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自然科学教育方针的争论

2020-12-01 21:55:52
创造 2020年10期
关键词:天宇边区科学院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南开,300350)

一、乐天宇《读〈关于延安干部学校的决定〉》的意见

1941年12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延安干部学校的决定》 (以下简称《决定》)指出:“目前延安干部学校的基本缺点,在于理论与实际、所学与所用的脱节,存在着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的严重的毛病。”为克服这一存在的毛病,中共中央政治局要求各学校必须明确自己的具体目的,将延大、鲁艺、自然科学院直属于中央文委,规定延大、鲁艺、自然科学院为“培养党与非党的各种高级与中级的专门的政治、文化、科学及技术人材的学校”。[1]《决定》 要求:在教学内容上,以学习有关该项专门工作的理论与实际的课程为主;在教学方法上,坚决采取启发的、研究的、实验的方式,以发挥学生在学习中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而坚决废止注入的、强迫的、空洞的方式;在教学中,对陕甘宁边区及其邻近地区的实际材料应经过各种调查研究的方式充分利用。

1942年,整风运动开始之后,延安自然科学院在4月份以整顿学风为重点,出版《学风》 壁报进行动员。院长徐特立要求:“科学院应该做斗争的模范,不应该害怕斗争。”“少抓小问题,只抓领导方式,工作方式,思想有无大的倾向。”学校行政及党的组织根据徐老的指示,召开全院动员大会研究检查工作的方法,又连日召开干部会多次对学校领导工作和教学方法进行检讨。[2]其后,党内外同志在自然科学院动员大会上一致提出:“科学院的整顿三风,不仅在整顿自己,而且要开展到全延安的科学界去。”会上民主选出“整顿三风委员会”,推举17位同志(实际为14位)担任执委,以卫之同志任主席,康迪、林山、林华、彭尔宁四位同志任委员。委员会下分设三个组,政治组由康迪任组长,行政组由林华任组长,教育组由林山任组长。康迪认为科学院这次检查的主要内容应是学校教育的方针问题,领导和工作问题,林山认为整风能够正确进行,应多注意研究中共中央文件,并将这一运动开展到学校以外。[3]而当整风联系到实际问题如自然科学院教学中的教条主义、经验主义表现在哪里,自然科学理论与实际怎样联系,科学技术有无党派性;为当前还是为长远,为边区还是为全国,两者如何结合,怎样统一等问题时,引起了自然科学界学人广泛而激烈的讨论。[4]

乐天宇认为,以自然科学院教员的身份读《决定》应有更深刻的认识和实际的了解,依据《决定》的原则对自然科学院的教育组织、教学方法和作风三方面表达了意见,1942年7月23日的《解放日报》刊发意见全文,其内容要点归纳如下:

在教育组织方面,乐天宇认为,自然科学院所列农、理、工、矿等课程,因人力物力条件困难,在现有教育组织下不得不偏垂于理论方面,据大学部物理系某同学发言称:仅有一人学工,其余都要学理论课程。而教职员也很少能有解决实际问题的研究与试验,因此科学院的教育环境形成了“经院式”的教学方式,这正是《决定》指出的所学与所用脱节的毛病。对此他认为,当前存在两种不同主张:一是有些同志主张理论很重要,自然科学教育不一定要与目前边区经济建设政策或战时经济政策相符合,也要为将来远大前途着想;二是有些同志主张自然科学教育要以解决目前经济问题为目标,不可好高骛远。乐天宇认为,解决这两种主张,首先要了解抗日持久游击战争的情况及特质,要根据陕甘宁边区纯农业区域的物质环境和党指出的农业第一的经建政策发展自然科学。因此,不必采取农、理、工、矿等平均发展的方式,不可能也不必采取应有尽有的课程,更不必将不适用的理论提得太高,如同“电子”“原子”等理论。乐天宇建议精简科学教育的组织,将科学院现有四系归并为两个教育及研究的组织:在第一部内包括生物农业,将生物系、生物研究所、农场、林场为其内容,调查研究本边区的资源、侧重开发与利用的技术;第二部内也应建立研究机构,侧重在边区资源基础上的轻工业、农村手工业等的改进以及工业药料的提炼等。[5]

