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志
2 0 2 0 年新年伊始, 新冠状病毒(COVID-19)肆虐全国。经医学专家研究,认为与一种蝙蝠有关。因此,蝙蝠就成为公众关注的对象。
蝙蝠似兽非兽、似鸟非鸟。实际上,在中国古代,它是代表中国“福”文化的唯一动物,是福气的最佳象征。纵观历史,蝙蝠纹饰的流行程度可与蝙蝠的广泛分布媲美。从南至北、从皇宫到民间,尤其是在明清之后,按照当时“纹饰必须寓意吉祥”的观念,蝙蝠图案大量的出现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中,是古人的首选吉祥物,很多古瓷器、刺绣、书画中都有以蝙蝠造型的纹饰。广州陈家祠建筑装饰中塑造有很多的蝙蝠形象,形态栩栩如生,色彩艳丽丰富,蕴含着诸多“福”的含义。它们是岭南地区劳动人民长期积淀的文化表征,是陈氏族人追求吉祥幸福、家族平安的精神寄托。
蝙蝠(Vespertilio superans Thomas)是翼手目动物,共有1300多个种类,约占现存哺乳动物的20%左右。它们分布较广,遍及全球各地,只有在极地地区无法看到它们的踪迹。蝙蝠白天憩息,夜间觅食。大多数蝙蝠物种会通过回声定位来导航寻找昆虫为食。蝙蝠的四肢和尾椎之间被薄而坚韧的翼膜覆盖,利于飞行,也使得它们成为唯一会飞的哺乳动物。其体型大小差异极大,最大的狐蝠翼展达1.5米
蝙蝠主要有两方面的作用。
一是生态系统平衡的重要动物。蝙蝠在病毒的生物链里被尊称为“大自然的活体病毒库”。它们以昆虫为食,有助于控制害虫,在昆虫繁殖的平衡中起重要作用。2011年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定为“国际蝙蝠年”,以宣传蝙蝠给生态系统带来的益处。
二是药用价值。可作为中药,用于久咳、疟疾、淋病、目翳等。《抱朴子》记载:“千岁蝙蝠,色如白雪,集则倒悬,脑重故也。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李氏本草》记载:蝙蝠即天鼠也,十一月、十二月取其脑主女子痔疮。《本草纲目》记载:蝙蝠性能泻人,观治金疮方,皆致下利,其毒可知。它们的粪便也是一种中药,学名为夜明砂,用于目疾。《吴氏本草》记载:“立夏后阴干,治目冥,令人夜视有光”。晋代崔豹在《古今注》中说:“蝙蝠,一名仙鼠,一名飞鼠。五百岁则色白脑重,集则头垂,故谓之倒折,食之神仙。”[1]由此可见蝙蝠对人类的生活具有重要的作用。
民间传统观念认为,有“福”音就是好动物。因蝙蝠的“蝠”与“福”谐音,[2]最终形成了吉祥蝙蝠图案。《亦园亭全集·瓜棚避暑录》记载:“虫之属最可厌莫若蝙蝠,而今之织绣图画皆用之,以与福同音也。”这样,外表凶恶的蝙蝠,就成为福气的象征。
同时,古人也把蝙蝠当做长寿的象征。东晋葛洪的道家的理论著作《抱朴子》内有记载。《太平御览》记载;“交州丹水亭下有百穴,甚深,未尝测其远近,穴中蝙蝠大者如鸟,多倒悬,得而服之使人神仙。”
宋朝时,在皇宫与民间共同推动下,蝙蝠造型获得普通认同;明清两代则进入全盛期,蝙蝠造型形成一种稳定的、约定成俗的民俗吉祥意象,并且与人民的生活密不可分。[3]它被广泛应用于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并与大量的花卉、动物、文字相组合。《钟馗引蝠图》《福寿双全》这类寓意吉祥的图案开始大量出现。建造于晚清时期的广州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造型则更是数不胜数。
陈家祠建筑上有关蝙蝠图案装饰有“五蝠捧寿”“福在眼前”“福寿康宁”“福运连绵”“引福归堂”等。主要分布在如下几个位置:
陈家祠建筑的首进西路北面檐廊有:木雕钟馗引福;首进中路有:木雕屏风五福捧寿;首进北路有:砖雕福禄寿图;首进中路北面:石雕引福归堂;中进聚贤堂垂脊:灰塑福在眼前;中进东路北面和中进东路正面:灰塑福运连绵;中进东路北面、后进东路北面墙、首进中路东、西面山墙、中进聚贤堂东、西面山墙分别有:灰塑福寿双全;后东厢庑廓有:大小双福;后进西路南面有:灰塑福禄康宁;后进西路南面有:灰塑福如东海;首进东路北面垂脊、后东斋北面垂脊、后进连廊、中进东路南面有:灰塑博古蝙蝠图;首进东路北面檐廊石栏板有:石雕福禄寿图;中进聚贤堂南面檐廊石栏板有:石雕福寿双全;中进月台石栏杆有:石雕双福捧寿;中进聚贤堂南面有:陶塑福寿双全。它们都是由蝙蝠形象组成的蕴含有“福”寓意的图案。
