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雷
在旅人眼里,每一个岛屿都是大海身上的亲情补丁,是谁?用扯不断的视线在缝纫?
找不回失踪的钥匙,你跨不进自家的门槛;干不了这杯醇酒,你拿什么记住自己的来处,为灵魂引路。
口衔青梅的女子,归来的心跳,落定在那个骑竹马的男孩身上,让两小无猜的游戏,从老屋前的枯井里,重新回到地面。
风是踩着树梢走的,那些具体的细节,不断在路上失散,就像无家可归的枯叶,在秋天的注视下遍地流浪。
叶片上抹不掉的点点瘢痕,一定是星辰在夜晚掉下的忧伤;那台阶角落的青苔,不过是季节自焚后仅存的叹息。
哦,能听懂这些密语的,正是小步跑来的秋天。
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孤独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彼时,我刚收拢受惊的羽,你也停下了奔跑的蹄。
时光经天纬地的巨网里,我们相互重叠的这部分,此时又一点一点被移去。
在水边,只有赤脚能够接受礁石的安稳,拒绝沙砾的挽留。
当箴言和咒语一并浮出水面……
也只有赤脚能得到浪花的亲吻,摆脱水草的簇拥。
看那落水的云朵:不是虚浮,就是滞重。
阳光不会转弯,就过不去前面的拐角;雾,扭动腰肢,却能一闪而过。
谁在宿命中变通,谁的脚下就一路锦绣。谁又来打开结局的沉默——
锁和钥匙,一生都在那里纠缠不休?
而刀,哪怕生锈,也不放弃暗恋的苹果。
雪一直下着,大地的苍凉,被捂进了柔和的棉被。
万籁俱寂。在记忆中点亮烛火的人,身后堆积起前世的枯叶。
是呵,从童年到暮年,中间一座桥,过了,风声才会慢慢平息。
雪呀,就要彻底染白一个人孤独的冬眠了!
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连结着有形的和无形的彼此。
远和近在互动时完成转换;
高和低在对峙中寻求平衡;
蚂蚁选择蚯蚓做了远房亲戚;蜜蜂认下蝴蝶成了同门家族;
世间秩序,由黑夜和白天携手共建并左右一切的此消彼长。
扶不起来了,那座千年石桥的倒影。
一盏又一盏桅灯在昨夜的梦海里溺灭,出水的桨眼泪嘀嗒,涟漪散开,水面布满时间的裂痕。
缝补,潜泳的鱼,从下游到上游,似在穿针引线。
夜的深处,肯定有人在摸索行走。
或困惑于前程,或迟疑在归途。脚步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
习以为常的路灯,瞪着眼睛一直陪到天明,从不说出谁已抵达,谁又陷入绝境。
少年时逆流而上,想要找到宿命的出口;你却转身隐身下游,不再走出这片低矮的丘陵。
弄丢了身心里的空山鸟鸣,也弄丢了千里江水的碧绿……
今夜,借一江月色潜回梦境,该拿什么对接你的指认,又拿什么为我摆渡迟归的暮年,呼应你破旧的渔灯?
精神的困倦打了一个哈欠,身体里的冷打了一个喷嚏,时空的静被一个声音打破。
在一间屋里呆得太久,会凝固成寂寞的一部分。
起身去开窗吧,扑面而来的风,一记清亮的耳光,把我打醒。
春来时,为什么欲望也在一寸寸长高,而睡眠的成色却在一点点减少?
左边一枝焦虑,右边一枝多疑。
剪枝人笑而不语,手持香草,望着树林说:……花落知多少。
大地返青,一粒嫩芽从石缝里探出身来;破茧成蝶,自由的舞姿也要在万紫千红中完成抒情。
哦,做一个心怀春光的人,走出寒夜,就看到了草长莺飞。
给了我沉浮,但不会给我深渊,给了我坎坷,从不会给我绝路。
这一片丘陵,这一条江——
用满坡高粱的火红,两岸菜花的金黄,五月石榴和四季鸟鸣,给了我身世,也给了我归宿。
给不了我高山显赫,也给不了我大海浩荡。
却给了我一生的丰盈和安稳。
独坐窗前,一杯咖啡泡淡了一个下午。
窗外,红绿灯频繁地换岗,人流来来去去,那朵浪花却一直没跳出水面。
街口的广告牌不动声色,表情漠然,只有扫过它的那双眼光时明时暗。
晚风忧郁,街灯灿烂。
起身离去,杯底的残液轻轻响起的一声叹息,谁又能听见?
一壶茶,炉火上沉思,旧年的影子从蒸汽里走出。
花开着浪漫的气息,落叶散发出古典的味道……
朦胧。隐约。一种暖,流淌在白发梦境。枕着这样的怀念,我能抵御风烛残年的孤寂,能抵御你说的那些冷。
以虔诚的心态,让一个个文字落定在纸上,就会看见——
一声声鸟鸣,滴落到翻耕一新的土壤,看到蔓延开来的无边绿意;
一粒粒花籽,播撒在江水平静的两岸,河床溢满蓬勃的火苗。
这时,指尖上的一阵阵战栗,传向了灵魂。
多么好,一滴露水沿着枝条滑下时,许多并不成型的秘密发芽了。
万物生长,各尽其美。
一根压弯的枯草也直起了腰身。
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孤独。
伤痛的魂,找不到回家的路;怀旧的心找不到路回家。
屋檐下的燕子,已經叫不出我的乳名;青苔遍布的院坝,做客的斑鸠,眼神空洞凄迷;
池塘里无根的浮萍,随风游荡不定,一如从这里去了远方的人。
杯中茶,乡愁好浓。浓得化不开飘着炊烟的心病。
目光越过丘陵,天和地就一层层开阔。
是谁在暗中护佑,让眼前破开季节的沉默,化作万朵青色火焰,让疏远已久的激情,安安静静地燃烧。
解缆的船,张开双桨,默默抱紧一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