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儿 编
青州博物馆馆藏的一件玉蝉,为清代之物,是一件挂饰,整块玉料上简单的几刀,将蝉的形状刻画的惟妙惟肖。在头部钻有两孔,用于系挂之用。
现代人喜欢蝉,可能仅仅由于蝉那穿透苦难的鸣声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但是,很少有人认为蝉是一种漂亮的昆虫,它至少无法跟蝴蝶相提并论,甚至也不能跟蜻蜓、金龟子、独角仙等昆虫媲美。
然而古人的审美观念也许跟现代人不同,相貌平平的蝉,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具有不容忽视的审美价值,有着丰富的美学意蕴,被当作神圣的灵物,代表着纯洁与清高。
汉代玉蝉
商周青铜器上有与实物相像的蝉纹,也有蝉形几何图案作为装饰,却没有蝴蝶、蜻蜓、萤火虫等现代人喜闻乐见的其他昆虫。
道家给蝉的羽化赋予了重生的含义。先秦到汉代流行将玉蝉作为殉葬品,寓意精神不死。蝉的若虫从污浊的泥土中脱身而出,蜕皮羽化为洁净的成虫,体现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更重要的是,古人以为蝉饮露水,是高洁君子的象征。
玉蝉深受文玩收藏爱好者的喜爱,也有人将其作为饰物佩戴。汉晋时代的达官显贵则喜欢在朝冠上加上蝉形的饰物,称为“蝉冠”或“蝉冕”,后来“蝉冠”就成了高官的代名词。唐朝刘长卿有诗云:“入并蝉冠影,归分骑士喧。”
商代时期的玉蝉佩
商代京鼎,现藏于山东省博物馆。该鼎为炊食器,立耳,深腹,圜底,三柱足。其名来自于腹内壁铸一“京”字铭文,腹部饰有三角蝉纹。
自东汉魏晋时期起,蝉就成为文人最爱讴歌的昆虫之一。班昭、蔡邕、曹植、傅玄等文史大家都作过《蝉赋》。曹植的《蝉赋》以绮丽的语言、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蝉的生活习性及其备受天敌进攻的处境。蝉品格“清素”,正直清高,与世无争,以蝉比“贞士”,曹植首开先河。
西晋陆云的《寒蝉赋》将蝉推向神坛,说蝉有文雅、清白、廉洁、俭朴、诚信等美德。风水学鼻祖郭璞也作有《蝉赞》:“虫之清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赞扬蝉拥有出污秽而不染,饮晨露而洁净的宝贵品质。从此,卑微鄙陋的蝉在文人心目中就更加高洁完美。
唐宋以来,咏蝉的诗歌数不胜数,最脍炙人口、耐人寻味的是虞世南的《蝉》。其中“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广为人知、千古称颂的佳句。蝉之所以能声名远播,并非借助秋风等外力,而是由于其站位高、品格高。
为什么蝉在古人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呢?
古人死后口中所含之物,多为玉制。据目前考古资料所知,我国从新石器时代后期,已有在丧葬中用此物的习俗。现今所见最早的玲蝉古墓,当属发现于1953年大司空村商墓的第289号、第233号;洛阳中州路816号周墓、洋西张家坡周墓也有珞蝉的现象。西汉玲蝉有相当一部分没有打孔,估计是为了葬礼特制的玉蝉,与商周时期显然不同,也说明西汉死者口中含蝉已成为一种习俗。
商代举方鼎,出土于济南长清小屯,现藏于山东省博物馆。该鼎为炊食器,体呈长方形,立耳,略束颈,微鼓腹,四柱足,四隅有扉棱。其腹内壁铸铭文“举祖辛禹”铭文。这件器物的足部饰有阴线蝉纹。
古人视死生为同样重大,现实社会的价值观往往会延伸到死后的世界气亡者口中的玲蝉,原始文化的研究者们多视蝉为巫术灵物。实际上,古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也一直将蝉作为一个灵异之物来看待,关于它的生成就有两种说法,晋崔豹《古今注》中主“齐女化成说”,而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则主“朽木化成说”。
到汉代,蝉形玉玲的流行,应与古人将蝉的生理习性以及对这种习性所象征的意义附汇于死者有关。蝉的一生从幼虫到成虫经历了蜕变、再生。蝉初为爬虫,生活于泥淖之中,却能脱壳生羽,飞身树端,这在古人看来有着极为神异的一面,更合于古人对于永生、脱胎换骨、羽化成仙的恒久追求。
这便是《淮南子·精神训》所向往的“蝉蜕蛇解,游于太清”的精神境界。巫术文化无疑是蝉意象中长生梦的最本初的文化源头。
东汉时期是道教的创建时期,从人们对老子、道、道家的态度看,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即将破土而出。东汉早期,人们除继续推崇黄帝外,更是尊崇老子。道教是以“道”为最高信仰而得名,相信人们经过一定修炼可以长生不死,得道成仙。道教以这种修道成仙思想为核心,神化老子及其关于“道”的学说,尊老子为教主,奉为神明,并以老子《道德经》为主要经典,对其中的文词作出宗教性的阐释。道家思想便成为它的思想渊源之一。
道教在东汉创建,魏晋是它的“分化和发展”时期,南北朝是其“改造和充实”的阶段。汉魏六朝赋中的蝉意象大体与道教的这种发展同步,蝉意象的长生梦也正好与道教信仰的长生之梦相一致,“蝉蜕”被道教用来指得道成真或羽化成仙,使蝉意象从此染上了宗教的色彩,并影响到此后文学作品中的蝉意象。
从古至今,蝉的形象似乎充斥着人类生活的点点滴滴,不论是配饰还是用品,我们总能发现蝉的影子。而以蝉的形象构造的物品也是源远流长,其原型物品最早出现在红山文化遗址当中的是一枚玉蝉。其体型较大,身体有穿孔,用环形圆圈中的蝉。而且古代文人们这种贵生重生,哀往悼逝的生命观与古人的时间观又紧密地联系起来,因为只有对时间观念有了充分的认识,才会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而那些被吟咏的蝉便拥有着文人们的生命意识,凝聚着古代士人叹时伤逝的生命体验,这些蝉便是他们生命意识的外化。但为什么蝉成为了文人们生命意识的载体呢?
