是学术著作中,女性都在拉斐尔前派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缪斯角色,却很少被当作艺术家提及。在大多数的版本中,拉斐尔前派的事业都仍是一个跟男性有关的事情。回顾西达尔的一生,我们不得不从她的丈夫罗塞蒂这条主线索去探求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在绘画方面,伊丽莎白·西达尔没有得到过应该属于自己的成就的声望,西达尔的一生是一首绝美忧伤的天鹅的挽歌,她其实无意做女神,却成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缪斯女神。以她为模特的画作如繁花照眼,却活色生香地开放在她暗淡悲怆的生活之中。
注释:
①Jan Marsh,Women Artists and the Pre-Raphaelite Movement,Thames & Hudson; First Edition, U.S., Softcover (1999.4.1.) , 66.
②Oswald Doughty and John Robert Wahl, eds.,The Letters of Dante Gabriel Rossetti, 4 vol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1965-67), 245.
③同①,71.
④Deborah Cherry,Painting Women:Victorian Women Artists(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1993),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