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受众劳工”理论的网络直播反思

2020-11-30 09:16裴珺
传媒 2020年2期
关键词:网络直播

裴珺

摘要:随着新传播技术的发展以及各种新型媒介的出现,“受众劳工理论”逐渐成为新媒介环境下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研究的最新范式。网络直播是近年来兴起的一种新型社交工具,虽然部分主播通过该途径获得了一定的经济补偿,但网络主播依然面临着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剥削,而作为看客的受众也面临着为广告付费、闲暇时间创造剩余价值以及理性批判思维丧失的多重剥削。因此,网络直播的主播、受众应理性分析自己在信息交换过程中的收获和损失,并主动承担各自的社会责任,打造风清气正、和谐共生的网络环境。

关键词:受众商品论 受众劳工理论 网络直播 劳动剥削

随着数字传播技术的快速发展,各种新型社交媒体层出不穷,尤其是网络直播平台的快速崛起,使直播成为一种互联网生态环境下的全新生活方式。作为一种新型的社交媒体方式,网络直播具有信息传播速度快、社会互动性强、影响力宽泛等传播特征,这一方面变革社会信息传播的模式以及受众的娱乐方式,同时也创造了一种新兴产业,获取了较大的经济利润,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经济的发展。但另一方面,如果从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视野下出发不难发现,网络直播创造的经济效益是以马克思所论述的商品劳动中存在的剥削行為为前提的,这种剥削关系的实质是网络直播公司对网民的劳动行为所创造的经济价值的无偿占有,是一种不对等的利益交换关系。

作为传播学批判理论研究中的翘楚,传播政治经济学以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为理论基点,针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媒介剥削关系进行了哲学社会学意义上的深刻批判。该学派批判美国主流传播学长期以来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以牺牲社会公共利益、公民权利以及民主政治为代价的事实,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媒介运作的政治经济逻辑,普遍将受众看作是可以销售的商品,媒介的操控者将处于被动地位、不断受到剥削的受众当做与广告商进行谈判的筹码,深入探讨媒介与受众之间的剥削关系。随着新媒介时代的到来,传统的受众商品论受到新媒介实践的冲击,逐步转向了受众劳工理论研究,成为当前媒介环境下受众理论研究的最新范式,从受众劳工理论出发深入探讨网络直播背后的剥削关系,分析网络直播内部深层次的运营剥削机制也成为当前研究中的焦点话题。

一、从“受众商品”到“受众劳工”

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先驱、加拿大著名传播学者斯麦兹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提出的“受众商品论”一直以来都是该学派和受众理论研究相关的重要核心概念之一。斯麦兹认为,大众传播媒介提供的信息、资讯、娱乐、观念和言论是作为吸引受众关注的“免费午餐”,目的是将受众吸引到媒介生产的现场中,供调查公司对其进行人口社会学属性上的统计,并将数据出售给广告商,作为媒介与广告公司进行利益谈判的社交筹码。由此,斯麦兹认为媒介出售给广告商的并非其生产的内容,而是作为信息接收方的受众,受众成为媒介获取经济利益的主要卖点。斯麦兹还认为,受众并不是信息的接受者以及社会公共领域的建构者,而是作为被制造出的、被出售的以及被消费的商品而存在。受众对媒介的使用一方面是为了获取信息、休闲娱乐,但另一方面也在消费媒介内容的同时被动地创造出广告附加费,作为媒介获取经济效益的最主要方式。这就造成了一种特殊的二元对立:受众在空闲时间付出了社会劳动,为媒体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但现实却是受众不但没有收到应有的经济补偿,反而成为其经济后果的承担者。

受众商品论颠覆了传播学批判学派传统意义上的受众理论研究,开创了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出发研究受众被剥削以及被动劳动现象的新视角。近年来,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使信息传播的格局发生了深刻变化。受传者不再是信息传播的被动接受者,而是逐渐参与到信息传播的过程中,成为信息内容的生产者。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受众商品论以传统媒体发展的实践为其理论基础,但在新媒介环境下,尤其是在以微博客、微信等为代表的社会化媒体出现以后,受众商品论受到了新的挑战,它在新媒介环境下的适应性受到了质疑。

