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炎
花旦正在和女儿包饺子。花旦的饺子包得像兰花。花旦的丈夫在厨房里烧菜,香味飘满了小小的斗室,这时,电话响了。
电话是叫花旦去演出的。
女儿怅怅的,丈夫怅怅的,花旦也怅怅的。
丈夫说,今晚是除夕呢。
花旦眼圈红了,说,等我回来接着过。
大厅里,摆满了一桌桌酒席,很高档。酒席旁,坐满了好多单位的人,大大小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舞台很小,酒席很近。文化局长对演员说,都卖力点,拿绝活出来,要让各路神仙高兴。局长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瞟着花旦。花旦侧过脸,看一面屏风。
演出开始了。先是一个相声,拜大年,颂政绩。花旦听到了台下的掌声。再之后,花旦就听到了猜拳声、嬉笑声。
花旦想女儿,想丈夫。花旦想着那些兰花状的饺子,热腾腾地出锅后,盛在盘子里,该是如何的晶润如玉……
导演说,快快,还愣什么神呢,该你了。
花旦如梦方醒,哦了声,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台。
掌声四起,像油锅里沸出的声音。花旦看到了一双双眼睛,很亮,那是花旦的脸。花旦的脸很俏,花旦的脸就像一杆杆火柴,会把人的眼睛点燃。花旦静静气,唱她的传统段子。花旦看到文化局长在给人敬酒,局长的脸从来没有这么灿烂,那是酒精烧的,笑容像菊花一样开得层层叠叠。花旦看到局长的腿有点站不稳了,发飘。花旦就也有点晕,酒气太浓,让她的嗓子也有些发飘。
花旦唱完了,就想谢幕。但是花旦下不了台。再来一段,台下的人喊,甚至有人吹口哨。花旦没想到,这些平常很严肃的脸,竟然会吹出如此嘹亮的口哨。那口哨像一枚薄薄的刀片,在花旦的皮肤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花旦调整了一下气息,又唱了一段。她听到了叫好声。花旦那一刻突然想起了旧时的堂会。戏子们唱得煽情,演得风骚,那样可以多得赏银。但她不是,她是在工作。她就想着工作结束,赶快回到丈夫和女儿身边,吃着饺子,过一个暖融融的除夕。
花旦又唱完了。花旦无论如何要谢幕了。局长冲她招招手,她不明所以,过去了。局长要她给几个领导敬酒。花旦没拒绝,端起酒杯给领导敬酒。领导要和她碰,花旦说我不会喝酒。领导不信,领导说,哪有红演员不会喝酒的,不给面子不是?花旦拗不过,只好碰了一杯,腹中便热辣起来,像烧了一锅开水。领导还不依,非要喝个交杯酒不可。花旦不从,局长说不就是做个戏吗。领导看得起你,明年你的政协委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花旦愣了愣,坚决地摇摇头,场面就有些尴尬。局长打圆场,算了算了,别难为我们的花旦了。那位领导一把拉住了花旦的手,说走,咱们一起唱个《夫妻双双把家还》。花旦的脸白了,花旦说我不舒服,不扫领导的兴了,你们玩好。说着,就想抽身。领导显然是多喝了几杯,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说,今天我非要和你唱一段不可。老的不行,就来现代的,《纤夫的爱》,行不?花旦捂着胃,用力把手抽出来,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酒场。局长说你给我回来。花旦没有回头。局长给领导赔笑,这女人是不好意思了。领导摔了一个酒杯,说,不识抬举!
花旦和丈夫、女儿吃起了饺子。饺子的味道很好。饺子吃完,剧团的团长来了。团长的脸色很不好看。团长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一个人坏了一盘棋。花旦说这么重的话,我承受不了。团长说你把局长的面子捋了,我这个团长的位子怕也坐不稳了。花旦说,我不就是个小小的花旦吗?团长说你还当你是个什么人物。咱就是个戏子,能捧红你,也能压死你。花旦脸青了,一句话也没说。团长咬着牙说,过完年再说,这事儿到不了底!话落,拂袖而去。
年后,花旦递了一份辞呈。团长傻了。团长的气一下泄完了,转过头来留花旦,到底留不住。花旦成立了个业余戏班子,农村厂矿串着演,竟也很红火。
团里又来了个小花旦,是戏校毕业的,年轻漂亮,戏功不错,还很会说话。没过一年就红了。据说在领导那里说话很有分量。花旦听了,浅笑一下,仍和姐妹们一块,站在野外的土戏台上,唱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