蝙蝠可以通过与其他图案的组合产生出种类庞杂、寓意宽泛的吉祥图案,因此在民间装饰中具有强大的适应性。[4]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图案是把蝙蝠与人物、祥云、铜钱、莲花等事物组合在一起。
首进中路北面雕刻有“引福归堂”,它是蝙蝠与人物结合在一起寓意吉祥如意的突出画面。钟馗左手执扇,右手执书,指引着蝙蝠向自己飞来,人物动作,蝙蝠眼神都塑造得栩栩如生。钟馗字正南,是中国传统道教诸神中唯一的万应之神,要福得福,要财得财,有求必应。中国民间常挂钟馗的像辟邪除灾(春节时钟馗是门神,端午时钟馗是斩五毒的天师),这也是蝙蝠纹样象征符号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当中的突出表现。
首进大厅木雕屏风中雕刻有五只飞翔的蝙蝠组成一个寿字,周围飘浮着朵朵白云寓意五福捧寿。五福源于《尚书·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主要表现为对生命的关注(如驱邪避灾),对美满事物的向往(如祈福纳吉),对自身社会价值的追求(如功名利禄)等。[5]首先是生命健康长寿,其次才是地位、金钱和权贵,表明陈氏族人先人后物的正确人生追求。
青云巷侧面墙上装饰着一只巨大的蝙蝠含着一个装着莲花的花篮自天而降,寓意“福从天降”。花篮里放的是莲花。莲花是水生之物,利于避火。蝙蝠与莲花的组合就寓意陈家祠建筑不会遭受火灾,只会有福气到来。
中进聚贤堂屋顶装饰的蝙蝠眼前还放有一对铜钱,朱红色的蝙蝠睁大双眼看着铜钱,寓意“福在眼前”。另一个是以蝙蝠与祥云构图,寓意福运连绵。还有很多蝙蝠全身都染成一种可辟邪的红褐色,称为红蝠,并在旁边配彩云,寓意“洪福齐天”,也表明陈氏族人一生都将“洪福无量”。
2008年,工作人员以蝙蝠为基本形象设计出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的LOGO标识。标识的主体图案为一只展翅飞翔的蝙蝠。图案以艺术化的蝙蝠形象代替“福”的丰富含义,化抽象为具体。经过夸张和变形处理的蝙蝠变得和蔼可亲,生动美观,既满足了人们的审美需求,又达到了表意的目的。标识中蝙蝠的颜色是传统的陈家祠色彩——青灰色,中间辅以一抹朱砂红,准确地传达出陈家祠建筑装饰中的红蝙蝠的真正寓意——“红”与“洪”同音,寓意“洪福齐天”。[5]这一LOGO反映出陈家祠建筑的福文化内涵。
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形象是运用概括手法创作而成的。作者经常“因时、因地、因材制宜、不事虚饰,以概括性的手法展现出物象自然、质朴的本质风貌来”。[7]他们着重对蝙蝠的眼睛、头部、腹部、翅膀及尾部进行细致描绘,勾勒出整个身体的动态特征。以翅膀为例,蝙蝠翅膀的比例较大,几乎包住了蝙蝠的整个头部和躯干,比例夸张。同时,采用流线绘制手法,整体骨架脉络清晰明显,展现出正在展翅飞舞,姿态轻盈的蝙蝠造型。
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有不同的飞行方向。包括:从左向右的侧面造型,从右向左的侧面造型,从上向下的倒立造型,从下向上的直立造型,从前向后的背面造型,从后向前的正面造型。根据飞行方向刻画蝙蝠的翅膀、头部及躯干的大小比例,上下位置,达到前后呼应,和谐统一的效果。同时,强化画面结构的整体性和美观性。
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颜色具有多样性。有红色、黑色及灰色等多种颜色。颜色的使用主要根据制作材料的特点来进行的。灰塑蝙蝠大都是红色,因为灰塑作品的制作原料是草根灰和纸筋灰混合面成的,可以运用矿物质彩色原料在上面着色,而红色又可以表达出“洪福齐天”的幸福寓意,故此类作品以红色为主。因为陈家祠建筑上彩用格楠楠木为主要木料,故木雕蝙蝠常为黑色。石制栏杆则是自然灰色的麻石,故石雕蝙蝠常为灰色。不同材质蝙蝠颜色不同,但画面都刻画得十分生动逼真,活灵活现。