受众商品论的理论基础之一在于斯麦兹提出的“免费午餐”概念,认为媒介生产的内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商品,而只是吸引受众的诱饵,媒介的内容生产起着一种免费午餐的功能。无可置疑,“免费午餐”概念是以内容为王的传统媒体时代为其理论根基,但新媒介环境下媒体并不仅仅是通过内容而更多的是通过提供渠道的方式吸引用户的关注,“免费午餐”的理念逐渐从传统媒体时代生产的内容转向了新媒介环境下的传播渠道,理论的适应性大为降低。

受众商品论认为传播过程中传受双方的界限清晰,受众作为信息的被动接受者和简单的消费者而存在。但新媒介的发展改变了信息传播的社会流程,受众并不是简单的、无自主意识的被动接受者,他们逐渐演变为信息的生产者和意义的创造者,传受二者之间的关系日渐模糊。新媒体时代,受到新媒介发展的技术特征的影响,受众的主观能动性得以充分发挥,每一个受众都可以自主发表信息、表达意见和观点,用户生产内容成为新媒介环境下信息传播的内在逻辑,受众并不是简单用于消费的商品,而是逐渐成为信息的传播者与掌控者,受众商品论进一步受到了挑战与质疑。

在社交媒体快速发展的环境下,斯麦兹的“受众商品论”的传播内涵发生了变化,媒介创造经济效益的手段从出卖受众本身转向出卖受众生产的媒介内容以及使用媒介存留下的数据资料,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受众理论研究也从“受众商品论”转向了“受众劳工”理论。“受众劳工”理论以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为基础,认为工人阶级创造出的剩余价值被资本家占有,获取高额利润。虽然马克思劳动价值理论适应的社会背景、媒介环境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资本家对劳工阶层的剥削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只是剥削的手段从对传统劳工阶层的剥削转向了新媒介环境下作为内容生产者和信息接受者双重身份而存在的受众劳工的剥削。

受众劳工理论是基于新媒介发展的技术特征而提出的。亨利·詹金斯认为,新媒介的发展给受众参与创造媒介内容提供了便利的渠道,受众通过浏览网页、表达观点以及社会交往等方式参与到媒介内容的改造或者创造中去,形成以受众本身为核心的新传播模式。新媒介的发展打破了传播的时空界限,受众的休闲时间被无偿占有,他们通过各种新媒介的使用行为创造媒介内容,受众花在媒介上看起来并没有产生经济效益的时间实际上已经产生了巨大的效益。媒介拥有者通过占有受众的休闲时间,剥削受众的内容生产所创造的经济价值,并且通过后台记录的方式将受众的媒介使用习惯、个人喜好等数据资料出售给广告商等方式获取经济效益。这逐渐成为当代新媒介获取经济效益的主要手段,而受众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沦落为为媒介创收的免费劳工,媒介与受众依然处于复杂的剥削关系中。

二、网络直播中的劳动剥削

作为一种强大的信息传播与社交工具,网络直播平台的兴起虽然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但其背后存在的深刻剥削机制也发人深省。在网络直播行业中,尽管部分主播通过兜售自己的直播商品获取了较大的经济利益,但该行业中存在的劳动剥削现象依然存在。一方面,网络直播中的劳动剥削具有强制性,网络直播等社交媒体是现代人进行社交的必要工具,用户在使用社交媒体时自然会产生相关的数据,成为网络直播平台获取经济效益的手段;另一方面,网络直播的信息生产者具有双重商品化的特征,主播本身就是一种被观众娱乐的商品,而其直播内容更是一种通过获取用户粉丝吸引广告商目光的商品。因此,从“受众商品论”的角度出发研究网络直播背后的剥削关系对于深入反省互联网环境下社交媒介发展的实质、趋势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作为网络直播主体的主播群体表面上看来获取了一定的经济收益,但这种经济收益与其劳动成果与价值并不成特定的比例。就網络直播发展的形式来看,个别主播通过自己努力成为网络红人的概率并不大,大量的主播依赖于网络直播平台的培训、炒作与运作,一旦网络主播成为网络红人就会与网络主播平台签订不平等的契约,从一定程度上而言,这是对网络主播劳动的一种变相剥削,对于依赖网络直播平台变现的主播而言,不仅要面临直播内容更新、形式多样化方面的挑战,还要面临直播平台提供的不平等契约所带来的精神压迫。网络直播的主播之间竞争激烈,为了更大程度地吸引粉丝获得更多的报酬,他们使尽浑身解数甚至不惜通过自嘲、自虐等不良的手段进行直播,这不仅使直播内容因过度无意义的冗长而使直播质量受到影响,也间接浪费了受众的媒介接触时间,降低了受众的审美标准,改变了传统的社会价值观,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因此,网络直播中存在的这种不平等的契约关系使主播受到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剥削,无论是“受众商品论”还是“受众劳工理论”中所论述的资本剥削本质并未发生变化。

