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新”在哪里

由上海歌舞团创演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以“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的李白烈士的真实故事为素材，在史实的基础上进行编创。该舞剧既是向革命先烈致敬，也是向新中国70周年华诞献礼。

纵观中国的舞剧发展，红色题材一直是重头戏。大众耳熟能详的《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和《闪闪的红星》等无不是红色题材，《永不消逝的电波》也属于这类题材。以李白烈士的事迹为原型的题材，已经被多种文艺形式表现过。例如：1958年，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将这个故事首次搬上银幕；2010年，同名谍战电视剧在央视一套首播。在同名电影、电视剧都已获成功的双重压力下，上海歌舞团依然选择了这个大众已熟悉的故事。这是因为李白烈士在上海坚持中共地下工作12年，最终却壮烈牺牲在实现理想的前夕，这样光辉而富有传奇性的事迹用新的形式来表现仍然颇有意义。同时，这种谍战故事对于展现颇具时代感的旧上海以及对革命精神的传承与弘扬又是十分有价值的。该舞剧通过独特的表现形式，把石库门、弄堂、马路、报馆等老上海的城市元素巧妙地呈现在舞台上，以灵活多变的舞台布景、高度凝练的舞剧叙事和紧张惊险的谍战氛围，生动地塑造了共产主义战士为民族解放事业而壮烈牺牲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形象，从而获得了观众的广泛好评，更获得了第十六届文华大奖。这部舞剧用舞蹈创新性地表现红色题材，笔者认为，其受到高度赞赏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构建复杂而富有特色的旧上海的社会环境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舞美上简洁而富有新意。这部舞剧的一大独具匠心之处在于用26块流动景板完成场景的展现和剧情的切换，让人沉浸在20世纪解放前的老上海风情和扣人心弦的剧情之中。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得舞台美术的表现力一直在突破与进步，极大地解放了舞台空间，同时也降低了制作的费用。“电影、数字影像技术、蒙太奇手法在舞台上的广泛使用，实现了舞台空间转换的便捷。”[1]当响起《渔光曲》音乐的时候，舞台上以流动景板营造出石库门弄堂的景象，那些穿着旗袍的女人们携着小矮凳在弄堂里摇着蒲扇，等待着傍晚归来的亲人，婀娜的舞姿和鲜明的风俗所摹写的画面给人一种极美的享受。可以看出，编导在选择音乐曲调上也是煞费苦心。全剧没有使用《夜上海》《玫瑰玫瑰我爱你》等具有老上海特色且传唱度极高的歌曲，因为这类音乐的旋律显然不适合该舞剧所要表现的气氛和剧情，而《渔光曲》这首音乐十分符合老上海普通百姓的生活气息。此外，舞台上景板的移动、推拉、旋转，给予灯光语言很多表达空间。在这部舞剧中，整体灯光很好地处理了空间和人物的关系，通过灯光特有的语言，极其细腻地表现了旧上海的复杂环境。例如在报社大楼电梯里李侠与军统局上海站女站长之间的较量，以及李侠被敌人追捕等诸多场景，都是利用灯光和移动的景板来表现空间的变化和紧张的气氛。

该舞剧有着别样的视觉效果，即以灰黑的色调来突出时代特色。表现那样一种充满着危险的环境，不宜用高饱和度的色彩和基调。整部舞剧从一开始就铺好了底色，其开场的舞蹈场景令人难忘—在风雨交织的街道上，黑衣人撑着伞迅速地来回穿梭。该场景在剧中多次出现，很多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节奏紧迫、情感压抑的场景里。黑色的雨伞、黑色的人群，为男女主人公营造出身处“枪林弹雨”般危险之中的紧张氛围。“所谓的情境就是剧本的情节。”[2]该舞剧在舞美上对发生故事的老上海环境进行了精准定位，除了有石库门、弄堂、马路和报馆等场景设置，还有结合旗袍这一特色服饰编排的旗袍舞段，把当时上海女性的风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表现充满惊险的地下斗争

该舞剧的演员，表演艺术水平高超，舞者与剧中人近乎融为一体。该舞剧之所以有电影的质感，主要原因之一是舞蹈演员不是单纯追求舞蹈动作的精准度，而是把重心放在了人物性格的刻画上，为观众呈现了真实又极其惊险的地下斗争。“演员塑造角色，最终的任务是塑造角色的精神生活。”[3]该舞剧每一位舞蹈演员的一举一动都反映出其人物最独特和最明显的性格与气质，因而其表演都是有力量的、合理的。如女主人公兰芬是个从来没有开过枪的女人，当她第一次拿起枪对准敌人后背的时候，演员所表现出的犹豫、彷徨、胆怯就十分符合人物的内心活动。当兰芬回到家中后，又要和丈夫生离死别的那一刻，演员通过舞蹈表现出她极其痛苦但又极力隐忍的内心。这与刚出场时给在报社工作的丈夫送饭的那个心情愉悦的兰芬形象完全不同。解放的曙光出现的时刻，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是地下工作者面临着最严峻考验的时刻，在胜利完全到来之前，他们的生活状态是无时无刻不处于复杂的危险之中。因此，演员必须对彼时生活有非常高的认知度和非常强的表演意识，只有这样，方能舞出这些共产党人的高尚品性与无畏、执着的革命精神。