在教学方面,乐天宇认为,学院开设课程中采取的技术方法,不但在边区无法应用,在中国也是无法应用的,因为这是用传教士的方法搬运进来的,脱离了实际的应用环境。某些课程中空念讲义而教授“大小宇宙,三五度空间”一类的抽象名词,也使得学生根本无法理解是何物,在理论和实际脱离的情况下,学生纵是苦学几年,也不敢上山采集,进厂工作。因此,乐天宇提出,在教学方法上,应遵照《决定》,采取启发、研究、实验等方式,纠正老一套的先改错字,后念讲义,再写参考书的方法。[5]

在作风方面,乐天宇提议,自然科学教育应与实际部门相联系才能不脱离客观,教授之间应集体研究和集体创作。[5]

在考试制度上,将学生的健康看作与成绩有关的一部分,也不应把课程成绩看做学生单个的成绩,而是作为学生、教员和学校行政三方面的共同成绩。[5]

二、乐天宇意见引发的自然科学教育发展方针争论

乐天宇对自然科学教育中出现的问题以及发展意见,引起了延安自然科学界的注意和讨论,自然科学院院长徐特立也感到这场讨论将是关乎学院教育方针和制度的问题,也是“联系到我党怎样把握科学技术问题”[6]。康迪和林山率先针对乐天宇的自然科学教育发展意见进行了批驳和直接争辩。

1942年9月25日,康迪刊登于《解放日报》 的文章称:承认在原则上部分同意乐天宇的意见,即没有人力物力的条件是不能谈理论科学的,没有环境和基础去研究理论科学是不可能也不需要的。但他认为乐天宇的论述在多方面仍有待商榷。

其一,乐天宇对于中央干部教育的了解程度是不够的,在干部教育中必须给予一切在职干部政治教育,强调文化教育。因为没有文化教育而谈政治,政治就不能系统化科学化,没有理论的指导就不能掌握政治,好像自然科学中,没有理论科学的基础要去掌握应用科学的技术也是不可能的,因此理论科学的学习不能说不重要。[7]

其二,乐天宇将边区农业环境和党提出的农业第一经济政策,作为强调农业教育的例证是不恰当的。因为农业第一的政策是一个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而不是一个农业教育和农业技术问题,党提出农业第一是为解决目前粮食问题采用的政治和经济动员手段,而边区今天是一个农业环境,在将来也还是吗?所以就目前环境强调农业教育是不能成立的。[7]

其三,乐天宇对于自然科学理论与实际联系问题的了解是不够的,所提的经院式教育是有问题的。自然科学分为基本科学、应用科学与理论科学这三类,乐天宇提出有些课程不得不侧重于理论方面的理论指的是哪种科学理论呢?大学教育中的前两年差不多都是基本科学,我们能说是理论与实际的脱节,是经院派宣读经典的学习作风吗?至于乐天宇所说的“电子”“原子”,虽在科学院中还没有课程开列,但在普通的化学中讲到原子名词也是需要的,而且学院里并没有人讲“大小宇宙,三五度空间”等。[7]

其四,要认清自然科学中的教条主义不是制度问题和名称问题,教条主义有长久的历史和广泛的分布,在自然科学院课程中不仅植物分类的教学方法没有教条主义,其他的课程也没有教条主义,因此不同意乐天宇将讲课学员分为农、理两部分的提议。[7]