此外,作为网络直播受众的用户同样也面临着类似的剥削行为。美国学者阿尔文·托夫勒在《财富的革命》中提出“Prosumer”(产消者)一词,意指一种生产者即消费者或消费者即生产者的现象。从“受众”到“用户”再到“产消者”,这一系列名称的变化体现了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受众地位的上升以及传播学者受众观的变迁。然而,正如传播政治经济学派奠基人赫伯特·席勒在其著作《思想管理者》中所提到的,个人自由与个人选择不过是媒介所构筑的“神话”,个人被修饰为经济领域的主要推动者、政治领域的主要行动者、文化领域的主要创造者。在追求即时、便捷、高效的当代社会,创造“注意力经济”成为网络直播平台把关的主要衡量标准。受众经过测量公司的计算,以“点击率”“观看率”的形式打包卖给广告商并收取广告费,以此获取经济利润。由此可以看出,网络直播的受众在落入网络直播平台构筑的“注意力陷阱”以观看率、点击率作为“控制论的商品”的同时,还面临着为广告费付费、闲暇时间创造剩余价值的多重剥削。

尤其是在当下新媒介时代,除了有形资产和创造价值外,网络直播的受众还面临着理性思维的剥削,以及价值观尤其是消费观念上的重塑。在大数据挖掘和精准推送等新媒介技术的应用下,网络直播平台通过对用户信息内容标签的选择以及用户的每次点击、评论和转发等微内容数据对用户画像进行建模,在海量信息中筛选出平台用户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对其进行精准推送,用户在“主动性”增强的“神话”中将自己的生活逐渐禁锢在信息提供商所构筑的信息茧房中,只接收与个人兴趣和意见相一致的同质化信息,丧失理性批判能力,并逐步沦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从这一角度看,网络尤其是信息提供平台在新媒介时代人类社会化和自我形成的进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成为用户知识获取的重要渠道。更为重要的是,丧失批判思维过度沉溺于媒介的用户更容易形成在行为选择和价值观塑造时都必须从媒介中寻找依据的习惯,在进行内省式思考时潜意识寻找网络中的行为参照物,从而形成“媒介依存症”,这一点对知识域较小的青少年影响更为深刻。

三、结语

随着网络直播中劳动剥削的日益加深,主播以及受众将日益察觉到自身利益受到侵害,资本主义社会的反剥削将在新媒体时代以新的形式上演,他们将通过法律或其他途径来拒绝媒介的剥削,争夺互联网空间的主动权。在此过程中,媒介组织如果没有及时进行危机公关,将极易引发利益冲突,不利于我国当前的社会发展进程。

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当下,面对媒介剥削现象的不断加深,网络直播的主播、受众应冷静看待新媒体时代的种种便捷和娱乐,理性分析自己在信息交换过程中的收获和损失,并主动承担各自的社会责任,发挥在社会系统和媒介系统中的作用和义务,共同驱动传媒产业的健康发展,使传媒产业在新媒体环境下更加注重公共性和公益性,打造风清气正、和谐共生的网络环境。

作者系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

参考文献

[1]汪金汉.“劳动”如何成为传播?——从“受众商品”到“数字劳工”的范式转变与理论逻辑[J].新闻界,2018(10).

[2]姚建华.零工经济中数字劳工的困境与对策[J].当代传播,2018(05).

[3]陈梦琦.传播及其批判:受众商品和数字劳工[J].合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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