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晨璐,胡福良
(1.浙江大学社会科学试验班1911 班,浙江 杭州 310058;2.浙江大学动物科学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蜜蜂是比人类更为古老的物种。中国是蜜蜂的原产地之一,拥有非常丰富的蜜蜂资源。珍藏于中国蜜蜂博物馆一枚中华蜜蜂化石,已有2 300 多万年的历史,远早于中华文明发源。在中国最古老的成熟文字甲骨文中就有“蜂”字的出现。可以说几乎从文明诞生之初,蜜蜂的形象就进入了我们早期的文学作品之中。几千年来随着社会和生产力的发展,蜜蜂在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并不单一,随着文化的变迁也多有变化,但总体趋势是趋于褒扬。时至今日,蜜蜂已成了勤劳精神、团队精神的代名词。笔者试在前人的基础上,对蜜蜂在文学作品的形象变迁做一番探讨。
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能够使用的工具十分简单粗陋,几乎无法抵御天灾和野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类依靠渔猎和采集为生。而生活在蜂群附近的人类在与蜜蜂打交道的过程中难免为蜂群所蜇,甚至丧命。神秘主义和自然崇拜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原始社会盛行一时。蜜蜂作为对人类有致命威胁的毒虫的一种,成为了部落图腾之一,受族人的敬畏和祭拜。
早期的文学作品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存在。而在这些神话中,多有蜜蜂作为创世神存在的痕迹。相传在远古时代,天降蜂群,歇在怒江边的加拉底村。后来蜂与蛇交配,生下怒族的女始祖茂充英[1]。今天云南的怒江和澜沧江两岸,生活着一个自称是蜜蜂后代的古老民族——怒族。“别”是怒语的“蜂”,“阿起”是“氏族”。“别阿起”即“蜂氏族”[2]。可见蜜蜂的原始崇拜还是给一些民族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而在最早关于祭祀的记载中也有关于蜂神的文字。《山海经》 中有一段话:“南望伊、洛,东望谷城之山,无草木,无水,多沙石。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是为螫虫,实惟蜂蜜之庐。其祠之:用一雄鸡,禳而勿杀。”没有草木,没有水源,沙石漫天,这就是名为骄虫的山神生活的地方。而这所谓的山神,实际上就是先民们以蜜蜂为原型而在文学作品中创造出来的“蜂神”的形象。其根源还是原始的自然崇拜。这段略带神秘色彩的文字记录的就是先民用一只雄鸡祭祀名为骄虫的山神,祈求保佑的场景。这些文字直观地反映了在人类无力驯养蜜蜂时对蜜蜂的强大战斗力的敬畏与崇拜。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蜜蜂的形象多是充满神秘色彩、强大而令人畏惧的。
遗憾的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当人们逐渐学会了采蜜和养蜂,最初对蜜蜂的敬畏与崇拜消失得无影无踪,仅有部分地区仍保留了这种自然崇拜,但始终未能进入主流文化。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对蜜蜂并不美好的印象。
诗经中有云:莫予荓蜂,自求辛螫。此处是诗经中惯用的比兴手法,以蜂和细草比喻尚小的灾祸,如果不能及时吸取教训,必招致家国大患。由此可见在当时的人们心中,蜜蜂是多么惹人嫌恶的存在了。同样,在《左传》 有一句:蜂虿有毒,而况国乎。在此处,蜜蜂也是以细小的灾祸的形象出现的。在当时的文学创作中,这应当是一种普遍的倾向。
