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当年的宋神宗哪里会想到,后世的新党,活儿干得这么绝,居然要把所谓的元祐学术,斩尽杀绝,累及他所赏识的《资治通鉴》。
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北宋的朝野,由此分为新党旧党,新旧党交替上台。旧党当政,不过尽废新法,贬斥新党人物,而新党上台,不仅废法、废人,连老牌旧党人物的著作,都给废了。
宋徽宗赵佶对新党最为迷信,所以,蔡京、王黼之徒,都是铁杆新党。当年的元祐党人,名录都被刻在碑上,打入另册,意思是叫他们遗臭万年。蔡京的弟弟蔡卞,出掌礼部,负责销毁元祐党人的著作,《资治通鉴》也在销毁之列。
然而,有太学博士提出,现在太学所藏的《资治通鉴》,上面有宋神宗的批示,对这部史籍,大有夸赞。太学的负责人,也是依附蔡京蔡卞兄弟的,就问,那批示是神宗自己的吗?太学博士说,这不会有假,有神宗的笔迹在。那是神宗皇帝年少时所作的吧?博士说,少年天子写的,也是天子的意思啊。蔡卞只好不再议把《资治通鉴》毁版之事,但下令太学,将之束之高阁,不许人借阅。
其实,蔡京、蔡卞他们不知道,当年修《资治通鉴》是一项庞大的皇家工程。修史本身,跟当年的党争无关。修成之后,献给宋神宗,尽管皇帝那时力推新党,力主变法,但对这部大部头的史书,还是非常欣赏的。当年的宋神宗哪里会想到,后世的新党,活儿干得这么绝,居然要把所谓的元祐学术斩尽杀绝,累及他所赏识的《资治通鉴》。
笔者曾通读过《资治通鉴》这部编年通史,这部史籍跟新旧党的政见,真的没什么关系。
当年新旧党人之间,即使论政见,也没有后世所想象的那样泾渭分明。落到历史叙述上,更是难分轩轾。司马光与王安石,虽然变法的时候政见不同,但相互之间,还保持了友谊。王安石如果活着,也绝对想不到,他的后世“党徒”会做得这么绝,连司马光他们的诗篇、他编的书,也都成了罪过,需要毁版的。
宋徽宗这个昏君,加上蔡京兄弟父子这一干佞臣,不止是在为政上把朝廷搞得乱七八糟,把国计民生弄得难以为继,在思想文化上,竟然也破北宋的天荒,来了一场最大的文字獄。
由于所谓的元祐党人已经作古,打击就落在了后世依旧欣赏司马光、苏轼他们诗篇和学术的人头上。大量禁毁元祐党人的著作,其实就是借这个由头,实行一场文化禁锢的浩劫,将一切不同意见,归类于元祐之学,然后彻底扼杀,让朝野只存在一种声音。
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干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谁敢说半个不字,就将他们打成元祐余党,把他们的声音,变成诋毁朝廷的罪恶。
然而,一言堂的朝廷,在面对北边胡人的时候,却没有了应对能力。蔡京他们不行,王黼也不行,连平时奉为神仙的道士林灵素也不灵了。没有了任何杂音的朝廷,就是个只有颂声的歌坛,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预防。到胡马杀到开封城下,再把蔡京们发配,已经来不及发力挽救了。朝堂上的父子皇帝,就只好做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