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爱与苦难的一生

2020-11-30 09:08仇广宇
中国新闻周刊 2020年42期
关键词:夏加尔巴黎

仇广宇

走进中央美术学院廊坊馆(新绎美术馆)“马克·夏加尔中国首展”展厅的正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大片的“夏加尔蓝”,以及夏加尔晚年在画室里的巨幅肖像。展厅中,鲜亮的色块划分着不同的展览内容,偶尔有观众悄声议论着作品的构图、色彩,一切显得和谐、宁静。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策划了这次展览。他记得,多年前中国美术馆曾短暂展出过夏加尔的作品,但规模较小。而这次中国首展,是夏加尔的作品首次以主题展览的形式大规模登陆中国,展出了包括油画、水彩画、水粉画、版画等在内的155件夏加尔作品,划分为“爱、乡愁、神奇世界与马戏团”“拉·封丹寓言”“信仰的力量”“诱惑巴黎”“生命的终点是一束花”五个部分。

“大概在三年前,我们就列出了这样的展览计划。”张子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一直计划陆续向国人介绍国际级的艺术大师,夏加尔的名字早已出现在候选的大师名单之上。直到2020年10月,克服了疫情期间的运输、借展品等种种困难,这些作品总算呈现在大众面前。

张子康借用中央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艺术家徐冰的一句话说,这是一个能看到艺术家内心的展览。“希望能让观众看到,这些‘大家真正打动你的地方在哪里。”他也希望,夏加爾那些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大幅作品,未来能有机会尽快在中国展出。

为祖国所不容

俄罗斯裔犹太画家夏加尔的风格自成一派,被视为“在印象派、立体派、超现实主义等各大画派间游离的牧歌者”。张子康是国画专业出身的,他读高中时就曾经被夏加尔画中的色彩所吸引,感到其中具有属于东方的美感,类似水墨画的那种“像与不像之间”的魅力,认为他不拘泥于形式,能够不断地打破创作的框架。正如毕加索说过的那样,“马蒂斯死后,夏加尔是最会使用颜色的画家。”

这些颜色最初来自夏加尔的家乡——小镇维捷布斯克。当年鼓动夏加尔走出家乡去看外面世界的,是一个和他在美术学校一起画画的富裕同学。因为他俩会在那种刻板的环境中,在画布上涂抹大片的蓝紫色,像极了维捷布斯克天空和河水的颜色。这些颜色后来也成为夏加尔闻名于世的特征之一。

夏加尔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创作意图,只在35岁时发表了一部半是回忆,半是现实的自传《我的生活》,用诗意的语言和并不明晰的时间线回忆了他的前半生:他是贫困犹太家庭的长子,因为爱美天性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记忆中有严厉而无能的父亲,能干却压抑的母亲,妙趣横生的犹太神话传说,困顿的童年生活和曾经追求过的姑娘。

《黄色背景上的恋人》 

《瓦瓦的画像》

《紫罗兰公鸡》

《恋人与花束》 

因为向往能够目睹莫奈、凡·高、高更、塞尚等人的真迹,1912年,25岁的夏加尔来到巴黎学画,住在著名的“蜂巢”公寓,这里集中了巴黎最放荡不羁的先锋艺术家。他和后来经常出现在他画作中的诗人阿波利奈尔结为挚友。他向毕加索、马蒂斯等人学习,也从巴黎无数的博物馆、画廊、沙龙中汲取灵感。滋养他、发现他才华的巴黎成为他的第二故乡,“超现实主义”也逐渐成为夏加尔和阿波利奈尔共同的代名词。

夏加尔一度离开巴黎,回到俄罗斯娶妻生女。十月革命后,他奉命在维捷布斯克建立了艺术学校,向大人和孩子教授他的艺术思想,管理着一批艺术家,却无法回答为什么在他的画里“母牛是绿色的,马儿在天空飞翔,这和马克思、列宁有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也无法调和与当时俄罗斯抽象绘画的主要流派至上主义代言人马列维奇的根本矛盾。这一切导致他最终离开,因为“沙皇俄国也好,苏维埃俄国也好,都容不下我”。

家乡无法回去,维捷布斯克最终化成夏加尔的乡愁。《给俄国、驴和其他》《屋顶上的小提琴手》等名作都来自夏加尔对家乡变形了的回忆:绿色脸孔拉着小提琴的舅舅,拿着手杖行走在天空的人,像圣诞老人坐骑一样飞翔着的雪橇,还有被钉上十字架的人,在迫害、战争中流血、死去的犹太人。此次中国首展中,“乡愁”部分中展出了一幅夏加尔绘于1925年的作品《俄罗斯村庄》,这也是张子康在展览中尤为关注的一幅作品。