在古代,知识是长期为上层知识分子所把持的,创作文学作品的也是这批人。而文人大多不事生产,这就导致了他们的作品中直接描写蜜蜂本身的并不常见,大多是通过写蜜蜂来达到某种作用于现实的目的。但从这些零星的描写中,我们也可窥见早期的文人对蜜蜂不友好甚至憎恶的态度。如《国语·晋语九》:“蜹蚁蜂蠆,皆能害人,况君相乎!”此句用有毒的蜜蜂讽刺为祸的君主和大臣。而这种将蜜蜂作为负面形象呈现的传统一直有延续。直到清朝,在《清史稿·毛昶熙列传》 中仍有“粤匪蜂屯蚁聚”这样用蜜蜂来比喻聚集作乱的山匪的语句。
隋唐时期,田园山水诗逐渐兴起,蜜蜂本身开始作为一种独立的意象进入文学作品中,但此时蜜蜂的“勤劳”形象仍不是吟咏的主流。出于创作的需要,蜂和蝶常常是在花前柳下的描写中作为一对的意象出现的。而在这些诗词中混迹于自然风光中蜜蜂,其寓意也就自然不是“勤劳”,反而是“慵懒闲适”了[3]。到了元明时期兴起的小说中,蜂更是与蝶并举,频频出现在一些艳丽旖旎的场景中。在这些作品中,蜂蝶因为穿梭花丛的特性而成了“浪荡子”的形象。如《警世通言》:“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采。”至此,蜜蜂在文学作品中闲适和浪荡这两大形象标签算是脱不去了。我们在留存至今的关于蜜蜂的成语中,还可以窥见蜜蜂这些负面形象的痕迹。如“狂蜂浪蝶”“蜂趋蚁附”一类的成语,带有很强烈的贬义和讽刺感,也有“蜂拥而至”这样趋于中性的表达,但若谈到带有褒义的成语,就是难得一见了。由此可见,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蜜蜂的文学形象是比较糟糕的。
尽管大多数文人因为缺乏生产实践而在他们的作品中鲜有描写蜜蜂辛勤劳动的特质,导致长久以来蜜蜂在文学作品中的风评不佳,但我们的文学创作并非对蜜蜂的美好品质充耳不闻。晋代的郭璞就曾作《蜜蜂赋》,大力赞扬蜜蜂团结听令、守卫森严的特质。尽管郭璞的目的仍然是以蜜蜂的特性讽刺晋王朝朝纲废弛的状况,具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但这也确实是早期的文学作品中难得的蜜蜂的正面形象。而罗隐的《蜂》 则从另一个侧面赞美了蜜蜂的品质。在诗中,罗隐塑造了不辞辛劳采花劳作,酿成蜜后不求回报的蜜蜂的形象,极尽赞美之情。
但赞美蜜蜂成为主流声音还是在晚清。清朝晚期国力衰微,清政府的统治摇摇欲坠。在王朝风雨飘摇之际,本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宗旨,清政府开始创办新学,养蜂就是在这时成为了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的教授课程之一。西方养蜂知识的传入不仅大大促进了中国本土养蜂业的发展,也大大促进了人们对蜜蜂的科学认识和蜂学知识的普及。文人不再只着眼于风花雪月,开始关注实业发展。对蜜蜂的赞美之词也大量进入了文学作品中。
蜜蜂在文学作品中的形象逐渐正面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蜜蜂的教育意义的发掘。在养蜂事业风风火火之际,著名作家杨朔到一个名为“养蜂大厦”的养蜂场游了一遭,对蜜蜂的勤奋,以及它们与广大无私的劳动人民的相似性颇有感触,写了散文名篇《荔枝蜜》,这篇散文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长达三十多年,影响了无数应试教育下的孩子[4]。蜜蜂的形象不断地进入儿童文学之中。为了教育的目的,这些作品中的蜜蜂无一例外地拥有以下特质:勤劳、团结、无私。原有的文学作品中蜜蜂的正面形象,如《伊索寓言》中的蜜蜂,也被大加宣扬。这些因素都导致蜜蜂勤劳团结形象标签被不断强化。时至今日,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很少有蜜蜂的负面形象出现了。
在今天的文学中,蜜蜂已经成为了美好的代名词,但这样固化的标签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这些可爱的小生物还有很多特质等待我们发掘,文学作品中也应当有所体现。文学作品中蜜蜂的形象历经了非常长时间的变迁,直观地反映了特定历史条件下人们对蜜蜂的认识和好恶之情。笔者相信,随着社会对蜜蜂认识的不断发展深入,我们的文学作品中还会有蜜蜂更多不同侧面的形象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