林山认为,在科学院组织教育方面,乐天宇的意见没有充分明确运用《决定》的中心,没有用理论与实际一致的精神与实质来检讨问题。一方面,乐天宇在文中反复提到的“理论”是模糊的概念,如“现有教育组织之下,不得已偏重理论方面”中的“理论”是基础课理论还是专门的理论,若是前者那就应该是必须偏重,若是后者则不但是不应该,而且决不能偏重于这方面,并且乐天宇提及“电子”“原子”的理论定义也同样是模糊不清的。另一方面,乐天宇认为科学院现在的组织和教育形成了“经院式”的方式,进而根据陕甘宁边区纯农业区域物质环境和党提出的农业第一经建政策的改革方案,实质上是把农业生产的重要、农业经建工作的重要和培植高级农学人材的重要这三个问题机械地看待,这种看法是片面的实际而不是全面的实际,事实上应当从科学院及全边区现有的和可能的科学技术设备与人才的设备和调整上来解答问题。[8]

康迪和林山对乐天宇自然科学发展意见的批驳,引起更多人加入这场争论之中。自然科学院教员徐伟英表示支持乐天宇的观点,指出,康迪和林山在对技术的认识上是用过去资产阶级(不是近年的资产阶级)的观点去了解的,错误地认为技术是高出于群众之上并以为从欧美原封搬来的或是学院实验室的技术才能算“进步的技术”,他们认为在边区这种落后的环境下使进步的科学技术得到应用,一时成为不可能。[9]

徐伟英提出康迪的观点有两处显著错误:一是康迪认为科学教育方针与经济建设政策可以不一致,将教育从政治经济中分割出来,那么我们的教育任务是什么?是否要科学教育来配合使政策更好地完成?经建政策不通过技术如何去完成?二是康迪对于政策和中国环境了解不够,应认识到陕甘宁边区是新中国的具体基础,它的经济政策也是新中国的发展基础。中国是一个农业环境,边区也是一个农业环境,因此在今天和明天都是农业第一,所以配合党的农业第一经建政策办农业教育是正确的。[9]

而林山所提的“农业生产的重要,农业经建工作的重要和培植高级农学人材的重要”三个问题是机械看齐的论点是有问题的。实际上,这三个问题必须要按照它的需要看齐,农业生产重要,农业建设也重要,因此农业人材的培育也重要,应该依照它性质的不同而看齐,不然农业生产和建设是不能完成和开展它的前途的。[9]

李强、沈鸿、刘咸一、钱志道、汪鹏、江泽民、李大璋7人,随后在这场争论中发表了《自然科学教育与工业建设》一文,在开篇论述了中国办自然科学教育的历史经验和边区所处的社会环境,对乐天宇文中关于自然科学院教学问题部分讨论后,提出办自然科学的大学教育需要有一定的必备条件:第一,要有丰富的专门知识和实际经验的教员;第二,要有某种文化程度的学生来源;第三,要有起码必需的设备。经过分析,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边区的教师缺乏、生源枯竭、设备稀缺,不应办自然科学的高等教育,而应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战争,解决困难。因此,“应把自然科学院的专门人才,大学生和图书仪器药品等,改为全边区工业调查机关,附设于有权威的经建部门底下,进行有计划的调查研究工作。”[10]

三、对延安自然科学教育发展方针争论的最后讨论与解决

乐天宇、康迪和林山的文章,在《解放日报》相继发表以后,为自然科学界学人熟知。1942年10月9日,在自然科学院举行的自然科学教育问题讨论会上,即以三人发表的文章及科学院正规化课程标准作为具体讨论材料。经讨论后,会议决定:以生物系为典型,因生物系主任乐天宇发表的文章提出了与学院当局不同的意见,所以把生物系的过去一切着重从事实去检讨教育方针、制度、课程及其他原则。然后依次用到其他各系已达到讨论研究各种不同思想主张,具体把握原则上的中心问题。会议中,有人认为,生物系过去实际上是注重农业,提议将生物系更名为农业系,这一问题又引起争议,徐特立及主席团则表示有关教育方针的组织问题一定要经过检讨,待教育问题讨论后再来举行。[11]