一般来说，舞剧长于抒情，短于叙事。“编导的每一个意图和每一种感觉……都只能象征性地通过舞蹈动作传达给观众，因而观众的接受具有一定的难度。”[4]该舞剧中展现了很多明争暗斗的人物关系，如何把隐蔽战线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方面表达清楚，仅这一点就显示出其在叙事上的难度。“‘空间叙事’的概念并非舞蹈创作所特有，但是在舞台特殊的时空关系里，却能得到有效借鉴。”[5]有着丰富编舞经验又是多年搭档的总编导韩真、周莉亚，对这部舞剧的叙事方式把握得恰到好处：时空上用叙事切割的方法，在一些段落里把本来有的画面全部打碎、重组；在空间叙事上则在一些场景中用了“倒带”的方式，还运用了假定空间中的真实性和真实空间中的假定性。①男主人公李侠在电影中是杂货铺的小老板，而在该舞剧中他的职业改成了报馆职员。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报业很发达，几十个人坐在一个大厅里办公，这样的职场环境更符合地下斗争的背景，同时也让演员可以在其中更好地完成剧情的表现。在小学徒被枪杀后，舞台上呈现了李侠回忆小学徒的片段，传统的叙事时空被打破。编导在设计男主人公李侠痛失战友时安排了一连串的滚地旋转、翻腾跳跃，把人物的愤怒和悲痛表现得淋漓尽致，推涌出舞蹈叙事的高潮，同时也为接下来李侠被捕的情节埋下伏笔。

另外，该舞剧中9个主要人物几乎都有双重身份。除了李侠及其妻子，报社秘书、报社摄影记者阿伟、报社姚社长、方记裁缝店掌柜老方、方记裁缝店学徒小光、黄包车车夫大勇、弄堂口卖花女七月，他们的身份也是亦真亦假。所以，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情的容量是集中爆发式的。而编导巧妙地处理了这些信息量，将多种叙事方式与舞蹈动作有机结合，成功地用舞蹈表现了充满惊险的地下斗争，而不只是停留在形式之美上。

三、塑造具有高尚情怀与光辉人性的人物形象

舞剧的核心在于“舞”，《永不消逝的电波》在这方面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观众能在开场的刹那间被带入那个鱼龙混杂的“十里洋场”的时代。男主人公李侠的扮演者王佳俊用舞蹈把人物的情绪、情感表现得十分到位，展示出李侠坚定赤诚的革命者的品格。女主人公兰芬的扮演者朱洁静则以舞蹈来表现人物那炽热又细腻的情感，把那个时代中看似柔弱的女性地下工作者在黑暗中的坚守发挥到了极致。是无数像他们一样的革命者用热血与生命创造了新中国，今天我们所享受的是由他们的斗争而获得的胜利成果，所以观众自然而然地会与人物的情感产生强烈的共鸣，从而被深深地打动。

当然，一部好的舞剧绝不仅仅靠舞蹈语汇，古今中外的经典剧目都是因为讲好了故事才得以成功。好的故事要通过真实的“人”来呈现，该舞剧就是在寻常的情景中树立起一个个鲜活饱满的英雄人物形象：李侠既是一名报社职员、一位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同时又是一个给妻子温暖的丈夫；兰芬在丈夫发电报时紧张揪心，夜晚又为丈夫编织围巾直至睡着。这部舞剧无疑是海派的、优美的，同时又是谍战的、紧张的。用舞蹈来塑造具有高尚情怀与人性光辉的形象实属不易，但该舞剧的演员们以细腻的表演成功塑造出了中国共产党人为了中国人民的翻身解放而无私无畏坚持斗争的崇高形象。

在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敌我阵营分明、主线清晰、人物形象突出。观众的审美愉悦来自敌我双方之间或明或暗的激烈交锋，他们能感受到那个特殊年代里革命者为了民族和广大普通民众的幸福而不怕牺牲的奉献精神和坚忍不拔的高尚情操。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不仅能让人欣赏到艺术形式的精美，更能让人感受到中国共产党人毫不动摇的信念与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

结 语

作为一种综合艺术，舞剧以丰富的内涵容量与多样的艺术手法来传达思想和情感，这也对编导驾驭作品的内容、结构与表现手段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极其成功地把老上海的风情和美呈现在舞台上，倘若展示上海风情的舞段能与叙事逻辑结合得更紧密，定会使故事叙述的气韵更为贯通。但瑕不掩瑜，该舞剧仍然是一部极具创新意识的优秀作品，给当下的文艺创作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思路。这种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作品有人物原型和真实事件作为创作的母体，这对于艺术创作本身来说，一方面有据可依，而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束缚”，要求创作者必须把握好对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免因处理不当而失去分寸。该舞剧让人看到了红色题材的另一个出路：除了表现革命者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的精神，还能用无声的舞蹈动作来显示那个时代中共地下工作者的高尚情怀和人性的光辉。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舞剧不能由于一部或者几部相似题材作品的成功而大量仿制、追风。这不仅可能会让同类题材的剧目品质降低，还容易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进而避之唯恐不及。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虽然再度证明了红色题材的舞剧可以受到观众的喜爱，具有一定的市场价值，但这并不意味着此类题材的舞剧市场已经发育成熟。所以，红色题材的舞剧发展之路依然任重而道远。

【注释】

①参见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总编导之一周莉亚在舞剧创作纪实中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