陈家祠建筑上的蝙蝠是艺术化的动物,[8]其造型不受蝙蝠本来形象的束缚,线条简洁流畅,形态各异,造型轻盈优美,极具美感,这与陈家祠本身的象征作用有关。陈家祠就是保佑陈氏子孙能够得到幸福安康,体现的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福气文化信仰,而蝙蝠本身代表的福文化就迎合了陈氏族人的心理诉求,建筑装饰与建筑功能互相映衬,很好的体现了陈家祠的精神意义与物质功能的完美统一。同时,它们也是受到中国汉语系统中福文化的影响,从文字上讨彩头到祝福语,从祝福语求吉祥到图像化,是中国特有图像文化的形式特征。中国汉语系统的发达,以及文人墨客占主导地位的特点,使得匠人根据文字寓意来创作有关福文化的主题图像成为一种惯性思维,其结果使得中国的蝙蝠纹样与文字能够呈现一一对应的关系。当观者看见这样一幅纹样的时候,立即在脑海中联系自身语言知识与文化背景。很显然,作为一位具有中华文化背景的人,只要稍作联想与思考就能较迅速地解读出蝙蝠纹的吉祥含义。[9]很好的反映了岭南地区居民的生活价值、审美意识等内容。
陈家祠建筑上作为瑞兽的蝙蝠形象是中国传统古建筑装饰文化上一种反应,它们表现了陈氏族人对于吉祥如意、幸福安康、功名利禄的渴望与向往,也是岭南地区民间建筑装饰艺术高超技艺的表现。这些图案也符合祠堂威严肃穆的文化表征,陈氏族人在宣扬自己家族名誉的同时也保存了民间的蝙蝠文化,并有效地继承和发扬。
注释:
[1]崔豹:《四部丛刊三编古今注》。上海书店,民国24年(1935)。
[2]谐音取义是指同一读音的不同事物相互借用或转换。这与汉字的特点有关,汉字中存在大量的同音字,这些字的读音相同,但字义相异。这就为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具象的形象提供了可能。而且中国人喜欢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用谐音的隐语来表达情感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心理,因此在吉祥图案中谐音取义的运用非常普遍。黄涛:《谐音象征与吉祥民俗》。《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14-19页。
[3]陈庆辉:《中国诗学》。台北文史哲出版社,第74-79页,1994。
[4]陈又林、李合胜:《民间传统建筑窗格装饰中的蝙蝠图案解析》。《华东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第114页。
[5]梁惠娥、邢乐:《民间服饰中的“五福”意象及民俗寓意》。《民俗研究》,2012年第6期,第101页。
[6]王发志:《广州陈家祠-陈氏宗族的精神家园》。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37页,2015。
[7]左汉中:《中国民间美术造型》。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第271页,1992。
[8]对蝙蝠形象的改造首先基于对蝙蝠形态去粗取精的概括。民间艺人在对蝙蝠长期观察、研究中,按照自己的喜好对蝙蝠进行去粗取精的改造。首先,省略了蝙蝠身形上的次要部位和丑陋的部分。其次,概括表现蝙蝠的形态特征。蝙蝠的头部被勾勒成如意纹、云纹,翅膀塑造的有如扇面,躯干成为圆柱形,对蝙蝠进行形态程式化、云纹化的改造。民间艺术中的蝙蝠常常运用流畅的曲线来表现。如对蝙蝠的翅膀进行夸张,使之成为整个图案的主体,且翅膀的处理上常结合各种藤蔓以及各种云纹的造型。有时在蝙蝠的身体上还会装饰上吉祥文字,有的蝙蝠头部形态会结合如意云头、龙头、虎头。其中蝙蝠形态与如意云纹的结合,表现非常突出。如将蝙蝠的头部、双翼、尾部表现如意云纹化,这既形成蝙蝠造型上的流畅性与运动感,又强化了蝙蝠形象的吉祥寓意。陈又林、李合胜:《民间传统建筑窗格装饰中的蝙蝠图案解析》。《华东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第115页。
[9]吴卫、张智艳:《万福之地─和珅恭王府蝙蝠纹样解读》。《装饰》,2012年第1期,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