是先锋派也是虔诚信徒

1998年,张子康在负责引进台湾艺术家出版社的画册《世界名画家全集》时,较早地向大陆读者介绍了夏加尔和他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他觉得,夏加尔的自由、诗意,他与文学和社会的紧密联系,对宗教文化的反映,天马行空的幻想,都能在喜欢艺术的大人和孩子的心中注入想象力。在这样的绘画中,人可以在天上,月亮可以在地上,男性女性可以共用身体,画家也可以有七个手指。

熟悉夏加尔的人总能在他的画中看到这些具有宗教意味的符号:十字架、天使、马戏团、似驴似马的动物、鸡和母牛。此次中国首展的《拉·封丹寓言》蚀刻版画系列和《圣经系列》能突出体现这一特色,可以看到他创作的成长变化过程。其中,《圣经故事》是夏加尔应特拉维夫市长的邀请前往巴勒斯坦后灵感迸发,和出版商合作时的作品,因为在那座城市里,不断漂泊的犹太人夏加尔找到了“寻根”的感觉。

夏加尔中年时成为法国公民,但犹太人的身份令他很快在“二战”中面临受迫害的危险,迁居美国。战争期间,夏加尔的画作有许多呈现恐怖悲凉的氛围,主题也一度集中为“受难”。在巴黎时,夏加尔曾沉迷于观看马戏,也喜欢巴黎的都市景色,他内心的不确定性和乡愁因此得到治愈,他选择用奇幻的方式把这些感受挥洒在画布上。

《镜子后面》这组1954年的著名作品,是已经迁居法国南部的夏加尔为巴黎所创作。在他的脑海中,巴黎奇诡的紫色天空闪耀着巨大的红绿灯,埃菲尔铁塔附近出现卡通人物一般的巨型怪兽,街道上红色的驴子极其扎眼。“红驴”是夏加尔创造出的独特形象之一。“他是把驴当成美好的象征。圣经故事中,一群犹太教信徒在沙漠里迷失方向,面臨着死亡,一群野驴过来把他们引到了有水的地方,救了他们。这些驴有时候被画成红色,有时候被画成绿色,这有他自己的文化体系在其中。”张子康说。

此类的宗教典故几乎出现在夏加尔的每一部作品中。比如《屋顶上的小提琴手》来自一句犹太谚语,指的是艰难而美好的事情,而《七个手指的自画像》中的“七”也是犹太教的神秘数字。

爱是贯穿一生的主题

著名音乐人姚谦也是圈内知名的艺术收藏家,他曾将对夏加尔的感受写进了歌词《我爱夏卡尔》里:“恋爱的人总是浮在城市半空中。”(注:夏卡尔是夏加尔的另一种译法)。男女之爱、世界之爱都是夏加尔经常书写和表达的部分,这也是人们最容易接近夏加尔的领域。

马克·夏加尔中国首展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廊坊馆展厅。图/受访者提供

近30年的时间中,第一任妻子、终身挚爱贝拉都是夏加尔最大的灵感来源。两人或者化身为梦幻般的一对恋人在天空漂浮,或在静物、城市风景画面的角落中突然出现,生活充满幻想和甜蜜的幸福感。但贝拉的离世造成了夏加尔的创作瓶颈,直到后来遇到了新的恋人,灵感大门才重新打开。此后,他依然不断地绘制那些关于婚礼、花朵和恋人的图像。

晚年的夏加尔将很多精力花在公共空间的壁画创作上,这些作品中有更多的“大爱”。1964年,他为纽约的联合国秘书处大楼创作了名为《和平》的玻璃窗画,熟悉的蓝色的背景,容纳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和不同种类的动物,呈现出和谐共处的图景。那段时期,夏加尔曾经在公开场合呼吁国家和人民应该相互理解,他说:“我们这个年代,人们越是为了看清局部而拒绝整体,我越是感到担忧……”

无论是在《和平》这样的大型作品中,还是在任何一幅小型作品中,夏加尔都能将他所熟悉的各种元素融入进来。张子康觉得这种画法很像东方的壁画,对中国人而言他的画完全没有欣赏障碍,东西方绘画中的共通性也可以在他的画作中打通。比如,爱和审美都是人类共通的情感。“夏加尔在表达爱的的方式上挺随意的,他可以把某种花,俄罗斯老家的一些元素和脑海里的想象同时放在一个画面里。中国画也是这样,可以不断地、随意地去想象和表达自己的情感。”

爱的主题贯穿了夏加尔的一生,因此,这些在疫情期间展出的夏加尔作品似乎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治愈意义。张子康在展览的前言中写道:夏加尔以真善美的眼光,接纳着在他生命中或真实发生或梦境上演的一切,并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美好故事,毫不掩饰地向我们娓娓诉说,以一种天真纯朴的方式,表达着对天地自然间万事万物原始生命力量与美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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