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川 文龙杰
库卡乐达石神学院。
塔什干是中亚第一大城市,甫一入市区,“大”气就尽寓目前,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建筑气派……
要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在整个中亚,恐怕只有阿拉木图略可与塔什干比肩。但双方还是有些差距,阿拉木图的人口180万,而塔什干已逾250万。对了,塔什干和阿拉木图还是中亚仅有的两座通地铁的城市,两市地铁均系苏联时期建成,塔什干的地铁偏向于实用,而阿拉木图的地铁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表达“通了地铁”这个含义,“符号”意味更重些。
人多固可成其大,但也与街道和建筑造出的声势有莫大关系。塔什干的街道都不算新,但街宽道阔、整洁有序,两旁多有大树与花坛。双向八车道在今天可能司空见惯,但若知道其多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有点不同凡响了。偶见的立体高架则是新世纪的产物。塔什干的建筑不以高取胜,也不因奇立异,无论是议会大楼、国家博物馆,还是塔什干饭店、国家剧院,都是非常规矩的几何体组合,底座敦实,线条浑圆,总体来说是一派苏联风格,而又在檐角、门窗、外饰这些细节之处点缀进了乌兹别克元素。雄伟大气,又不失中亚风情。
塔什干的建筑之所以在骨骼上如此“苏”式,是因为当地1966年4月26日曾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古”塔什干在地震中成为瓦砾,苏联举全联盟之力花了近5年时间旧地重新建起新城。从设计到施工,都留下那个时代的印记。当然,这座城市中有“苏味儿”的远不止这些楼堂馆所。
阿里舍尔纳沃伊大剧院。
在塔什干的街头走一走,很难不被路上的汽车吸引。这里的车都很相似,白色为主,多是苏联时期“遗老”。选择白色是因为塔什干夏季炎热,40度以上是家常便饭,白色更易散热。而伏尔加、莫斯科人、拉达、卡玛斯等苏联经典车型至今仍在这里续写着自己的传奇,也可能与乌居民平均工资水平尚不足200美元有关。这些车子普遍已跑了30个年头以上,散发着苏联老工业品结实耐用的骄人品质。若到了晚上,在灯光的闪烁间,街头苏联老车与现代汽车并行的场景甚至有些科幻,好似两个不同的时空在这里产生了交叉,人类工业文明的线性发展历程得以平面呈现。
塔什干的私家车可以载客,路边挥挥手,拦到一辆老拉达。司机是位戴着小花帽的乌兹别克大爷。“韩国人吧?”“不是,从中国来的。”大爷突然精神抖擞起来,换挡的手法更显顿挫有力,把称呼改成了“亲爱的同志”,话匣子打开,用带着口音的俄语大讲起苏联时期的美好时光。腔调激昂,简直把发动机的噪声都要压下去。一路高谈阔论,称兄道弟,亲如一家,临下车付钱时,大爷却以没零钱找为由多收几块,并说“社会主义兄弟应该互相帮助”。我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中亚其他民族一提起乌兹别克人会有一句类似“无商不奸”的口头禅。
乌兹别克人生来就会经商绝非夸大之词。浩罕、撒马尔罕、布哈拉、希瓦……这些令人耳熟能详的丝路重镇,都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塔什干也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6世纪就以商业、手工业闻名了。塔什干之所以能成为丝路重镇,得益于自己的地理位置。其临近中亚的母亲河锡尔河,是锡尔河右岸支流奇尔奇克河谷地的绿洲中心。塔什干是中亚地区绿洲文明的典型代表。与中亚地区整体的天干物燥不同,塔什干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润”,到处郁郁葱葱。每次从哈萨克斯坦出差到此,一下飞机仿佛就感觉自己干焦的肺叶马上舒展开了。
