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
湖水中有蓝,一抹来自月氏、匈奴、鲜卑、乌孙的蓝。
湖水中有山河故国的倒影和琴音。
湖水中有白鹤、苍鹭,先于旅人去到情人码头。
湖水中有驼队和落日,爬到了沙山的高处。
此时,沙湖上醺风拂动,波光粼粼。芦苇、浮鸥、蒲草甚至长满苔藓的石头,它们在美妙的时辰里醒来,垂下古老而明亮的影子。新与旧,消逝与轮回,恒定与裂变,那宇宙持久的秩序里,美诞生着,叠生着。
群鸟齐飞和鱼虾跳跃,构成万物生息的美学。烟波浩渺,驼铃声声。那一瞬,这古老的湖泊,从内心到微风吹拂的万物,都雄浑阔达。
它们同在隐秘的八卦阵中,天朗湖阔,空寂无边。
两只水雉拖着细长的尾巴,是一幅绝色。船从芦苇丛里穿行出来,是一幅绝色。我更愿意透过这销魂的绿波流转,看到沙湖深藏的美意,以及人世的暖,宽广和欢喜。
微微战栗……
待到一阵秋风里的雁鸣和船桨声,在苍茫湖水间消弭。待到芦苇绵延而去,湖波中涌动着飞雪般的旧疾和崭新的愿景。一个湖打开蓝色翅翼,描摹出永恒的坐标和航向。
沙湖早已向我们袒露生存的智慧。在沙山上坐一坐吧,金沙粒粒,皆在诵经,传颂着沙湖的神秘和丰盈。
芦苇荡里,到处都能看到水鸟和鸟窝,一朵荷花一尾鱼一只鸟就能够打开,全部的爱,它的沉默和光芒,沸腾和孤独。
这是贺兰山下,沙湖之中。湖水清澈,万鸟振翅,替我们守着一颗初心和通向美的道路。
稍后,一座城池里的万家灯火,和湖水之上的满天星斗就会互为喻体。
一只山羊,要在斜坡里栽几个跟头。一匹马,如何从历史的风烟里冲出来。
迁徙的鸟,会在天空的册页里写出怎样的历险记。贺兰山中,在这些黑色的玢岩里,埋藏着多少栩栩如生的万物消长史。
鲜卑、匈奴、突厥,回鹘、吐蕃、党项,一支支游牧部落的生息繁衍,被石头里的线条推远,神秘而寂静。
孤马图、飞鸟图、射羊图、驯马图、狩猎图……古朴、粗犷,犹如奥秘的天象和一部活色生香的生存史。这时间深处的符号、美学、信仰,它是一座山脉的图腾,也是山脉本身。它被时光磨损又被时光雕琢、孕育。没有风,但看见风的影子, 没有火焰,但偾张着燃烧的激情,没有呼喊,但暮色中一丝忧伤顺着石头的纹路洇开……
沉默之石,在不同的时辰里,变幻着面容、表情。几百年了,一轮太阳,刻进它的骨缝里,现在仍散发光芒。一群山羊、狼,还在其中奔跑,一把弓箭,发出咻咻之音。一片鸟羽,在轻轻滑翔。时光的幽静之处,从它的里面走出来一位乘骑征战的英雄。一块褪色的石头,也会在一个圓月之夜开口,这不腐烂之美,这磨损中的永恒,在巍巍贺兰山里,描摹着人间的辽阔和丰厚。
凝视它,一种混合着悲壮和对抗之美,从眼睛里溢出来。时间久了,一只凿刻它的手,会从云雾中慢慢现形,粗粝,饱含生命力。而看到它的人会被还原为一头山羊、一匹马、一只鸟,走回到石头里。
疾风中,古老的线条在说话,无声复述着贺兰山以及它的子民们起自远古,绚烂至今的文明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