山东博兴龙华寺遗址上出土了一尊东魏时期的蝉冠菩萨石雕立像,现存于山东省博物馆。
这是因为对于作为自然界一部分的人来说,生命只 有 一次,就如同春秋更迭。到了秋季便有临近末路的感叹;而蝉这种动物到了盛夏才变成虫,到了秋季便要死去,生命是极其短暂。所以,当人们听到蝉的声声高吟,便知道秋天即将到来,因此触动了生命感慨的那根弦,生出了人生短暂的无限愁苦。古代文人对于蝉生命短暂的感叹很早就有了,如庄子的“嬉姑不知春秋”是生命短促的象征。西晋傅咸的《鸣蜩赋》中,蝉声被赋予了惜时叹逝的感慨。在中国古代诗文中向来就有“伤春悲秋”之说,这主要是由中国文人的特殊情感所决定的。当我们翻阅那些文人的生平会发现,中国古代文人大多是怀才不遇、生活潦倒、心情苦闷的文人士大夫,当他们的政治抱负无法实现、在生活上无以充饥的时候,那种郁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他们不免要寓于他物来抒发自己无处发泄的情感。
春天万物萌生象征着新的开始,当诗人看到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又联想到了自己的碌碌无为,心中的强烈反差必会产生伤春之感;秋天则是收获的季节,又是将近冬天的时候,看到凋零的落叶,文人们一方面感叹岁月不饶人,另一方面也为自己一事无成所慨叹,这样就会产生悲秋的情绪。
青州市博物馆藏的400余尊造像中,有一尊北魏时期的石雕菩萨像,头冠中央饰以蝉纹。
头部宽而短,中央稍微向下凹陷,古人居然会以此来夸赞美女。“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诗经·卫风·硕人》里的诗句。螓是蝉的一种。诗歌夸赞女子容貌美丽:像螓蝉一样方正的额头,蚕蛾触须一样弯弯的细眉,微笑的脸庞十分迷人,黑白分明的眼珠顾盼生姿。
也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古人由于赞赏蝉的高洁,就连带着喜欢蝉的额头,也欣赏蝉的翅膀。古代汉族女子会把鬓发梳理得如缥缈的蝉翼般美好动人。这种发型似蝉身油黑光泽,又薄如蝉翼,若隐若现,称为“蝉鬓”。
其他青铜器上蝉纹的拓印
随着时代的发展,蝉不断地被人们赋予更多新含义,越来越多的人喜爱把蝉形工艺品作为收藏或随身佩戴的吉祥之物。比如,因为蝉鸣声洪亮,就有人用玉、红酸枝、紫檀木雕刻成蝉形挂件佩戴在脖子上,寄意“一鸣惊人”;望子成龙的父母给正在求学的子女佩戴蝉形饰物,借蝉的别名“知了”寄托学习进步,或者用“蝉联”的含义,象征永夺第一;还有些商人把和田玉制成的蝉形把件佩戴在腰间,寓意“腰缠(蝉)万贯”。
总之,这个自然界的弱小生命,餐风饮露、溺而不粪、夏生秋死,在苍茫的宇宙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然而正是它这一生物特性受到了中国古人的关注和喜爱,不仅用它的原型制作一些生活用品,一些文人墨客还把它引入到文学作品之中。因此蝉具有了独特的审美意蕴和丰富的精神内涵。从实物中的蝉到宗教文化中的蝉;从蝉所体现出的时间生命观到高洁品质,蝉与我们的文化息息相关,已经成了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因如此,才有了蝉纹、玉蝉、蝉冠、螓首以及蝉鬓等饰物和称谓的流行;才有了阮籍“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对短暂生命的抗争;才有了王维“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诗意闲适的生活;才有了苏轼“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的和谐明丽的乡村夏日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