恰尔苏大巴扎。
清真寺。
塔什干还有个“太阳城”的别号。此地一年中日照充足天数超过300天,光照足、温差大,又加之地处绿洲,水源丰沛,适宜种植各类水果。尤其到了夏天,各色新鲜水果接连上市,物美价廉:20元一斤的大车厘子饱满紧实、15元一斤的野草莓娇艳欲滴、10元一个的大西瓜清甜爽冽、3元一斤的甜瓜赛过蜂蜜。塔什干的朋友们经常开玩笑说甜瓜属于三高食品:甜度高、含水量高、纤维含量高。这里还有个讲究,说是食用甜瓜后不宜立即饮水或摄入其他食物,甚至有“甜瓜配水,肠胃尽毁”的说法。我查阅了资料,一种说法较可信,甜瓜中有一种物质会让人觉得水发苦。尽管未完全弄明白所以然,但入乡随俗总归是不错。
塔什干老城区很多道路的两旁,都栽种着各色果树。路过的行人渴了便伸手摘下果子,用袖子拂去灰尘即可入口。一次,我去当地朋友叶尔肯家做客,刚走进院子,嚯!几个男孩正爬上藤架摘葡萄,一边的大树下姑娘们拾捡杏子,往里一点的树上结的则是桑葚和车厘子,还有几棵挂满果实的石榴树。院内的亭子里,妇女们围坐在桌旁,正在制果酱,走近一点,空气都是甜的。
除了水果,还不得不提的是当地的抓饭。抓饭是乌餐的招牌,于外国人而言,其大概相当于中餐里的烤鸭。“没吃过抓饭,等于没来过乌兹别克斯坦。” 据说,细分起来,乌兹别克的抓饭种类可达120种之多,比如按做法和地域可分为塔什干抓饭、撒马尔罕抓饭、布哈拉抓饭等等,其实大同小异,外国人基本上是“傻傻分不清”,但当地人却能明察秋毫。
塔什干有家叫“中亚抓饭中心”的餐厅,是外國游客的打卡之地。但其实,只要到了乌兹别克斯坦,家家的抓饭都堪称正宗。初到塔什干,当地朋友为我接风就是吃抓饭。坐在路边的梧桐树下,隔着玻璃看着餐厅厨师翻搅着一口巨大的铁锅,一旁的炭火上码放着各色肉串,馕坑边的小哥不停试探着炉内的温度。不一会,一份金黄饱满的抓饭便端到我们眼前。在彩色手绘花纹的瓷盘里,吸满了羊脂香气的细长米粒,配上羊肉、马肠、鹌鹑蛋,让人满口生津。尝一口,软嫩的羊肉不带一丁点腥膻,再加上胡萝卜、鹰嘴豆、葡萄干像一个个小音符似的在口腔内碰撞交融,旅途的舟车劳顿瞬间烟消云散。传说抓饭最早是一位西域医生研究的食疗菜品,后因风味宜人营养丰富而广受欢迎。现在抓饭已成乌兹别克斯坦文化的一部分,婚丧嫁娶、迎宾待客都离不开抓饭。
正当我们吃着美味的抓饭,邻桌大叔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朋友,干杯!”乌兹别克斯坦虽是穆斯林国家,但十分世俗化,再加上当年苏联文化的洗礼,伏特加在这里生根开花。酒精加上我的中国脸孔,勾起了大叔的回忆。他说,多年前在广州做小商品生意。在前任总统卡里莫夫执政时期,乌兹别克斯坦相对封闭落后,国内商品选择有限,不少乌国人到海外淘金,靠当倒爷获得不菲收入。干杯后,大叔热情地邀请我们明天参加他女儿的婚礼。这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热情让我一时有些错愕。
乌著名诗人纳沃伊曾写道:“没有比生活在友谊之中更美好的事情。”这句话放在拥有130多个民族的乌兹别克斯坦尤其成立。我在想,是什么形塑了乌兹别克人的性格,是苏联意识形态,是绿洲赐予的物阜民丰,还是古丝绸之路上“商贾肩相摩”的货贸贩运、往来聚散……
塔什干的种种美好难以尽述,若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其气质,我总觉得,可以说,塔什干是属于夏天的。仲夏之夜,炎热之气消退,温润而不潮湿,吃过抓饭烤肉,躺在乌兹别克特色的木质户外榻床上,月明幽幽,星光熠熠,清风徐徐,果香阵阵,虫鸣窣窣,这岂不是夏天应该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