1942年10月26日,自然科学教育问题讨论会继续开会,对乐天宇文章作出了最后的详细讨论。针对乐天宇的文章论述,会议对其中的六点不实内容进行了批评指正:(一)文中说把不必要的理论提得太高如“电子”、“原子”,查学院所教的相关内容为普通化学课程中应有之知识,并未单独列为课程,作纯理论之学习。(二)该文所指科学院教授“大小宇宙,三五度空间”,经学院数学、物理教员发言,在课程中从来没有教授过。(三)该文所指“两种不同的主张:1.有些同志主张……”之处,院长提出质问说是哪些同志时,乐天宇回答“这是我假设的。”(四)该文所说“某些课程所采取的技术方法,不但在边区无法应用,即在中国也无法实践”的传教士方法论中,预科有些学生批评认为“象解析几何,微积分等基本课程,中国自己没有,必须吸收外国学术。至于直接与实践联系应用,则在科学说明和了解上,这些理论和事物是必须提及的,它不一定可以直接应用。但不能说用这种教本和事物来做材料,就是与实际环境脱离”。(五)该文所说“苦学几年,也不敢上山采集,进厂工作”,实际上生物系学生虽只学一年已上山采集了两次。(六)该文所指物理系同学发言说只有一人学工,其余都要学理论课程,查实这一问题是去年七八月间物理系许明修所说,当时该系并未分组亦未选课。[12]

会议认为,乐天宇的文章在以上六点内容上是歪曲事实或捏造事实的,但文中指的有些课程有教条主义和念讲义等情形,是有事实存在和必须值得注意的。会议进一步指出,自然科学院教育方针是否正确与乐天宇同志的文章无关,无论乐天宇的文章正确与否都不能以此为根据来判断学院教育方针正确与否。

1942年10月27日的会议上,大学本科同学进行发言,认为乐天宇关于自然科学院的看法是非历史的观点,乐天宇对批评表示接受并诚恳地接受意见。至此,自然科学界关于乐天宇文章的争论宣告最终结束。

1942年10月28日,会议讨论的中共中央文委决议认为:“过去自然科学院的工作,在徐老、康白同志领导下及全院负责同志的努力下是有成绩的,科学院的干部是积极的,很好的,只有某些个别的缺点。”徐特立最后表示:自然科学院要与军工局、建设厅等机关所属的工厂农场密切联系起来,把理论与实际做到真正的联系。学校的主要任务是教育,培养具有独立工作的科学技术干部,给他们以基本的知识和能力,至于有些同志提出的要“博”要“专”,不是学校单独能解决的,还必须到社会上去钻研,到实际工作中去长期锻炼。[13]

根据大会的结论和中央领导的指示,自然科学院在此后作了进一步改革,将生物系改为农业系,与光华农场、南泥湾农场等建立了更密切更经常的联系,各农场、林场的专家学者成为自然科学院兼职教师,他们的工作大多成为学院师生研究和实习的课题。物理系改为机械系,在院内办起了机械实习工厂。化学系和地矿系也作出了类似改革,在院内积极筹建起酒精厂、玻璃厂、铁厂等作为科研和实习场所继续发展。[14]

综上所述,对乐天宇《读〈决定〉》 一文引发的争论分析可以看到:乐天宇在文中的部分论述确有与事实不符的错误之处,乐天宇对自然科学教育的意见更多是立足边区发展条件,以研究边区实际问题和解决边区现实问题为主,在教育方面主张应更多侧重于工农业应用技术。康迪和林山则更重视基本科学理论知识的重要性,对于自然科学的教育实际上是从考虑将来和全国的问题出发,而不是从边区的现实情况和客观实际出发,因此徐伟英批判他们的技术“不是目前用得着的”。从总体上说,自然科学院内部由于个人的认知不同在自然科学教育发展方针上是有些不同意见的,但在团结的基本原则下,自然科学院通过批评的精神和科学的态度在分歧中达成共识,解决好意见争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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